第117章

    這位紅衣主教斟酌利弊，最後明智地選擇將自己的這點理智徹底剔除出大腦，繼續虔誠地垂著頭感受著來那自於神明的訓誡。　　……　　科倫納主街道，那在不久前接連發生的爆炸將這條街道都毀得不成樣子了。　　盡管天使撐起光幕圈住了這場爆炸，可在光幕的範圍裏裏，大半條街連帶著街道附近的商鋪都跟著遭了殃。它們是被炸得不成樣子，全然看不出過去繁華的影子，像是與旁邊完好的建築徹底割裂成了兩個世界裏毫無關聯的產物。　　就好比爆炸發生前與爆炸發生後，科倫納鎮民那截然不同的心情。　　由於主街道損毀也有光明教廷的原因在裏麵，在事後，科倫納的主教倒是很爽快地在接到相關的指令後，承擔了將這半條被爆炸損毀的主街道重建的任務。　　……隻是所有人都清楚，很多事情即便在事後想著要如何拚命彌補，那些在過去便徑直失去了的東西最後往往都很難迴來。　　因為要盡快招到人重修主街道，並不缺錢的科倫納教堂開出了一個不錯的價碼招收工人。那價格看著比科倫納大部分活計的時薪都要高，這也吸引了不少才進入遊戲的缺錢三測玩家前來報名，想要參加這個薪酬更好的搬磚任務。　　也就是在領取到任務去幫著npc重建主街道的時候，這群因為身上的破爛裝備，於是這些在人群裏格外顯眼的三測玩家就被一個鎮民徑直找上了。　　出於先前在教堂前圍觀時，自己被無辜拉入戰局中並被劍刃抵上脖頸後生出的那部分心理陰影，即便這次是這位鎮民下定決心主動找上的對方，但在與某位來這裏做搬磚任務的三測玩家搭話時，他的臉上還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你應該也是科學神教的科學信徒吧？”　　這個三測玩家在搶注賬號進入遊戲前，顯然也是做過一部分的功課，知道對方口中的科學神教是怎麽一迴事的。　　見有npc主動找上他，還非要和他說什麽科學神教，疑似要給他發布什麽重要任務的模樣，三測玩家臉上的表情當即嚴肅了起來，也不管自己實際上並不信教，想著大家都是九年義務教育出來的玩家，四舍五入後大家都是科學神教的教徒，直接滿口就把話應了下來：“是的，我就是，請問有什麽是我能幫你的麽？”　　鎮民臉上的表情不免因此而有些怔忡，他甚至都無法把眼前這位助人為樂的科學教徒與不久前那些與天使對峙，最後還挾持了他的玩家對應在一起，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聽錯了口音。　　鎮民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才有些局促地問出了那個自己在心裏想過好多次的問題：“你們為什麽會與天使對上？那位叛逃的聖騎士到底有著什麽樣的身份？”　　“……還有你們科學神教，到底是不是真的和黑暗之神有所關聯？”想起當時那些科學教徒和他說的話，結合那自聖潔之羽被使用後出現的黑暗之神的徽印，他總覺得那些話裏頭隱隱約約藏著些什麽更駭人的東西。　　這使得他最終踟躕地再一次找上了這些人，想要尋求一個他想要的答案。　　“顧燁的身份啊……這我還真的不清楚，就是收到消息說要救他。”三測玩家進遊戲統共也就隻有這麽幾天，對於顧燁的身份，他在這方麵的了解程度甚至可能還不上這些npc，唯一比他們知道得更多的一點就是顧燁作為看板郎的身份。但是這種東西怎麽能和npc說呢，怕是一開口就會因為影響遊戲體驗從而被全部屏蔽了吧。　　“至於與黑暗之神有沒有關係……”他看了看對麵npc的臉色，試圖用一些模糊的話術來誤導npc，讓對方自己對號入座，這樣才不會因為迴答錯誤導致任務失敗，“這麽久下來，我們和黑暗之神的關係如何，想必您心裏應該也有一點自己的相關猜測吧。”　　鎮民用力閉了閉眼。　　科學教徒和黑暗之神的關係如何，他心裏怎麽可能會不清楚。　　無論是清繳魔物收複失地，抑或是對上惡魔拯救科倫納，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鎮民怎麽會不知道這些勇士對他們的善意。　　隻是科學神教如今又正大光明地與光明教廷對上，那不滿的模樣幾乎與過去對待黑暗教廷的態度如出一轍，聽說阿加達戰場上的科學教徒更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將天使同樣視作必須要消滅的“惡魔”……再聯係這些科學教徒拚命去救的顧燁，以及那在聖潔之羽下顯形的黑暗之神的徽印，一個有些不妙的想法出現在了他的心裏。　　……科學神教對黑暗教堂不滿，同時又與光明教廷對立……難不成這兩個在大陸上完全對立的教派，其實在這些科學教徒看來都不過是一路貨色，實際上沒多少差別？　　他心裏隱約有了答案，但在情感上卻又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不，我不信，怎麽可能會是這樣呢……”鎮民想起了天使嘴上說著“抱歉”時手上毫不猶豫的動作，又迴憶起了那位科學教徒將長劍抵上他脖頸的經曆，此刻他覺得仿佛從來就看弄明白過這些人的想法，過去所有所謂的正義與邪惡都不過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未來不會再相信光明教徒，但或許我未來可能也不會選擇相信科學之神了。”　　科學之神啊……　　說實話，科學與神明被聯係在一起，這在這位三測玩家看來隻覺得有些諷刺搞笑，但想想自己現在還在任務中，最後還是忍下了那快到喉嚨口的笑聲。　　“那就別信啊，反正信仰神明本身就不是什麽人生中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三測玩家隨口說道，他身上並沒有任何這個時代的信徒對於自己的教派理應該有的虔誠，“你可以選擇相信科學，但無需將信仰交付於科學之神。就好像光明終將到來，但無所謂光明之神。”　　“太陽終將升起，而科學也依舊永恆。這一切都與神明無關。”　　三測玩家說著，突然“誒”了一聲，末了又忍不住開口誇了誇自己：“好像一個不注意就說了什麽很有道理的話呢，我可真牛逼。”　　那過於輕鬆的語調也喚迴了鎮民的神誌，他看著對麵的科學教徒，震驚於對方為了寬慰他居然都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且荒謬的話來。　　看著對方說話時那過分坦然的表情與那滿不在乎的態度，這無所拘束的模樣卻反而讓他更加相信起了三測玩家的話。　　無形之中，在舊日的神明在他心中崩塌後，新的信仰重新在他心中豎立，使得他在崩潰後仍能繼續向前前進。　　鎮民最後心情複雜地道謝：“……這樣麽，謝謝。”　　“不客氣。”玩家可向來都沒有npc這種複雜的心思。見這種慣常被用在聊天結尾的對話都出來了，於是自覺自己應該已經陪著npc走完了一段任務劇情的玩家站在邊上，開始滿心歡喜地等著最後的任務獎勵。　　他看著npc朝著他笑了笑，最後麵前隻跳出來了一個提示好感度增加的信息框。　　三測玩家：……　　迴憶起剛才的整段談話，他沒忍住感慨道：好家夥，製作組這是直接把npc都設置成了迷失在人生十字路口的迷途者，就等著他們這群玩家進入遊戲，變身人生導師開導npc來了？！　　眼見著自己的暴富夢無情地破碎，最後勉強收拾好自己心情的玩家沒忍住撇撇嘴，轉頭迴去繼續搬磚做苦力了。　　……　　與此同時，隕落遺跡裏，負責人再次登上了諸神黃昏的賬號，來到了高塔頂層。　　他要找到弗朗西斯，並將“顧燁驟然成為科學之神”的重要消息告知對方，然後互相商量著調整那些原本製定好的計劃。第164章 　　負責人來到了高塔頂樓，他避開隕落遺跡裏的其他玩家，按照過去和弗朗西斯約定好那樣，對著位於高塔頂樓無人在意的吊燈比了個先前說好的手勢，示意自己有消息要和對方說。　　和玩家們先前關於隕落遺跡控製中樞的猜測不同，這個小鎮的中樞實際上並非位於高塔塔頂桅杆上的那個空間魔法陣裏，而是一直悄無聲息地藏在高塔內部，藏在那個位於頂層天花板上掛著的那個魔法聖燈裏。　　燈光會掩蓋住法陣運行時發出的淺淡光暈，整個法陣都被盡數藏在吊燈裏，塔頂桅杆上那個顯眼的空間魔法，不過是為了擴充高塔內部的空間而刻上去的法陣。　　……而這些都是在雙方達成合作後，弗朗西斯事後特意告知的。　　因為距離那個藏著控製中樞的空間魔法足夠近，負責人的動作很快便被時刻關注控製中樞狀況的弗朗西斯所感知。　　負責人眼前的景物當即一變，隨即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到處都是齒輪和魔法陣的控製中樞裏。　　另一邊，在這座海底小鎮位於城區外的廣場裏，這裏堆放著不少玩家們近來搜集迴來的各類材料。　　弗朗西斯正在玩家們的監督與建議下，拿著一些由玩家自己特意準備的圖紙，參考並製作他們想象中夢幻機甲。他察覺到高塔裏的動靜，隨即很快找了個借口表示自己臨時有別的事，然後離開了廣場跟著迴到了控製中樞裏。　　弗朗西斯主動開口詢問：“怎麽了，是寂靜之森那邊終於傳來消息了麽？”在弗朗西斯與負責人合作達成當天，對方便表示自己已經安排了人朝著隕落遺跡的方向趕。現在算算時間，這幾天差不多也快到地方了。　　“怎麽說呢，也差不多吧。”想想顧燁通過郵件傳過來的消息，負責人不免有些心情複雜，“顧燁那邊傳來消息，他說他在自然之神先前通過玩家專程轉交給他的那顆魔晶裏，發現了那個成神的法陣。”　　“而在不久前，由於被七個天使追殺，在這一契機下，他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科學之神。”　　收到這樣的消息，弗朗西斯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看向負責人，語氣略有些急促地追問道：“科學之神？你確定是科學之神？”　　“是的，”負責人點頭承認，因為造顧燁的郵件裏對此都寫得格外清楚，此時他甚至還能給出相關的佐證，“在當時失去意識的瞬間，顧燁說他聽到了來自科學信徒的祈禱聲。”　　“他聽到了不少人都朝他在說，‘科學在上’。”　　……信徒與神明的精神領域被信仰的絲線單方麵連接，這使得神明最終聽到了信徒的禱告。　　在如實說出了這種爆炸性消息的前提下，顧燁顯然是沒有必要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為了一個有的沒的的神名騙人耍開心。　　弗朗西斯自然也明白這樣的道理，但即便他能確認這些消息屬實，巨大的荒謬感還是在這一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這不隻是因為曾經的合作者意外變成了神明，還有“科學之神驟然出現”的這件事本身。　　科學與神靈，這兩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相悖的事物被突然地聯係在一起，這隻會讓所有清楚得知這一切的人覺得荒謬。　　弗朗西斯便是這樣。　　……他並未懷疑負責人口中話語的真假，因為他十分清楚，隻是身為光明教廷聖騎士的顧燁假若沒有自然之神的幫助，必然無法接觸到這些成神的法陣。更別說假若顧燁真有這樣的成神野心，如今達成願望後也沒必要將這些如實告知給他們。　　先前負責人試探著提議以毒攻毒，想要自己製造出一個科學之神用神明打敗神明時，弗朗西斯或許還隻是從實用度上出發，拒絕了對方的提議，對這個稱唿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但是在這個科學之神當真活生生地出現後，他又覺得有些難以適從了。　　特別是，這個科學之神居然還是他所熟知的那位自然之神催生出來的……　　在所謂的神明出現前，弗朗西斯一直都算不上是什麽科研人員，這使得他在很大程度上，也無法真切理解那些科研人員對於科學的敬畏。可盡管如此，在與那些科研人員相處了這麽久後，關於他們的想法，他也是能知道一點的。　　就好像是一個人總歸會不忍心蒙騙自己的愛人一樣，他們也素來不會對科學撒謊。　　……即便是在這個世界背叛了過去的科學，不少人成為了神明並顛覆了未來後，期間那些所謂的神也出於敬畏心抑或是別的什麽，從未扯出科學的名義成為神明。　　——而那位弗朗西斯印象裏的自然之神，在被迫成神前也就是這麽一位技術側的科研人員。　　他從未想過那位自然之神居然也會有將科學與神明硬扯在一起的時候。　　時間果然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　　記憶裏那位故人身形開始模糊，迴頭再去看，如今對方整個人看著都顯得格外陌生。　　負責人仔細看著弗朗西斯驟變的臉色，關切道：“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弗朗西斯這才後知後覺地迴過神來，他伸手按了按鼻梁，用力地閉了閉眼試圖將這驟然出現的負麵情緒抽離出去，隻是最終失敗了，“我就是沒想到後續居然會有這麽個展開。”　　“之後呢，你們怎麽看待這個新生的科學之神的，未來打算如何去處理這件事呢？”弗朗西斯順勢轉移話題。他知道在顧燁將這個消息傳迴來後，因為研究所的那些負責人必然都無法悉數到場的緣故，在進入遊戲將這個消息告知他之前，研究所那邊必然就已經是組織過一場相關會議，共同商討出一個大致的結果了。　　負責人：“就目前情況來說，顧燁能夠坦誠將所有自己成神後的相關信息都告知給我們，這本身就已經表明了他的坦誠與信任。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也願意迴饋以真誠，暫時不會對先前的安排與計劃進行改動。”　　認真來說，他們與顧燁的關係本身就是一個雙向選擇的結果。顧燁確實成了神明之一，但顧燁同樣還承擔著“召喚媒介”的作用。如果他們哪天真的針對顧燁製定出一個相關的作戰方案，想必未來他們也無法來迴往返兩個世界，直接斷掉了來到這個世界的可能。　　顧燁會在驟然成神後下意識擔心自己徹底失去其他合作者的信任，而他的這些合作者亦然，自此也不免開始擔心起顧燁是否會因此而關閉這連接了兩個世界的通道。　　……當然，在這之後，為了以防萬一，雖然原定計劃不會有多少改動，但在他們搶到三測賬號增加能同時進入遊戲的人數後，或許就會加快來迴搬運錄入書籍的速度了。　　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負責人並未說出口，但就看此時弗朗西斯那副了然的表情，這位比他們更熟悉相關魔法運作的吟遊詩人，也根據目前情況和得到的信息，分析出來了其中關鍵。　　弗朗西斯斟酌片刻，也跟著讚同道：“確實，現在確實也不大好對那些計劃進行修整改動。”　　不過說到這，負責人倒是也想到了顧燁同樣也寫在郵件上的另一件事，順勢向著弗朗西斯詢問出聲道：“對了，在顧燁將這些消息傳迴來的同時，他還順勢托我向你問話。”　　“他想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什麽能強製斬斷神明與信徒之間的信仰聯係的辦法，好讓他能當即就從神明變迴人類。”　　弗朗西斯：“他是真的這麽想的麽？”　　負責人：“起碼就目前來說，他的確就是這麽想的。”　　“是麽，那倒是還不錯。”弗朗西斯隨口誇獎了幾句，而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在這方麵目前也沒有什麽合適的方法。在接收魔力的法陣被成功刻印在精神領域上後，是否願意以神明的姿態繼續存在世間的主動權自此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裏，而是移交給了祂的信徒。”　　“我之前應該和你說過，隻要信徒不死，神明便不死不滅，隻有在成功斬斷了神明與信徒之間的聯係後，才能有真正殺死神明的可能。”　　“在成為神明後，主動權就大致掌控在了信徒手裏，信徒的數量便決定了這位神明能以何等的實力與姿態現身於世。隻要旗下的最後一個信徒消失，就算是仍舊有著神明的身份，那麽祂看上去便於平常人沒什麽區別……當然，不過隻要法陣還在祂的精神領域一天，祂就能隨時在新的信徒出現後，恢複神明本該有的力量。”　　“鑒於法陣位於最重要的精神領域裏，假如顧燁意圖損毀法陣，那便等同於直接自殺，他這個情況目前差不多也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隻是以弗朗西斯的學識來說，他確實沒有什麽能讓顧燁立即變迴普通人的辦法。　　然而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他末了又鬼使神差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我是說如果，直到弑神的辦法當真出現，且世間神明盡數消亡直至隻剩下他這一個後，假如他到了那種時候心裏還依舊是這樣的想法的話，那這件事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　　他並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在誘惑前一直保持清醒，即便那個人是自己。　　但對於人性，他失望過，也恐懼過，卻最終沒對它絕望。第165章 　　事情還沒到最令人絕望的境地，一切看著好似都還有轉機。　　負責人追問：“這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