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邦業聞言怔了一怔,隻看了那女孩兒一眼,便轉了眼去看秦邦興,見人隻含笑相對,容色上辨不出任何端倪,隻得徑自思量:剛剛那女孩兒通身氣派風流隻一眼便可覷見,實不似一平凡人家能教養得出來,再者,雖說宗祠外嫁女兒不得入內,怎的墳前竟也不見這堂妹一家?且,秦邦興將那女孩兒引見給他又是何用意?


    秦邦業一時想不通其間關竅,便閉口不言,隻待人言說解惑。


    見秦邦業眼中隻有迷茫,並不見驚惱之色,秦邦興彎了彎唇角:他這族兄如此清正,果然是妥帖人選。


    “六叔家堂姐舊疾纏身,眼下是熬一日算一日,至於這女孩兒父家,不提也罷。今日汝祥厚顏請堂兄來,是想為這女孩兒謀個出身。”見秦邦業麵上有恍悟之色,隻是目光中有猶疑,並不見惱色,秦邦興心下大定,終將此迴籌謀名言道出,“堂兄至今未有子女,認下這女兒也可為堂嫂解悶。”


    “既是一族血脈,清正責無旁貸。隻是,六叔家堂妹夫家為哪一家,總是要清楚的。”秦邦業沉吟片刻,再抬眼心中已有決斷,索性直言此事核證。


    “六叔家妹妹運氣不好,本待情郎榮歸後風風光光的入門,不成想那人命喪疆場。她又要強,竟是直至當下方才將那人姓名和信物告知族中。”言至此處,秦邦興言語一頓,偏頭直視秦邦業的眼,輕聲續道,“雖說有物證在手,卻還欠人證,且,最重的那物證尚未尋到。定國侯隕落北疆山巒,現下隻一杆銀槍入了棺啊。”


    秦邦業悚然一驚,卻也明白今日之事已是避無可避。


    大業寺中,寧榮兩府諸人已轉入香客院落休憩,隻待午時聽大業寺主持戒言大師講佛。


    諸多瑣事都被賈珍攬去,胤礽樂得清閑,旁聽人安排妥當,忙向賈珍道說辛苦,與賈蓉賈薔約過今日要拜會的人家,便辭過三人往賈邢氏處問安。


    兩府此迴出行輕車簡行,很是少了不少沉冗,賈邢氏身不擔事更是輕鬆,隻瑩曦對此迴出行很是期待,夜裏睡得晚了,晨起又太早,此時不免困倦,枕著婢子肩膀已是睡眼朦朧。胤礽倒還精神,正打算看看這大業寺中的風景,見胤祉猶豫的看看他又去看瑩曦,抬手捏了捏胤祉的肩膀,輕聲道:“三弟今日也起得早,還是再歇一歇,哥哥出去看過有趣的景色,午後帶你去看。”


    此間到底是皇家寺院,入得這一片香客休憩院落者皆是王孫貴族,而王侯子弟雖然跋扈,卻絕非行事不知思量之人,他二哥如今身份微妙,想來不會有人刻意針對。胤祉心中有數,便點了頭,閉著眼由婢子幫著更衣拭麵,臥進棉錦中睡了。


    胤礽瞧著胤祉酣睡的模樣,無聲笑了一笑,抬腳輕巧的出了門。


    大業寺依山而建,巧借山勢修成院落,彼此自有靜謐,除非前往拜訪,否則倒是不易曉得毗鄰誰家。


    胤礽曉得自己現下寸尺小兒獨行太過托大,亦無意與眾不同,留了竹風在身邊,又命李誠落在後頭綴行,因此時並無打探訪友之意,出了院落便信步而行,遙望不遠處有飛簷探出樹蔭,想是有亭,便尋了小徑登山。


    及至可見那亭台輪廓,卻見飄紗帷帳內有影綽人影,胤礽腳下一頓,轉身便循了岔路往另一邊行去。


    亭台中戒言大師見對坐之人眉頭輕蹙,順著對方目光看去,見是一少年公子帶著侍婢,略一思量曉得是誰家何人,正想著那少年可謂逆天之氣運,便聽人詢問:“大師,那是誰家小公子?”


    “那小施主是榮國府長孫賈璉,四皇子可是要請他來說話?”戒言大師迴想殿上胤礽俯身叩拜無喜無悲模樣,心頭閃念,卻隻驚鴻掠影尋跡不得,忙暗暗記下,且待時機將人見上一見。


    四皇子水決緩緩搖頭,斂眸翻看麵前經書:這榮國府長孫的事跡種種他很是聽了不少,雖多是跟在北靜王世子事跡之後,然此子以那般稚齡得皇帝讚賞,更是被太子青眼待之,想必也是心思玲瓏之人,他素來不喜汲汲為營之徒,縱人有才,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見水決如此,戒言大師倒也不勸,微闔了眼竟已入定參禪。


    胤礽一路賞景至半山石台,本已覺此間天生地養的百年蒼翠著實讓人悟得幾分返璞歸真之境,心神得以滌蕩,然,立在百年楊樹下,負手眺瞰,隻見幽幽碧山綿延,不見毗鄰城郭,竟似隔出一方世界,耳邊響著山澗暗流泠泠聲,一瞬領悟恍惚便入了冥想之境。


    因這一程漫步行來再不見人,胤礽不知覺間鬆了幾分戒備,待他察覺身後有人之時,不由一驚,尚未迴頭,便聽得一聲笑,提起的戒備又鬆了去,轉頭看向來人,抬手施禮,言語中被擾興致的不悅竟是不比嗔怪分量重些:“霍師兄,瑾安失禮了。”


    霍青伸手扶了人手臂,將人上上下下打量個來迴,再瞧胤礽繃著的麵容,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笑,低低笑了一會兒,方才出生應答:“我不比璉兒年長多少,你這樣喚我實在別扭得緊,我有一字為懷瑾,乃是家師殉邊之際所賜,今後若無外人在,你便這樣喚我。”


    胤礽自是曉得霍青口中的外人所指為何,手臂在人手中略一掙動順勢與人雙手交握,笑道:“好,懷瑾。”


    二人說話之際,竹風已從隨身攜的提籃中取了大塊氈子鋪在楊樹下的石台上,布好鮮果點心,覷得二人靜默一刻,出聲道:“二爺,世子爺,請樹蔭下坐坐,這時節日頭毒得很呢。”


    胤礽見氈上果盤竟是六對成雙,心中熨帖又有心疼,上前折腰取了兩碟點心放入竹籃,又指了桃杏對竹風道:“你將這兩碟取了一碟去,我看來是榆樹下也幹爽,你和李誠在那兒候著。”


    竹風向胤礽道了謝,同霍青行了禮,提了竹籃往來時路去。


    霍青待人走得遠些,壓了聲音對胤礽道:“二哥對自己人還是這般體貼。”


    胤礽脫下鞋子,盤腿在薄氈上與人並肩坐了,聞言輕歎一聲,伸手將盛了金絲玫瑰卷和香芋糯米團的碟子往霍青跟前推了推,笑道:“懷瑾,我也體貼你的。”言罷,從袖中取出一水晶瓶,其中紅玉色酒水晃出豔色波紋。


    霍青莫名覺得鼻子有點酸,眨了眨眼,覺得忽的湧上心頭的情緒已被壓下,方才慢慢問道:“你怎知我會早來尋你?”


    “我記著欠著瓶酒,便常備在身上,總遇得上你。”胤礽假作未聽出對方聲音中的情緒翻騰,取了銀盤中微濕巾帕拉過身邊人的手擦拭。


    胤礽這動作做的自然,霍青卻險些受不住,上迴這人給他擦手還是昔年他借宿宮中二人同榻而眠之時,兩世日月相加比一甲子還要多——都是多大年紀的人了,哄人怎的還用這一套?他已不是幾歲惶惑稚子,他二哥,倒還是有著超出身體年齡的風華的少年。


    兩人默默用過點心鮮果,霍青將水晶瓶收入袖中,正色道:“今日四皇子也在此處,二哥且小心。”


    胤礽挑眉迴視,心下有幾分猜測,倒也不急印證,隻待人續言。


    霍青沒得迴應,倒也不意外,輕聲續道:“宮中皇子想來皆非故人,隻是有些人秉性同故人很是仿佛。四皇子生母早逝,同三皇子一並養在太後身邊,性情孤拐,宮中人皆知其尚佛。雖然此人做派著實讓人不喜,現在廢了他倒有不美。這宮裏的情勢因有個太後,倒是比你我經的那一遭還要亂上幾分,日後少不得有一二得寵的皇子,這一個留著說不定何時便用得上。且不說上輩子那人能上位有幾分是天命,幾分是那位的意思,這一丁點兒小兒有你我盯緊了,還有何懼?”


    胤礽本也沒打算現在就摻和了皇家事,雖說他是真的心疼水泱,卻也明白有些事終是要親身經了,方才能成長。


    不過,為何他這兄弟皆以為他竟容不得與仇人相似之人存活?胤礽歎口氣,目光幽幽的看著霍青,聲音倒還溫柔:“我曉得了。我雖然記仇,可還沒至於半點肚量都沒有。”


    霍青眨眨眼,曉得自己說錯了話,果斷轉移話題:“二哥,弟弟的妹妹再過幾日便年有十三,幫弟弟挑個妹夫吧。”


    弟弟想先從家世挑揀一番,妹妹婚事總是早做準備的好。胤礽忽的想起前幾日胤祉捧著侍從奉上的記載京中官宦人家諸事的冊子一本正經的站到他麵前說的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額頭:這一個兩個的都惦記著給妹妹找婆家,口上說著愛護妹妹,怎的就記不住此間規矩對女子婚假年紀不甚嚴苛,做什麽這麽早就惦記著將人嫁出去!


    “這事兒先別找我,前幾日送你那記了適齡男子的冊子不是我弄的,你先去找三兒商量。不過,你嫁妹妹之前,是不是得先琢磨下你娶誰家女兒?莫要讓你那糊塗母親被人哄著做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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