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團圓夜,各府皆備宴齊聚,盡管是家宴,為了各自體麵,諸人大都仍撐起了笑容,維持了一團和氣的假象。怕是隻有這賈府中會有這般明顯沉悶的宴飲。


    宴初尚有王夫人指派仆從侍奉,待開了宴,隻賈政開口說了兩句祝詞,賈赦並不肯搭話。


    瞧著賈赦的行事,賈母臉色很是不好,又憶起往年賈敏在時中秋宴上的和睦,更覺神傷,懶得再同賈赦生氣,隻哄著賈珠和元春用膳。


    賈珠雖收到身邊元春的頻頻示意,眼角微挑掃了眼對麵的胤礽,便隻低了頭慢慢用著碗中飯食。


    元春知道賈母最是喜歡熱鬧,覺著這宴上沉悶的厲害,很怕賈母不高興,眼看兄長是指望不上了,便想自己開口逗趣兒兩句,一抬頭卻撞上了胤礽投來的冷冷的眼神,那眼神似乎並未含了什麽威脅之意,卻讓元春不知為何抖了下,低下頭默默用膳。


    胤礽收迴眼神,低頭瞧見坐在他身側的邢夫人和賈赦為他添的菜,抬眼去看兩人,眼含抗議:他不喜歡這茄子,太油了!


    賈赦低聲道:“璉兒不要挑食,你這些天讀書很該多用些健腦的。”


    邢夫人夾菜的手微微一頓,挑了藕片給胤礽添上。


    胤礽隻得低頭一口口將碗裏的茄子配著藕片用盡,暗自腹誹:這賈老太太這般吃用也不怕把自個兒折騰死了……哦,明白了,她老人家就是為了消解這油膩方才四處找事兒的!


    好歹是熬過了這晚膳,胤礽被賈赦抱下椅子,一並向賈母行了禮告退。


    出了屋兒,胤礽明顯精神起來,勾著賈赦的手,仰頭瞧著月亮,聽著邢夫人說著近日他們這一房的走禮,忽的想起胤禔,這時候他該是在宮中領宴吧?


    此時看著同前年幾乎無異的宴席的胤禔很有些提不起精神,腹誹著皇帝這等好日子也不讓人過的舒心。


    覷著空,胤禔祈望的看向周月竹。周月竹攏著趴在她懷裏昏昏欲睡的水清,微一頷首,瞧著胤禔麵色歡喜的悄悄隱去角落,不著痕跡的躲了出去,轉眼看向那尊位上正同三皇子生母順嬪說話的太後,淡淡一笑:想讓溶兒做三皇子的臂膀,可是得看三皇子自己的本事呢。


    胤禔轉出壽安宮,將欲攔著自己的侍從都拘在了自己身邊隨行,想著前次水泱領他瞧過的碧濤亭似乎就在這左近,本來這佳節便當憑欄賞月,不願白白辜負好時光,胤禔打量著周遭,辨明方向,便依著記憶尋了過去。


    碧濤亭依假山石園而建,臨湖一側一段欄杆下有幾級台階,正好讓孩童可以自行攀上座位,而雕花欄杆很高,不會讓孩子翻落湖中。


    憑欄而坐,看著隱隱趨於圓滿的月亮,胤禔怔怔想著這好似是他第一次這般單純的賞月,沒有拒絕宮人討好的主意,卻是讓隨侍的自家婢子隨之一並前去。


    扒著欄杆,胤禔瞧著圓月,再看無波鏡湖,孑然一身秋望月……胤禔暗笑自己讀多了詩書竟也變得這般悲風傷月起來,不願有人見到自己的失態模樣,胤禔指示了宮人退去在附近守著,自己側身憑欄而坐,任自己放空頭腦,進入冥想之境。


    忽的察覺身側有人,胤禔猛然迴神,借著轉身拉開了距離,皺眉去看來人,卻見是個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孩童,隻是並不認得。


    不過,能讓侍從不敢阻攔的孩子想來身份也是不差……胤禔正揣測著對麵孩童可能的身份,就見那孩子似是才發現此處有人,猛地轉過臉來。


    恰逢剛剛那一片雲朵飄過,月光傾灑,胤禔看著對麵花貓兒一樣的孩童,心中的惱意淡去一分,唇角微微上翹。


    那孩童察覺到胤禔麵上笑意,瞪了胤禔一眼,自顧自的抬手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悶悶開口道:“我心情不好,你去別處坐!”


    胤禔眉頭一挑,這誰家的孩子說話可是真不客氣,先來後到也不懂,他現在也心情不好呢!


    “小子,你心情不好,與我何幹!”


    穆誠一時詞窮,他並不是本性驕縱的人,隻是今日心情委實太過糟糕,方才出言不遜,卻是沒想到會被人這般直白的反問。


    惱羞成怒的孩子不願認錯,眼睛紅紅的瞪著胤禔,而胤禔頗為懶散背靠在欄杆上,毫不掩飾眼中的嘲諷。


    匆匆尋來的水泱一眼將亭中情形收入眼中,抬手讓隨行侍從都退了後,對匆匆近前、麵色忐忑的幾位宮人道:“你們去取兩件披風,再燙了果茶來。”


    穆誠看見水泱,麵上有一瞬間的軟弱閃現,又瞬間壓下了,隻低低喚了聲:“太子……”


    胤禔看了眼踏入亭中的水泱,起身拱手行了家禮,道:“水溶見過太子。”


    水泱已幾步走到胤禔和穆誠之間,對胤禔溫言道:“溶兒不必多禮。”又拍拍穆誠的肩膀,“誠兒,這位是北靜王世子水溶,比你年長一月。溶兒,這是東平王世子穆將軍的長子穆誠。”說話間,他已拉著兩人坐下,從懷裏取出帕子溫柔的為穆誠抹去麵上淚痕,亭子周圍垂掛的帳幔遮去了外側探究的眼神。


    胤禔剛剛已經已猜著了穆誠了身份,隻是聽了水泱明顯偏頗的話語暗暗失笑,擰著他的期望,故意用驚訝的神情打量了穆誠。


    水泱歎口氣,知道胤禔是在逗穆誠,隻是誠兒這個實心眼兒的怕是會當真,捏捏穆誠的手,本意是要他不要在意,不想穆誠卻拍開他的手,哭了起來,哽咽道:“你也不在乎誠兒了,誠兒心情不好,你還隻記得拉攏人……”


    水泱抿緊了唇,麵色不變,至少胤禔借著月光是沒瞧見他麵色有變,暗暗讚了讚水泱此時的忍耐力可是比之胤礽好了不少,不過到底是孩子,眼神還是透著委屈的。


    雖然瞧著肖似胤礽的孩子委屈糾結很是派遣鬱悶的好法子,胤禔也不能讓穆誠再說下去,他可是明白自家至少暫時是要站在了皇帝東宮一方,且這皇家人最是好麵子,以後不知什麽時候記起來了那可都是罪過,再者……胤禔其實瞧著水泱挺順眼的。


    “年紀小不是你撒潑的理由,快四歲的人了遭該長些記性了,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心裏頭若你這時候還是沒譜,早早喝水噎死算了,省的禍害人!”胤禔語氣平淡,說出的字句卻讓假山石洞中的幾人麵色微動。


    水泱看了胤禔一眼,他初時見到這位堂弟便知道這孩子頗有城府,之後的相處更是證明了自己的猜測,隻是他莫名的不討厭胤禔偶爾露出的囂張不遜,更是覺著胤禔對他也莫名的親近著,隻是,今天,他卻是話多了些,是心情也不好麽?


    抬手按按胤禔的肩膀,水泱頓了下,隻道:“溶兒,誠兒還小--”想到胤禔頭前兒的話,水泱微微苦笑,他自是知道胤禔說的沒錯,隻是穆誠……人對自己喜歡的人總是希望他們能天真幸福的再久一點,並不知道這就是他們將來痛苦的根源。


    水泱到底沒能說出什麽來,隻能將驚得忘了反駁的穆誠拉進懷裏,從懷裏又摸出塊帕子抹去他麵上的淚,輕聲哄著:“誠兒,我哪裏不在乎你了,我這不是尋你來了麽……”


    穆誠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對,順勢將頭壓在水泱懷裏不肯抬頭。


    聽著亭子裏沒了聲音,水郅瞥了眼穆興,低聲道:“你何苦如此自苦,好好的父子有什麽說不得的?直接告訴他他母親為何早逝,也免得讓誠兒傷了自己。”


    穆興麵色不動,眼睛亦是平靜無波,隻道:“若是他自己想不明白,便是成了紈絝也是他自謀的路,總好過事事聽了長輩言語,之後某一日反而迷茫該何來何往,煩惱該相信什麽!”


    水臻狠狠的拽了下穆興的袖子:你小子說什麽呢?瘋了不成!


    水郅轉迴身正對上穆興的眼睛,唇角慢慢勾起,聲音泠泠泛著寒氣:“你懷疑了?你隻相信你聽到的,什麽都不問就給我定了罪,你還覺著自己委屈?!”


    穆興眼神終於起了一絲波瀾:“陳成那次出兵莫名的遇上數十倍的敵軍,皇後難產的緣故你都沒查明主謀就放了手,我還需要問什麽!”


    水郅心上一痛,隻覺得那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慢慢吸了口氣,輕聲道:“軍情泄露你以為隻可能是一家動的手?宮中暗手你以為隻有太後?查清楚了,你想所有人死,還是想讓他們聯手逼宮!”七年前他不過是剛剛登基三年的新帝,各世家結盟爭權,外族虎視眈眈,朝上根本經不得波瀾,他能如何!


    水臻和穆興皆默然,他們也知道水郅這些年打壓流放奪職的臣工多少都與當年事相關,可是,穆誠就是放不下那從小一同長大一同在軍營中摸趴滾打的兄弟,那個他默默喜歡了多年的美好女子……可是,他也知道他恨不得麵前這個也曾經一並飲酒高歌的男子,但是他怨,他隻能怨這個人,以掩去自己心底的悔恨……


    水臻隻覺的袖中那一疊兒赤紅的名單像是散著冷氣冰了周身,假意安慰自己每到這秋日時節身邊這兩人難免如此爭鋒相對的折騰對方一迴,現下隻是憂心著假山那頭的亭子裏頭的胤禔,心下算著迴去便開始教導著胤禔習武,又想著如何讓方沐言迴轉時再拐迴來位武師。


    水郅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轉身走出假山。


    水臻拉了穆興一把,跟上水郅的腳步。


    穆誠終於哭夠了,不好意思的偎在水泱懷裏,小聲抱怨著水泱今天沒搭理他,一直在同水汜等人說話。


    水泱輕聲的應著是他的錯。


    在一旁小口抿著果茶的胤禔聽著水泱很認真的說著自己的錯誤,隻覺又是好笑又想歎氣,瞧著水泱耐心的哄著穆誠的樣子,心裏不自覺的將水泱和胤礽做著比較,越瞧越覺著像。再見水泱輕輕拍手,招了侍從進來,小心翼翼的將懷裏哭得盡興昏沉睡去的穆誠交給侍從,之後有失風度的揉揉腿方才起身,鬼使神差的將心中的話說出了口:“太子,你能哄著他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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