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廳高堂,高朋滿座,笑語盈室。林母含笑端坐,接受林海和賈敏的叩拜。


    新人行過叩拜之禮,便是送入洞房這一節,胤礽瞧著被賈珍拉了去同幾位貴戚家說話的賈赦,有些不放心,正要跟去,卻被水清抓了右手小聲笑道去瞧新娘子。


    胤礽怕傷了水清,不敢真的掙脫他的手,隻得隨了他的腳步往新房去,墨玉的眼瞪著胤禔:你管管你弟!


    胤禔伸手攏了攏水清細碎的頭發,唇邊笑意溫和,眼神揶揄:你還真跟一孩子計較?


    本來胤礽不過是事不順心時習慣性的遷怒旁人,可是瞧著胤禔現在修煉的愈發爐火純青的笑臉,頗覺有些要壓不住脾氣,心下一凜,暗自警醒,轉開臉去瞧林家院落的布置。


    同胤礽鬥了一輩子的胤禔自然也看得出胤礽近日的心浮氣躁,想想這幾日胤礽的行事,輕歎一聲,這人上輩子就一直想著萬全,後來退而求兩全,卻是落得兩手空空,難道這輩子他還是沒步出皇阿瑪設給他的魔障!想到前幾日見到的那已一腳踏在迷障中的人,暗暗一歎。


    新房中,聽說新郎過來了,各家小姐都去了紗櫥,幾家親族的夫人倒是還在,賈敏手心生出一層細汗,雖然之前見過林海的畫像,又聽人描述過他的性情,心中還是忐忑不已。


    林海同屋內夫人行過禮,瞧著坐在床上頂著喜帕的紅衣女子,麵上雖是鎮定,心跳也如擂鼓,鎮定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去,挑開新娘子的蓋頭。


    林海垂眸去看:好美的小姐!


    賈敏偷偷上瞟:好俊的郎君!


    兩人眼神撞在一起,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豔,立時錯開眼,麵上泛紅,旁側一眾人等自然輕笑,讓兩人麵上紅暈愈發明顯。


    聰慧如賈敏,機敏如林海此時都不知該如何化解了眾人打趣,最後還是水清的童言稚語解了兩位新人的尷尬。


    “璉哥哥,新娘子和新郎官兒都好看,這是不是就是佳偶天成?”


    雖然水清聲音已經壓低了不少,眾人還是聽見了,胤礽雖然覺著瞧著林海窘迫很是痛快,卻是不忍賈敏尷尬,便應道:“是呢,侄兒祝姑姑姑父百年好合。”


    林海頭迴覺著胤礽很是順眼,忙謝過了,又酬謝過眾人,便去前廳招待賓客。


    邢夫人主動留下再陪賈敏一會兒,胤礽在幾位夫人開口之前連忙出聲借口想念各家公子欲往前廳而去,胤禔讓嬤嬤抱了水清同各位夫人去女眷宴席處,自己則拉著胤礽的手一同往前廳去了。


    兩人並肩而行,胤禔偏頭看了眼胤礽,口邊的話又咽了迴去。左右時間還早,今世同前世全然不同,若是胤礽始終想不通,他隻要在他犯錯之前拉上一把就好。


    胤礽垂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任由對方牽著自己前行,忽的一笑:自己不過一普通凡人,雖有奇遇倒也是無法做到萬全的,那麽是不是自己該多信任身邊的人一些?


    賈赦小心的措辭應付著公侯貴勳,要說以前他隻是憑著直覺覺著同王爺或者其他的什麽人說話很是不舒坦,現今他卻是能隱約的察覺了他們甚少掩飾的情緒中對他的輕視及指派,心中很是憋悶,更多的卻是悵然。看了眼明顯毫無所覺的賈珍正同人說著哪家酒樓的佳釀最好,賈赦歎口氣,以前的他也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隻知歡喜的反複嘮叨著自己知道的,被人拿話引著當了槍使都不曉得。


    聽著繕國公仿佛不經意的提起古扇名畫,賈赦打了個機靈,含笑展開手上玉扇,很是想要讓人知曉得了寶物又強壓著炫耀心情等人詢問的自得模樣,心下卻是想到那日在自己懷裏懨懨的孩子,猛地生出氣力同眾人周旋,壓下了心中的惶惑。他的璉兒還小,他不能為他的保成謀劃出無憂的將來,總是能保證一家的平安到他的寶貝能獨當一麵!


    方森傑遊曆時同林海相識,如今同在京城,林海小登科,自然也要前來賀喜。兩人客氣了兩句,林海便去同旁人說話,方森傑則是立在庭宴一角瞧著登門的賓客,看到在權貴堆兒中勉力應承的賈赦,勾唇一笑,漫步上前,道:“賈大人。”


    賈赦光記著自己同人說過些什麽話,就應經有些頭暈了,瞧見眼前這位同自己說話的俊朗男子,想了一會兒方才想起來人的身份,這是他家保成的師傅啊!忙拱手為禮,道:“方先生。”


    方森傑本以為能教出他家小弟子瑾安那麽有趣性子的賈赦本事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不想說了會兒話,他就已經摸清了賈赦的斤兩,雖也是有趣的人,卻是遠遠不及其子,不由得將疑惑的眼神丟給遠處的水臻。水臻執杯啜飲一口,含笑遙敬。方森傑眉頭一挑,一眼瞥見進了廳堂便尋人的胤礽,暗自搖頭,不著痕跡的引著賈赦去了他同僚那一席。


    胤礽東瞅西望的找著賈赦,瞧見賈赦正在同那一班同僚說話很是鬆了口氣,結果還有小半口氣沒歎出來就聽得身後有人幽幽歎息:“瑾安,可真是心疼父親啊。”如此亂局,避出不是很好?怎的還逼著他踏入此間掙命?


    胤禔捏了捏胤礽的手,有些擔憂的瞧著他:先生就這脾氣,你可是別和師傅強嘴!


    胤礽拍拍胤禔的手,轉身抬眼去瞧方森傑,麵上是恭恭敬敬的樣子,聲音卻帶著毫無掩飾的嘲諷:“先生,可聽說過民間俗語:樹挪死,人挪活?”看了眼麵色瞬間沉下的方森傑,聲音愈發的輕,“局裏頭沒用的棋子,怎麽都不過被摁死,所以,要想活還是得讓人瞧著還有兩分用處不是?而那有用的棋子,根植一角,太過有用,又如何躲得了外人來探,舍得,舍得,當真子子都能舍得?一番廝殺磨礪,滿目瘡痍,又能保下多少自己人?”賈府不過是挪挪避了風口就能保得性命的,可是那北靜王府怎麽說都是同皇家根枝糾結在一處的大樹,挪不得!


    胤禔臉色青了一瞬,他總算明白北靜王府這些日子明明謀算不錯為什麽反而在宮中前朝做事不如以往順心,他們也是一葉障目,心焦之下,這幾日行事較之以往很是有些急躁了,竟是忘了皇家大忌。或者說,胤禔心思複雜的看了眼胤礽,他們如此反應倒是應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想讓貴勳皇族都向著太子,至少現在是如此,此人行事倒是同皇阿瑪很是相似,隻是,為什麽?胤礽此時將這一層挑開是想提醒他們什麽?皇帝如此安排……又有多少全然是為了那太子水泱?


    胤礽伸手戳了胤禔眉頭一笑,微微一笑,往賈赦身邊走去。胤禔的眼睛裏慢慢都是擔憂和後怕,他這個大哥如今竟是如此的信他,他都不好意思算計他了!瞧他這大哥對皇帝心思的揣度到底是不如自己,而自己也時常站錯自己該在的位置,也好,都說當局者迷,他們兩個正好站在對方的局外,倒是契合的很呐!迴頭看著那邊瞧著自己說話的師徒兩人,胤礽對胤禔笑著招手。


    方森傑看著胤礽幾句話逗得賈赦的同僚人人歡欣,唇微微翕動,低聲問著胤禔:“佑明就這麽相信瑾安?”


    胤禔一愣,啃著胤礽的背影,微微一笑:“……可能我們是知己朋友吧。”這世上唯一同時見證了自己兩世人生的人,就算也將對方劃在局裏,亦是讓人同自己並肩而立。他們之間說保護太過虛偽,所幸這一世不用你死我活的爭鬥,相互扶持很是不錯。


    瞧見胤礽對自己招手,胤禔隱晦的丟給胤礽一個白眼兒,同方森傑行了禮,便往胤礽身邊兒而去。


    水臻瞧見方森傑略待俏皮的對自己眨眨眼,費力咽下喉中酒,轉開眼,不去看某個喝了酒就沒正形的友人。


    方森傑一笑,轉身離開。


    本來這等宴席上新郎自然是主角,可這一次胤礽無疑又奪了林海的風頭,胤禔瞧了眼被各家老爺考校誇讚,為自己同各家公子引薦的小小孩童,抿唇一笑。從上輩子開始胤礽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這點實在是無法抹去,轉眼瞥見林海複雜莫名的臉色,胤禔歎口氣:保成啊,你倒是說說看讓林海怎麽稀罕你?知道這種事情說了也沒用,胤禔搖搖頭,對上各家公子防備試探的眼神,溫柔一笑。


    胤礽也覺著自己可憐呢,賈赦的同僚來了不少,先頭在女眷那邊兒他一番行禮說話就累得夠嗆,現在各家老爺為了和北靜王府攀上些眼緣,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喚了他過去說話,然後不著痕跡的誇獎,之後自己便得善解人意的將胤禔招過去……他該是慶幸如今各家管隻比自家父親高的公侯權貴之家的少爺至少比自己大三歲嗎?


    水臻瞧了眼不一會兒就混在了一眾孩童中的胤禔胤礽,笑著搖頭。


    “夙平兩個兒子都乖巧聰慧,怎的還搖頭?”


    水臻偏頭瞧了眼東平世子穆興,任他為自己把盞,抿了口酒方道:“隻是覺著自己老了。靜之又去尋他師傅去了?”


    穆興在他身邊坐下,歎道:“果然是近墨者黑,你如今著說話這戳人心窩的勁兒倒是和沐言愈發像了。”


    水臻斜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還是開口道:“你該知道我們惱的是什麽,說來你今天怎的來了?”


    穆興摸著酒盅,漠然道:“林海將往江南去,我來瞧瞧這林家最後一人是什麽模樣。”


    水臻皺了眉頭,眸眼一轉,見左近無人,抬眸看著穆興的眼,沉聲道:“當年是林公做事不地道,可……你又犯不上賠上一輩子!”


    穆興輕笑:“那位既然敢直接出手害死阿成,我便下大注陪她玩上一把而已。”


    水臻不再說話,垂眼把玩手上酒盅。


    穆興瞧著南安王霍思走來,低聲道:“三皇子雖然被皇太後看重,倒是謹記孝悌。四皇子雖出身低微,卻頗通佛緣,時常往大業寺去尋戒言大師說話,很是投契呢。”言罷起身離開。


    霍思皺著眉坐在水臻身邊,苦笑道:“瑤玶瞧著愈發消瘦了。夙平,現在他也就能聽你兩句話了,你怎的不勸勸他?”


    水臻合上眼,不去看霍思的神色,隻淡淡道:“瑤玶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有主意,我勸過他要保重身體的。”


    胤礽拽了拽胤禔的袖子,示意他去看那邊兒水臻以手支額不勝酒力的模樣。


    胤禔笑著同眾人告了罪,往水臻那邊走去。


    胤礽坐在賈赦懷裏,聽著相熟的大人們說話,瞧著那邊兒青衣人蕭瑟的背影,心下念著那人的身份,總覺著他和胤禔還是疏忽了對當朝公侯秘事的探究,畢竟勢,說到底還是人,人心又實在太難捉摸,若是他們身後沒有爵位背景倒也可以忽略了這一段,可誰讓他們都是半隻腳踩在局中的呢?


    從林家離開,賈府兩房各乘一車。


    邢夫人從匣子裏取了梅子遞給胤礽,靠在賈赦懷裏的胤礽接過,低聲道:“謝過母親。”便掏了帕子擦過手,撚了梅子一顆顆的塞賈赦。


    抬手摸摸賈赦的額頭,胤礽心中有些擔憂,平時賈赦就算再累,在自己麵前也是掩飾的極好,今日這般,怕是累狠了吧,想到方森傑的話,胤礽也覺著自己好似有些將賈赦逼得狠了些。可是,他眼看著京中情勢幻化詭譎,總是擔心他的父親會被人拿捏了當槍使啊。


    賈赦半躺在馬車上,擁著心愛的兒子,梅子酸甜,同如馨所製略有不同,卻也可口。睜眼看著在懷中熟睡的孩童,賈赦歎口氣,握了邢夫人的手,輕聲道:“這幾日辛苦你了。過幾日,”抬眼看著邢夫人,雖覺難堪,話仍是道出,“怕是要難為你了。”


    邢夫人拉過薄被搭在胤礽身上,柔柔笑道:“老爺,我明白了。能得老爺坦誠相待,我就知足了。”


    賈政今日倒是心情不錯,宴上他領著賈珠同幾位翰林說話,幾位大人都讚賈珠學問好,雖然胤礽那邊兒仿佛眾星拱月的情境讓他免不了有些吃味,可是,小兒太過聰慧了未必不會折了福壽,再者,還有母親呢,母親總不會虧了她的孫子。


    王夫人摟著賈珠和元春,麵色欣慰,今日席間夫人誰不說自己的珠兒聰慧,元春乖巧,她的孩子們啊,自然當得起這世上最好的。等過幾日她再領著兩個孩子同王家走動走動,如今世上安身立命還是要學習權謀!


    元春靠在王夫人的懷裏,想著今日瞧見的兩位王妃的氣度模樣,心下羨慕得緊,將來……母親說過她命數貴重,她將來也會是那般被眾人恭敬的!賈珠扒著王夫人的手臂,想起宴上見聞,他也聽見了璉哥兒同人說的話,到底自己是比璉哥兒不過,也罷,勤能補拙,自己再努力些,總也不會比他差上太多!


    水臻將妻兒迴院子,隻帶了一個侍衛便往周森傑的梅鶴園去了。


    瞧著陪侍周森傑十餘年的長隨方行守在梅林之外很是焦急的模樣,水臻暗暗歎息,揮手免了眾人的禮,命他們去備了暖身的湯水,獨自步入梅林。


    周森傑躺在樹下竹榻上,啜飲著青梅酒,難得褪去了桀驁的麵具,隻是低聲吟著舊時詩文。


    “……寒月如初,癡碑空守,天狼黯,無人歸……”


    水臻輕巧的腳步在相距三步處站定,聽著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方才出聲:“沐言,瑤玶明年要帶兵出征了。”


    方森傑睜開眼,想了會兒水臻話中的意思,半支起身,眼直直的盯著水臻,笑道:“你不怕我要一起去?”


    水臻一彈衣袍在他身邊坐下,輕笑:“你放心的下讓你那位師兄教導穆家小子?”


    “……他怎麽忍心!”方森傑想笑,卻是勾不起嘴角,隻覺自己現在麵目可憎,偏開頭不去看水臻依然不變的笑容,深吸氣,忍了又忍,還是低吼出聲。他們,當年他們在古鬆之下結誓,如今,是不是隻剩下他還在念念不忘那誓言?


    皇家果然不在乎情,隻重權!當年他們三個到底是發的什麽瘋,自己摻和進去!


    水臻閉上演,輕歎一聲:“沐言,他也不想,可是,是人都會害怕。阿成,秀兒的事兒都是意外,他那麽怕是孤家寡人的一人,怎麽可能出手壞了情分——”


    “但是他也沒為他們討迴公道!”


    梅園霎時靜若死地,周森傑掩麵躺倒在榻上,水臻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再言語。是的,他沒有為曾經的兄弟最愛的女子討迴公道,因為他要護住他的孩子!你來我往的爭鬥總是免不了要咽下苦水,總有人是舍不得當成棋子擺弄,可是近了身的人都在局中,誰都逃不出,所以,掌局人最後免不了心碎而死。沐言,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皇家的殘酷,不理解也好,至少這世上總有個聰明人心中還存了份沒被玷汙的良善。


    作者有話要說:春節假期實在是和想象中不一樣,同大家道個歉。


    明天開始日更,不過應該都是4000+的大章,希望不會讓大家失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太子駕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封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封寒並收藏紅樓之太子駕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