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深深歎息一聲,慢慢背過身:“抱歉,是我固執了,希望你能永遠守住本心……你們跟我來吧,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林頓的笑意僵在嘴角,眼中逐漸被不可置信和驚喜占滿。  紀遲路過的時候拍了拍林頓的肩膀,跟上巴德,低頭對他說:“放心啦,你不會後悔的,或許還是個驚喜呢。”  巴德重重哼了一聲:“驚喜還是別了,上一個驚喜差點要了我半條命。”  紀遲知道他在說典籍的事,噗噗噗笑了起來,說:“抱歉抱歉,我應該提醒得再直白些的,那為了賠罪,七百萬金幣就不用還我啦。”  巴德很有原則地撇過頭:“不行!我說到做到,你是在諷刺我還不起嗎!”  紀遲哼笑一聲,小聲逼逼:“濫好人的錢怎麽可能攢得起來……”  *  巴德的法杖店由於多了一個克洛伊,變得和之前很不一樣,原本狹窄的空間被拓寬了不少,隨意丟棄的手稿零件安安分分堆在一角,單調簡陋的室內,也被許多新奇的小玩具堆砌了起來。  克洛伊坐在屬於她的小軟凳上,習慣性從巴德的工作台上撈過一隻黑發黑瞳的木偶,將它抱在懷裏。  巴德沏了幾杯濃鬱芳香的花茶,遞給他們,克洛伊捧過其中一杯,放在手心細細聞著,並沒有喝下去。  林頓沒有注意到克洛伊的異常,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巴德身上,他三兩下將茶水一飲而盡,雙手端端正正擺在膝頭,灰眼睛亮得出奇。  巴德轉身從工作台上拿過一張淺黃色的稿紙,鋪在他們麵前的小矮桌上,手中拿了一支羽毛筆,金色的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器械競賽我曾經帶著兩個學生參加過一次,也拿到了冠軍,那時候競賽規模沒有這麽大,獎勵也很一般,主要是為了鍛煉他們兩個……”  巴德意識到自己迴憶遠了,咳了一聲,繼續道:“但是這麽多年下來,競賽的規則沒有多少改變。”  “這場競賽有三次選拔,第一次是對設計圖的選拔。參賽的隊伍必須在規定時間內上交設計圖,設計圖由各個帝國器械院的器械師們一同評定,這會淘汰掉不合格的參賽者。”  “第二次的選拔就要開始計分了,參賽者需要攜帶材料,在賽場上完成設計圖的製作,最後由特邀器械大師們進行評定,從這次選拔開始,計分將會被統計起來,合並到最後。”  “最後一次的選拔是給參賽作品一個提升的機會。當年我們在第二次選拔時,隻能排到第三名,但在最後一刻,菲……我的學生他突然想到一個絕妙的改進方法,這才一舉奪得冠軍,真是驚險啊。”  巴德想到當時驚心動魄的一幕,眼底流出一抹微笑,又很快收斂起來:“大致流程就是這樣,競賽器械沒有具體的評定標準,但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品質和創意。”  “不過,在現在愈發盛大的競賽中,高品質器械已經不稀缺了,最重要的還是想測試器械師們能不能創造出嶄新的物品。”巴德淡淡說道,抬眼看對麵三個少年少女,“你們有什麽想法嗎?”第89章   “想法啊……”林頓捏著下巴,目光在稿紙紛亂的標注上流連,沉吟道,“我有統計過往屆的獲勝器械,長劍和法杖占據了大半,其次就是盔甲、護盾一類。當然,也有可能是擅長此類的器械師比較多……但是我覺得,想要一下子抓住評委的眼球,我們或許可以嚐試煉製其他種類的器械。”  林頓說完,迅速地瞄了巴德一眼,飛快說道:“這隻是我一個小小的建議,我都聽大師的安排。”  巴德沒有露出不滿,相反,他很享受這種和學生互相探討的感覺。  他點點頭:“你的想法很好。在競賽中煉製武器和防具,確實是大多數器械師會選擇的道路。如果想要追求新穎,嚐試其他器械也未必不可,但這也是很冒險的一條路,想法好可以輕鬆獲勝,一旦出錯也將無法挽迴。”  巴德說著,在稿紙上畫了兩個圈圈,一個裏麵寫著武器和防具,一個標注著其它。  “你怎麽看呢,紀遲?”巴德將羽毛筆拄在一旁,轉頭望向紀遲。  他和紀遲也算很熟悉了,深切明白這小子的腦迴路和平常人不太一樣。雖然一些思路很容易讓人想暴打他一頓,但有些時候,就很需要他超出常識的瘋狂想法,來突破一條新的路徑。  果然,紀遲左右看了眼稿紙上的兩個圈圈,輕佻地笑一聲:“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是都要!”  他伸手拿過筆,在圈圈間畫了個大大的加號。  巴德看不懂那個特殊的符號,但直覺沒有好事,忍著脾氣皺眉道:“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哪裏有拿兩張設計圖紙去參賽的!”  紀遲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空白的地方三兩筆畫了個火材人,再把那個人圈起來,說:“喏,這不就是一張圖,一件套裝幹嘛要拆分開來?”  在紀遲看來,套裝占據一格物品欄,散件也占據一格物品欄,兩者嚴格上說都能算是一件物品,沒必要分開來看。  但他忽略掉的一點是,普通玩家沒他有閑有錢有肝,散件有買不起的,套裝也有湊不齊的,哪裏能像他一樣,隨隨便便就獲得一套完整的裝備?  林頓用一種沒救了的眼神看紀遲:“你還真敢說啊……但很不幸的是,套裝就是好幾個器械的組合,就算評定器械師少了隻眼睛,也沒辦法將它們看成一個啊!”  紀遲沒說話,隻是眨了眨眼睛,扭頭看了眼克洛伊,再看了眼巴德。如此重複好幾遍,巴德的神色才從不滿逐漸轉為了然。  巴德了然過後,突然笑了,歎息一聲:“你說得沒錯,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林頓:“是吧,套裝什麽的——”  “我們確實可以嚐試研製一件與眾不同的套裝。”巴德微笑著注視克洛伊,“那一定會是一件獨一無二的器械。”  林頓:“???”  “等等等等……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我不能理解?”林頓抱著腦袋看他們,一臉懷疑人生,“我們要做一個套裝?這能通過第一次選拔嗎???”  源源不斷的靈感湧入巴德的腦海,他此刻的眼神亮得驚人,朝林頓哈哈一笑:“年輕人,你還是沒跳出局限啊!那麽我問你,在你看來,一件器械是什麽樣子的?”  林頓放下手,側眸望了眼工作台上零散的零件,遲疑道:“一個手持?一件衣服?或者是一雙鞋?”  巴德搖頭:“不,它還能是更完整的東西,就像是一間房屋,或者是……一個人。”  林頓驚了,幹笑著磕磕絆絆道:“哈哈,怎、怎麽可能,太荒謬了!器械怎麽能是人呢……”  克洛伊停止擺弄手中的玩偶,眯眼看向林頓,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林頓誤解了她的眼神,滿眼期翼地問她:“克洛伊你、你是怎麽想的呢?”  克洛伊撇過頭,冷冷地說:“克洛伊一切聽從主人的指令。”  林頓受到靈魂上的暴擊,捂著胸口,心痛難當看她:“嗚嗚,你不要怕,大膽說出來!我一定會想辦法買下你的奴隸契約的,讓你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巴德也酸不拉幾地橫了紀遲一眼,歎口氣,轉頭和林頓耐心解釋:“套裝隻是一個籠統的稱唿,我們可以將套裝都連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這樣就能成為一件獨立的器械。至於器械可不可能是其他東西……你今後會知道的。”  巴德擔心林頓還不能理解,在紀遲畫的火材人身上,套了一件連起來的裝備,從手指到腳尖全都包囊在內:“就像這樣,我們可以在這件器械的手部賦予攻擊,身上提供防禦,腿腳增加速度,它既能是一個整體,也可以擁有更多的作用。”  “不過,這樣隻能算是投機取巧,我們還可以為它增添一項獨一無二的能力。”紀遲想了想,低頭注視自己的掌心,魔力從中逸出,很快就吸引來遊離在空氣中的各種元素。  他控製著它們互相轉換,笑眯眯道:“你們說,要是能靠器械包裝出一個全係全能的魔法師,會不會很刺激呀?”  *  時間一點一滴在流逝,不僅僅是器械學院,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場轟動大陸的賽事,獲勝的器械師不僅能在自己的領域中笑傲群雄,也將受到所有職業的追捧。  器械學院早早就給參賽的學生們放了假,讓他們可以盡情投入到研究中,為即將到來的第一次選拔做準備。  與此同時,北街223號【鍛造之屋】內,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不斷傳出。  “啊啊啊!看看這是什麽!北地的剛玉熔爐!”林頓難以置信!  “暗夜之森的烏金鐵砧!”巴德驚喜交加!  “埋骨之地的磷冰火!”林頓瞪大雙眼!  “深淵之下的靈魂琥珀!”巴德抱頭驚唿!  紀遲一臉凝重,他開始後悔不應該將兩個煉器狂魔帶來這裏了。  他揉了揉耳朵,無奈地看著屋子裏瘋狂躥動的身影,非常想迴個檔。  克洛伊對這裏很熟悉,她就是在右手邊的鍛造台上第一次睜開眼,欣賞多彩的世界。克洛伊一寸寸觀察著鍛造之屋,這裏並沒有改變多少——所有的工具都完好如初,煉爐幹幹淨淨,珍貴的材料不減反增,它們都被新主人照顧得很好。  克洛伊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她迴憶起以前菲托斯給她添加零件的時光,順手拿起一支小錘子,在手腕上敲了敲。  “鐺鐺——”金鐵碰撞聲喚迴了兩個瘋子的理智,林頓迷茫地迴過頭看克洛伊,習慣性地猜測這是哪種材料的敲打聲。  然而克洛伊隻舉著一把精致的小錘子,另一隻手空空如也。  林頓忽略心頭劃過的一陣怪異,臉蛋興奮得發紅,他像是來到了天堂,整個人飄飄然的:“天呐紀遲!你是鍛造之神親兒子嗎?你知道這些都是什麽嗎!我隻在典籍中看到過!”  巴德貼在一旁的煉爐上,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它:“這都是失傳已久的工藝啊,你到底是怎麽得到的……”  紀遲歎口氣,迴避這個話題:“話說,現在不是參觀的時候吧?我記得誰之前還在嫌棄來這裏浪費時間來著?”  巴德咳了兩聲,隨即正色道:“沒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還得確定材料,理清思路,分配工作……嗯嗯,趕緊開始吧。”  *  鍛造之屋的敲打聲、試驗聲、爭論聲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第一次選拔終於近在眼前。  一個月不間斷的研究和試驗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紀遲在檢驗中耗空了所有魔力之後,半死不活地癱在地上,最後被克洛伊收拾垃圾一樣,扔到臨時支起來的床鋪上。  巴德的精神本就不如年輕人旺盛,早早地就窩在角落,閉眼休息了起來。  隻有林頓強撐著精神,盤腿坐在地上,捧著完成後的設計圖看了很久。  他眼中浮現著明明滅滅的光芒,伸手取過一張稿紙,墊在原來的設計圖上描繪著,在描繪到最核心的魔法轉化部分時,他思考了很久,還是咬了咬唇,落筆描繪著,一點點將它補充完整。  等到描繪完畢,林頓直起酸痛的腰,隨手將兩張設計圖都卷了起來,並將其中一份揣到自己的魔法袋中。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對克洛伊說道:“克洛伊,天色不早了,你現在迴去嗎?”  克洛伊取過被子,輕輕蓋在紀遲和巴德的身上,背對著林頓搖搖頭,輕聲說:“你先走吧,克洛伊等會兒還要送巴德爺爺迴家。”  林頓困到眼皮子打架,他暈暈乎乎地朝她擺擺手:“那我先走啦,明天再過來。”  *  時隔一個月,林頓終於在寢室睡了個天昏地暗的好覺,他在照入室內的晨光中精神抖擻地睜開眼。  寢室裏空蕩蕩的,隻有林頓一個人。  林頓早就習慣了和別人同處一室,在一片寂靜中倒是不自在地揉了揉臉,哼著歌兒收拾好自己,將門鎖好,一臉明媚地往北街走。  從器械學院到北街,正好有經過中央大街,林頓停住腳步思考了會兒,打算犒勞一頓自己,去大街買一份香噴噴的肉餅當早餐。  雖然隻是時間還很早,大街上來往的路人已經不少了,林頓排了會兒隊才買到三張肉餅,一邊暗自肉疼花出去的錢幣,一邊含著笑,往巴德的店鋪走去。  他記得巴德有誇讚過這家的肉餅,想必是很喜歡吃,就是不知道克洛伊到底喜歡什麽呢……仔細想來,這一個月他好像都沒怎麽見她吃東西。  難怪腰那麽細……林頓臉一紅,慌忙晃掉腦袋中浮現出的畫麵,埋頭快步往前走。  巴德昨晚也在自己家中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他慢慢地爬起床,睡眼惺忪地打開店門,光線在店鋪裏的櫥窗和展櫃間反射出絢麗的色彩,巴德接著光線,轉頭望了圈周圍。  克洛伊不在店裏,應該是一早就跑去紀遲那裏了。  巴德撇下嘴角,輕哼了一聲,像是被搶走了心愛糖果的小朋友,不太高興地往店鋪內走。  這時候,門框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是有客人進來的信號。  巴德沒有迴頭,語氣不善地說道:“抱歉,今天不營業,客人請迴吧。”  身後沒有人答應,也沒有出門的動靜,巴德皺眉轉過身,眼神對上了一個含笑看他的青年。  青年穿著金線絲綢織成的華麗襯衣,優雅端莊地站在局促的展櫃間,與寡淡簡譜的店鋪格格不入。  巴德打量了他好一會兒,不解詢問這個明顯貴族打扮的青年:“你是誰?找我幹什麽?”  青年輕笑了一聲,微微俯身朝他行了個特別的禮:“早上好,博格大師,我也是個器械師,名字叫威廉。”  他抬起頭,見到巴德震驚的目光,輕聲說:“我想和您做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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