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片刻,臉上出現了一個笑:哈,不過如此……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確實是他過於天真。  任逸飛微笑著,一步一步後退,每退一步,就長大一歲。他的視線往上升,女人的身影越來越矮,不再是記憶中無法抵抗的強大樣子。  這個影響了他全部人生和命運的女人,是長這樣的嗎?  她將他當成自己的‘作品’,安排他所有的學習、飲食、穿著、言談和工作。  六歲前他沒上過學沒養過寵物,因為‘朋友’會妨礙他,九歲前他沒有吃過糖果,因為甜食會讓他發胖。  他的脖子上拴著一根鏈子,她的手上有一根鞭子。  “抱歉,我長大了。”  任逸飛一把扯斷了脖子上的鏈條,轉身離開,任憑身後的人如何叫喚都沒有迴頭。  他從最黑暗的地方走到最亮的地方,是個長長走廊,兩側點著花朵形狀的壁燈。  任逸飛盯著牆壁上靜靜發光的燈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走過去,踮起腳,伸手摘掉一個燈盞。  玻璃燈盞在他手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碧色花苞。  “原來如此。”  他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任逸飛笑起來,一手捏碎了手裏燈盞。  突然,也可以說是一瞬間,世界一變。活躍的水流聲敲醒沉睡的靈魂,跳脫的光線被厚厚的布阻擋在世界之外。  任逸飛的身體已經沉到底,水從嘴巴和鼻子進入他的身體,肺部有著灼燒一般的疼痛,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他往黑暗處墮去。  唿吸……他掙紮起來。  直到再一次唿吸到空氣,死亡的陰影才稍稍淡去,他的靈魂醒過來了,完全清醒過來。  封魔、水,這隻是明麵上的招數,被他忽略的迷香,這才是花籬真正招待他的。  “謝謝你讓我想起這些,花籬。”  他一邊笑一邊在水中浮沉,瞳色如血。  不知道多久,光線從布條邊緣漏進來,水流聲越來越清晰可聞,任逸飛知道,目的地近了。  他一點點朝著目的地遊去,然後一把扯掉自己的遮眼布條,一個奇妙的像是碎裂寶石組合成的出口,在視線的盡頭晃動。  不亮,在一個長期處於黑暗中的人的眼裏卻很是醒目。  四邊的油燈早就熄滅在水中,他四周圍一片漆黑,隻有前方是光亮的。  任逸飛遊過去,身體抗拒著衝刷來的水流,用盡全力朝著出口衝過去。任逸飛閉著眼,隻感覺自己身上一輕,那種推壓他後退的阻力一下不見了。  他睜開眼,就像是從黑夜遊進了白日。  屬於妖魔的體質在迴歸,身上細小的傷口很快恢複了,力量漸漸充盈他的每個細胞,身體和靈魂都在迴暖。  身後看不到‘出口’,隻看到一個不斷吸取池水的漩渦。任逸飛停頓了兩秒,他像是一尾銀魚,帶著無數細小氣泡一下衝向‘生命’的世界。  這或許是池底,他看到了搖曳的水藻和穿行其中的魚,水並不清澈,飄著很多小小的藻類。  光線穿越厚厚的水落下來,被落葉和遊魚剪碎,把這池底世界照射得如同夢境。  魚兒受到驚嚇,離他遠遠的,剪切過的光柱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珍珠似的泡沫上。  他憋著氣往上遊去,往有光的地方遊。以為早就沒了力氣的身體再次擠出一點求生的意誌,雙腿擺動向上。  “嘩啦。”水花湧動,烏黑的頭頂先浮出水麵,他仰起頭,唿吸著新鮮的空氣,也感受著明月落下的光線,眼前是紅花綠草,也是亭台樓閣。  仿佛再次迴到了人間。  “原來是這裏。”出水的瞬間,屬於大妖的體質驅散了疲憊和無力,任逸飛環視一周,發現了自己的所在。  正是荷花池,之前他曾看見倒影的地方。  但無論地上還是水下,都沒看到高塔,倒是見著不少剛伸出枝幹的荷葉。  他看了一眼卡牌,信息更新:第二夜新增死亡人數18。這個字數比起昨日的少上許多,任逸飛卻沒有覺得安心。  昨日死亡的多是經驗不足的玩家,但今天死亡的卻多是有所準備的。  濕漉漉的惡鬼重迴人間,他嘴唇帶著不健康的青紫色,眼睛比墨烏黑,白色水霧自他身上彌漫開,將整個荷花池包裹。  風吹來,白霧裏走出個頭戴玉冠,身披紅日破雲紋大氅的大妖鶴君。  一隻紙鶴從他指尖飛起,伴隨著低沉的嗓音:“花語在哪裏?”  天將明。  停雲閣卻是靜悄悄的,連最早起的廚房都沒有動靜。  一縷微光穿破雲層落進停雲閣,被外麵一層透明的結界折射成七彩光,打散了,化作斑點落在依舊陰冷濕寒的地麵上。  也落在停雲閣走廊上。  若是從遠處看,停雲閣大概是一個被七彩泡泡包裹的微縮建築,裏麵彩色的光像是彩色的雲彩,從建築和沉睡的土地上掠過。  任逸飛像一抹影子,靜悄悄走過清晨的走廊,穿過一地廢墟的院落,也繞過東倒西歪的妖魔們。  他用袖子掩著口鼻,空氣中甜香濃鬱,讓人昏昏欲睡,青鴻已是圖窮匕見。  路上沒有守衛和侍女,這倒方便了任逸飛,他一路走到千歲殿,才走上台階,門自己就開了,‘吱呀’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阿飛:人啊,你當自救。第58章 春日宴(24)  隨著朱紅色大門緩緩開啟,一道倩麗人影出現在眼前。  “我在此等待師兄多時。”  正是花語,她頭簪著之前碧色花簪,臉上在笑,眼中有淚。  她在此等了整整一夜,因為她堅信師兄必然會平安歸來。  花語不能殺死他,任何人都不能。  但她也為花籬流淚,如果不是幼年她們被人分開,她本可以照顧她,花籬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模樣。如今這一切,她也有責任。  任逸飛從大門走入,他思考許多,如果npc裏有人能成為他的助力,花語必然是其中之一。  無論青鴻還是花籬,他都沒能力壓製,偏偏這兩人就是他前進方向的攔路虎。青鴻或許還能用演技拖延,花籬卻對他懷有仇恨,任逸飛就想到了借力打力。  無疑,和花籬關係複雜的花語是最佳人選。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任逸飛說,他用的是陳述句,一雙眼好似看透了人心。  花語因為有‘師兄’濾鏡,也覺得一切都在師兄心裏,無所遁形,便點點頭:“我知道,因為青鴻,也因為花籬。”  “帶花籬來,我有話要問他。”說到這裏,任逸飛一頓,語氣淡淡道,“安靜一些,畢竟是你妹妹。”  花語卻慢慢彎下腰:“她死了。”  “死了?”  “花籬突發疾病,救治不及。”花語擦擦眼淚,“不提她吧,師兄想知道的,都在這裏。”  說著,她徑直朝主殿走去。  主屋的門一推就開,裏麵沒有人:“這裏是青鴻的屋子,我無法進入,師兄可以。”  任逸飛走進去。  青鴻的屋子很幹淨,除了必要的東西,幾乎沒什麽帶著個人喜好的物品。若不是衣櫥裏有他衣物,任逸飛都不能肯定這裏就是他的屋子。  “當啷。”  任逸飛聽到什麽東西掉下的聲音:屋子裏還有其他人。  他立刻跑進去,才發現睡床邊上還有個不起眼的門,裏麵有個小房間。  “……”當看清裏麵的陳設,他愣在那兒。  幾乎一屋子都是鶴君的畫像,每一副都有落款,寫著作畫的時間,和作畫的人。  從最久遠的到最近的,每一張都蓋著‘青鴻’的印。  任逸飛看向地上一個翻開的盒子,黑漆鑲螺鈿,蓋子掉落在一邊,在地上還有一根紅色羽毛。他剛剛聽到的聲音就來自這裏。  盒子是空的,或許東西已經被人提前一步取走。  “師兄?”外麵傳來花語的聲音。  任逸飛伸手將紅色羽毛塞進袖子裏,從青鴻房間出來。  “師兄可曾看到一張圖?”花語一見到他就問。  “被人先一步取走了。圖上是什麽?”  “被人取走了?天意?”花語搖搖頭,“是花籬來時帶給青鴻的東西。”  “圖的事先放下不提。你知道失蹤的妖魔去了哪兒麽?”任逸飛問花語,既然花籬死了,青鴻不在,那就隻能問她。  如果花語也不知道,他就隻能冒險試探青鴻了。  玩家死亡人數才四十多,一路上卻半個玩家的影子都看不到,連妖魔們也失蹤大半。可見這些失蹤人口應該有多數還活著,隻是被限製在某個區域內。  限製了,卻沒有殺死。要麽,是沒有能力殺死,要麽,就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立刻殺死。  比如,要殺他們的是‘鬼’。  花語深吸了口氣,看向任逸飛:“我知道的不多,而且,我和青鴻有契約,不能主動以任何形式透露這其中的事。師兄問吧,能迴答的,我絕不隱瞞。”  這可就難為人了,任逸飛本來想要套話,沒想法還有這種‘契約’的限製。也是,人家要是什麽都抖落出來,這個副本就太簡單了。  “這些年,你和青鴻還好?”沉默半晌,任逸飛問出第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口,花語的眼睛就紅了,她搖搖頭:“謝謝師兄,我很好。我與他,各得其所。”  “孩子不是花籬的吧?”他問出第二個問題。  花語愕然,她第一時間伸手拂過額頭,像是要擋住自己的臉,同時眼皮下垂,閉了下眼睛,避開任逸飛的視線。  羞愧,這個表情代表了花語此刻的心情。  春日宴的目的,一是聚會,二是慶祝孩子出生。所以孩子的來曆也是很重要的點,加上青鴻幾次強調孩子出生的事情,所以其中一定有可以深入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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