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安慰。”殷綏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到底是誰安慰誰啊。陳添不說話了,手卻悄咪咪地抬起來,捏住了一點殷綏的衣服,好半天憋出一句,“我眼鏡歪了,新買的呢,別弄壞了……” 殷綏沒忍住笑出來,“那迴不迴家?” 迴家是個好主意。 兩人來了又去,像春日裏刮過的一陣風,沒留下什麽,倒是把一個掉落的花苞帶了迴去。隻開了一盞燈的屋裏,熱戀中的情人在耳鬢廝磨。親吻掠過耳畔時,殷綏意外在陳添的後衣領上發現了它,小小的,像一個潛藏的驚喜。 陳添迷迷瞪瞪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抬頭看著他。殷綏便隨手把那花苞放在了牆邊的的置物櫃上,扶著他的腰,低頭在他耳邊低語。 熱情和克製,有時並不衝突。 紳士和流氓,也在一念之間。 陳添大約又被美色衝昏了頭腦,但他向來是個聰明人,製定計劃時,就該早早猜到最後的結局。 結局什麽都好,除了他的腰。 第二天,陳添又起晚了。 睜開惺忪的睡眼,窗簾遮著光,讓他一時分辨不清現在是幾點。視線掃到床頭櫃,兩副眼鏡放在一起,鏡架互相勾著,噯昧不清。 迴想起昨夜的事情,陳添揉了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旁邊就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低頭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肚子餓了嗎?”殷綏問。 “餓了。”陳添順勢滾進他的懷裏,舒舒服服地又賴了一會兒。殷綏擼著他的後腦勺,直到把他的毛都給哄順了,才起身下床。 “你再躺一會兒,今天早餐喝粥?” 陳添趴著,懶得開口,翹了翹腳丫子權當迴答。等到殷綏出了房門,他才看到放在另一邊床頭櫃上的電腦,看來殷綏已經醒了一會兒了。 廚房裏,殷綏煮了陳添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等粥煮好的時間,他又迴衣帽間換好了衣服,順道去臥室叫陳添起床洗漱。 陳添又是掛在殷綏身上被帶出的房門,喝完粥終於清醒了一些,對麵的人也放下了碗筷,拿起外套,說:“我出門了。” “拜拜。”陳添小幅度地跟他揮手,整個人窩在椅子裏,懶洋洋的。 等殷綏走了,陳添又賴了一會兒,這才收拾桌子、洗碗,給花澆水、給尼古拉斯喂食,小日子過得慢悠悠的,倒也不覺得無聊。 另一邊,殷綏又忙了起來,對於昨天翹班的事,他沒什麽好說的,在員工群裏發個紅包就完事了。 群裏還有人在遺憾最近幾天怎麽沒看到陳添過來,殷綏掃了一眼,也好脾氣地沒有說話。 員工們卻不知道,他們的老板已經被某人帶壞了,又在計劃著翹班。首先最近生意不忙,新的經理已經熟悉了業務,不需要殷綏再時刻盯著了;其次遊戲也暫時上不去,將近一周的時間,或許可以安排一次出行計劃。 春天麽,正是山花爛漫的時候,學校圖書館前沒有看成的花,可以去別處看。 地點殷綏都想好了,就是他師父的老家。算算時間,他也很久沒有去拜訪了,這次正好帶著陳添一起去,認認門。 那個小縣城距離s市不算遠,開車大約三個小時就到了,如果陳添願意,也可以多待幾天。 隻是殷綏還沒把這件事告訴陳添,餐廳裏就來了一個久違的客人。經理親自來找的殷綏,言語裏難免帶著好奇和一絲謹慎,“那位女士說是您的母親,現在就在外邊等著呢。” 殷綏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幾秒,卻沒有立刻出去,道:“把她請到最裏麵的那間包廂。” 經理心中詫異,他從來沒見過老板的任何親人,就連前任林經理,都沒有對外透露過一個字,但偶爾,他們會從一些自稱老板的世伯、叔叔的嘴裏,聽到點隻言片語。 不過作為一個新時代好下屬,經理是不會多嘴的,他點了點頭就要出去,臨到門口,又被殷綏叫住。 “你去對門找木老板,要點六安瓜片,泡好了送去包廂。” 經理又點頭應下,這才退出房間。穿過走廊,正好看到幾個員工湊在一塊兒說八卦,他假意咳嗽了幾下。 “經理,那真是老板親媽啊?”膽子大的已經問出來了。 “你管那麽多?多幹活,少八卦,老板的紅包還堵不住你的嘴嗎?”經理瞪了他一眼,看他這麽空,幹脆把拿茶葉的活交給他,又親自去請了那位通身都很有氣質的女士進包廂。 “哢噠。”包廂門一關,徹底地隔絕了其他人的視線,但八卦可是人類的通病,哪能輕易遏製得住。 “其實仔細看,老板的長相可能是隨他媽媽了,長得還真像誒。絕了,跟個電影明星似的,氣質好好。” “我現在信我們老板以前也是個豪門了。” “嘶……你一說到‘豪門’這兩個字,我就覺得有點不妙啊,老板他媽媽不會是來棒打鴛鴦的吧?” “怎麽可能,誰會不喜歡我們甜甜!” “就是!我們隻認甜甜一個老板娘!” “有些事可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 …… 老板的媽媽聽不到這些八卦,但她可以保證,自己確實不是來棒打鴛鴦的,因為她還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第165章 母子 事實證明, 兩個多年未見的人,哪怕是親母子,也會沒有話講。 安靜的室內, 茶杯落在桌子上的聲音都格外明顯。女人喝茶的動作優雅從容,全身上下的打扮無一處不妥帖, 望向兒子的眼神也溫和, 卻不起什麽大用。 殷綏帶著眼鏡,冰冷克製,對於林荇芝來說,這樣的兒子也稍顯陌生。 這些年兩人雖然沒再見麵, 但還是通過電話的。林荇芝知道他在s市開了一家餐廳,但這還是她第一次來。 “之前一直沒空迴來,這次迴來想著能多待幾天, 就來看看你。我……”林荇芝欲言又止,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 卻始終沒能等到殷綏問她, 為什麽迴來。 等不到,她便也隻好自己開口了,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殷綏終於開口,“你想多了。” 林荇芝的心裏卻並沒有因此輕鬆,“當年你爸……你也知道, 我跟他感情不深,這麽多年過去, 也不是想要為自己開脫。我就是想……” 話說到一半,再次欲言又止。 殷綏以為自己的心會有波瀾,沒想到出奇的平靜。他再次看了眼坐在對麵的人,歲月好像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她還是像從前那樣把自己打扮得優雅得體,也還是喜歡六安瓜片,說話也總是這樣,喜歡叫人猜。 殷綏的爸爸是個看重事業勝過愛情的人,他不喜歡猜,所以林荇芝說他們感情不深,確實是真話。 殷綏說她想多了,也是真話。 一對感情不深、甚至交流都日漸減少的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太正常了。從理智上,殷綏十分理解她當年遠走國外的決定。 “我現在過得不錯。”殷綏沒有接她的話,而這時,點好的菜也送上來了。 林荇芝便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邊吃邊聊了些日常,工作怎麽樣,累不累,最近身體好不好,總算是沒有冷場。 聊著聊著,難免聊到人生大事上。 “你現在也快三十了,有沒有相中的對象?要不要媽媽幫你介紹?”林荇芝仿佛終於聊到了正題,臉上也帶了點明顯的笑意。 “有。”殷綏一句話,讓林荇芝微怔。頓了幾秒,她問:“是誰啊?你們相處得好嗎?” 殷綏:“好啊。” 林荇芝:“那就好……我可以……” 殷綏:“不可以。” 林荇芝:“阿綏?” 殷綏雙眼直視著她,“除非我把他帶到你麵前,否則你不可以去見他。” 林荇芝仿佛被他如此直白的話傷到了,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捏著筷子的手也開始發緊。她好像真的不認識這個兒子了,哪怕她當年走的時候,都沒有對她說過重話。 “不用拿這種表情看我。”殷綏摘下了眼鏡,拿起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眸光微垂,道:“你還記得你當初離開的時候,教導我的話嗎?” 林荇芝整個人僵住,原本要開口說的話,也被堵在了喉嚨裏。 “有舍,才有得。”殷綏笑了笑。 “所以你打算放棄媽媽了嗎?”林荇芝問。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媽。”這是殷綏自走入這間包廂開始,喊出的第一聲“媽”,讓人恍然間像迴到了十年前,但仔細一看,已經物是人非。 殷綏想說,如果他放棄她,當年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走,讓她去過新的生活。但他到底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出來,也沒有說,他其實很早就知道,五年前她就迴國了,有了新的家庭,甚至冒著高齡生子的風險,給他生了一個弟弟。 年少時的憤懣和痛苦,他早就感覺不到了。林瀾提出要把分店開在安姐所在的城市時,他也隻是愣了幾秒,恍然間想起林荇芝也在那裏。 或許她是偶然間路過那家新開的分店,想起了他。 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 殷綏也不在意,她為什麽會在今天找來。 他也相信他的媽媽是個聰明人,不需要再多說什麽,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給彼此留些體麵。 “吃菜吧,快涼了。”殷綏重新戴上了眼鏡,動作慢條斯理的,表情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變化,甚至沒有特別冷淡。林荇芝看著這個任誰見了都會誇一句“出色”的兒子,心底的一角卻開始坍塌。 她再低頭,看到滿桌的菜,忽然間又想起,這些都是以前她愛吃的。 到最後,林荇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餐廳。原本想要坦白的話、那些字字斟酌過的剖白,都沒有說出來,想要緩和的關係,好像都變得更加疏遠了。 她失落地坐上車,久久不能迴過神來,直到車子開出去一段路,她終於像猛然迴神,讓司機把車開迴去。 她後悔了。 迴想著剛才殷綏的模樣,她終於開始害怕,他會因為過去的事情受到影響。他剛才說的過得很好,有喜歡的人了,又是真的嗎? 等到車子開迴到餐廳門口時,已經過去了一刻鍾。在這一刻鍾裏,林荇芝打了很多腹稿,可在看見殷綏的那一刻,所有的腹稿又盡皆失效。 殷綏就站在街邊,但不是餐廳門口,而是對門的一家茶室前。一個比他稍矮些的男生衝他跑過去,臉上揚著笑,是那種讓人見了就會心情好的笑。 她看見自己的兒子主動拉住了對方的手,幫他整理著額前被吹亂的頭發,又低頭親昵地跟他說著什麽,臉上的表情要比剛才在包廂裏生動一百倍。 那個男生甚至主動張開雙手,熱情地撲到了他身上。 殷綏在笑,他看起來很開心。 他說他過得不錯,看起來是真的沒有騙人,所以他剛才說的那些話、那個態度,也都是真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林荇芝,緊繃成一條線的情緒突然斷了,雙手捂住了臉,眼淚流下來。司機錯愕又擔憂地迴過頭來,緊張地問她:“太太您怎麽了?” 林荇芝卻隻是搖頭。 司機也不敢再問,等過了片刻,林荇芝終於從奔潰的情緒裏走出來,深吸一口氣,擦幹眼淚,剛才的一切便好像都不複存在了。 “走吧。”她說著,目光望著窗外,又加了一句,“今天的事,別讓任何人知道。” 車子終於緩緩開走。 街邊的殷綏抱著陳添,目光在那輛黑色的轎車上有過停留,但也隻是很短的一個瞬間。他又將目光放迴到陳添身上,問:“怎麽突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