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寧淵不可能將這些事告訴唿延元宸,關於舒氏兩母子的事情,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對於他們二人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桌上的茶水燒開了,水汽氤氳間,居然透出一股奶香味,寧淵吸了吸鼻子,轉了個話題,望著那茶壺奇道:“怎麽這樣重的奶味,莫非這壺裏煮的不是茶?”

    “你喝一喝就知道了。”唿延元宸居然拿出一個碗,拎起茶壺倒出裏邊淺褐色的液體,似奶非奶,上邊還飄著不少茶葉,“大夏的先祖多是遊牧民族,生活在極北的草原,冬天裏唯一能長期存放的食物就是奶糕,把奶糕和茶葉煮在一起,也是家家戶戶都會備著的飲料。”

    寧淵沒喝過這東西,隻覺得新奇,立刻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奶香和茶香融為一體卻又彼此分明,滋味非常不錯。

    “可惜若是要讓別人瞧著你如此糟蹋茶葉,還不知要背地裏講什麽閑話。”大周引以為傲的便是絲綢,瓷器和茶葉,不過在那些文人雅士眼睛裏,茶葉就該用水衝泡,才能體現出所謂的“茶道”,像如此和奶煮在一起,說得不好聽些完全是暴殄天物。

    唿延元宸定定地說:“我便是知道寧兄你不是那般迂腐的人,天下萬物,哪裏會有什麽一成不變的道理,那些速來隻會用清水衝泡茶葉的人,怎麽可能體會到茶香和奶香交融的美妙。”

    這分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話,可莫名之間,寧淵卻隱約聽出了唿延元宸似乎另有所指,果然,唿延元宸接著又道:“寧兄,關於你的事情,這些天來我細細想了一遍,斷袖之事,在常人看來或許有違倫理綱常,但我卻不會覺得太過詫異,說到底,也是人在一些方麵的選擇不同罷了,往後我會注意,不對你做出太出格的舉動來,也希望寧兄你不要對我疏遠。”

    唿延元宸將這番話說得極為陳懇,反倒讓寧淵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天晚上寧淵對唿延元宸說的有關“斷袖”的那番話,不過是借著機會同他通通氣而已,他說時的態度本就稀鬆平常,誰知道唿延元宸居然正兒八經地還給他來了一通考慮後的“答複”。

    一時寧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覺得唿延元宸太認真了些,不禁搖頭起身道:“好了我知道了,沒什麽其他事的話,我要先迴去了,今日我那位母親受了一通罪,最怕家裏還有得鬧。”

    “九陽節,你會去華京嗎?”唿延元宸也跟著起身,最後問了一句。

    寧淵點頭,“自然是要去的。”

    “那好,到時候我請你去我在華京的府邸轉轉。”唿延元宸笑道:“質子府裏有許多新奇的玩意,估摸著也能讓你開開眼界。”

    寧府大夫人在靈虛寺佛堂裏來了月信,細細算來,也不過一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奈何因為過程實在可笑,很快便傳開了,人們在津津樂道料八卦的同時,都免不了添油加醋將嚴氏當時那番無地自容好比瘋婆子的模樣描繪一番,說得讓不少人都開始好奇這位大夫人的尊榮起來。

    可他們越是好奇,奈何反而越見不到人,因為嚴氏早就躲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飯食都是讓下人送到臥房裏,連向沈氏晨昏定省這類都托病不出,也是怕沈氏當麵給她難堪。

    直到寧家人齊齊打點妥當,要上京的那一日,嚴氏才從屋裏出來。

    她整個人看上去氣色十分不好,卻硬是上了一個濃墨重彩的妝,顯然是為了強打精神,不過她的這通做派,看在沈氏眼裏卻又變了味。

    “如此年紀了還這樣賣弄風騷,也不莊重一下自己的身份。”站在府門口的馬車隊前,沈氏由羅媽媽攙著,話語絲毫沒壓著聲音,更是沒有一點客氣,老人家靈虛寺那一茬氣都還沒消,顧著嚴氏嫡妻的名分,才勉強帶著她一同上京,誰知道她會打扮成這樣。

    嚴氏被沈氏說得嘴角一歪,求助似地去看寧如海,可寧如海佯裝著在指揮家丁們搬弄行禮,連一個照麵都沒給她,尤其是看到寧如海身邊的唐氏之後,她一雙手更是要絞碎了袖袍裏的錦帕,

    她這些日子閉門不出,原以為寧如海會主動來寬慰她,哪知這位與她卿卿我我的丈夫不光一次都沒上門,甚至連個意思意思的傳話都沒有,她不甘心派了徐媽媽出去打探,探聽迴來的消息險些讓她氣得吐血。

    她不露麵,自然有人露麵,唐氏這些日子一直將寧如海服侍得十分妥帖,不光如此,唐氏還不知使了什麽手段,連那個一股子狐媚勁的莊姨娘都與她抱成一團了,兩個美妾一左一右將寧如海卡得死死的,美色在前,誰還會記起嚴氏這個丟了大臉的黃臉婆。

    嚴氏拉不下自己“端莊”的臉來邀寵,又不能忍受唐氏接連的東山再起,於是悄悄讓徐媽媽給寧如海傳了話,提了提唐氏曾經“偷人”的事,哪知適得其反,寧如海不光沒有疏遠唐氏,反而嗬斥徐媽媽一個下人居然有膽子搬弄姨娘的是非,賞了她十個板子。

    也就是這十個板子讓嚴氏清楚地認識到,唐氏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顯然是讓寧如海對過往的那些事情

    既往不咎了,這對嚴氏來說可十分不妙。

    寧淵和寧沫站在另一輛馬車前,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說的卻是別的事情,寧沫悄聲道:“咱們那位大哥盼著今天可是盼了許久了,平日裏母親總在府中拘著他,他根本沒法子出門,可昨夜裏他卻派了人來求我娘,說他現下身子好了許多,讓我娘許他這幾日可以出門逛逛。”

    二夫人趙氏今次原本是要同行的,可幾天前她卻忽然向寧如海請了命,說府裏幾個能管事的人都走了,卻不能沒有人統管大局,她身為二夫人,大夫人不在府裏的時候,她有責任將事情頂過去,因為趙氏常年低調,也從不惹事生非,寧如海想也沒想便應了她的請求,他們不在的時候,府中上下事務都交由趙氏打理。

    “二夫人最是通情理,想來肯定是答應了。”寧淵似笑非笑地看著寧沫,“不過大哥身體依舊不算硬朗,你們在家裏可要多照拂著他才是,總得讓父親迴來的時候,能見著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哥。”

    “那是自然,大哥病了這麽久,想來是對醫理感興趣了,聽下人們說他總是抱著一本藥經在看,估計一能出門,第一件事就是到藥鋪裏去吧。”寧沫笑得心照不宣,片刻之後,又有些憂心道:“府裏的事情我們自然會打點好,隻是你此去身邊無人幫襯,要小心不要著了大夫人的道,咱們那位大姐夫現下可是華京禁衛軍的統領,若是大夫人授意的話,衝著嶽母的麵子,他鐵定會來找你的麻煩,你要早作打算。”

    寧淵了然地點點頭。

    行李全部打點妥當後,出發的時辰也到了,寧淵身邊隻帶了白氏姐妹的周石,舒氏母子的身份實在不方便在京城露麵,寧淵便把他們派到了湘蓮院裏,有唐氏的照拂總要好些。

    馬車並沒有往城門的方向走,而是徑直去了碼頭,由江州前往華京最快的方式還是水路,八百裏的路程,順著運河而下,一般船隻都要走上兩天。寧淵這是重生後第一次離開江州,將要踏上的卻是另一塊“故土”,因此站在甲板上,望著下邊的滔滔江水,難免有些患得患失之感。

    便在這時,江麵上忽然傳出一陣悠遠的簫聲,顯出吹簫之人的中氣穩健,寧淵定睛一看,緊隨著他們這艘大船後邊,漸漸駛來一艘小船,小船看著很眼熟,寧淵瞧了片刻,才認出來那是唿延元宸在造船塢裏親自動手做的那一艘,船尾光著膀子搖漿的人是閆非,而在船首的位置,立著一名青年,藏青色的大氅隨著江麵上唿嘯而過的風在他身後展開,襯得他整個人英姿不凡,一杆鐵

    簫在手裏,渾厚綿長的簫聲隨著江風飄開,給人一種悠遠之感。

    盛世華京,這個詞說的便是華京的盛世。

    既是大周國都,又是綿延了數個朝代的古城,在許多書籍典籍裏,對於華京城的富庶甚至形容成抓一把土都能擠出油膏,八街十二巷見不到一件麻布扇,雖然形容得誇張了些,但對於這個匯聚了整個大周朝財富與人脈的龍脈之地,在某些方麵也當得起這樣的稱謂。

    天亮時分,大船在碼頭邊靠岸,九陽節臨近,華京唯一的碼頭也是熱鬧非常,不斷有華貴的舟船停泊,上邊走下來的也是各地到訪的達官貴人,前來慶賀天子壽辰的。寧淵剛順著舷梯下了船,便見著一排鐵甲森嚴的禁衛軍杵在那裏,禁衛軍的頭領騎在一匹赤紅色的馬上,穿著一身銀鎧,身形高大,英姿勃發,年齡看上去不到三十,模樣粗獷中透著八分俊朗,見著寧府一行人,他立刻跳下馬來,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對寧如海抱拳,單膝跪了下去,“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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