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了幾級台階,往殿內行去,另一邊幾名嘰嘰喳喳湊在一起的少女望見他們的背影,其中一個正同寧萍兒說話的小姐道:“景世子當真是難得的俊俏,他旁邊的公子不是同你一起來的嗎,莫不是你的哥哥?寧小姐你果然有心思,有哥哥在那邊套近乎,你又是個天生麗質的美人,看來景世子想不注意你都難呀。”

    周圍其他小姐循著聲音望過來,目光都落在寧萍兒身上。寧萍兒今天的打扮是柳氏專門替她打點的,一身鮮豔華麗的衣裳完全是用各類錦緞與金線密織而成,裙擺上誇張地墜滿了用金葉子打成的亮片,眉心更畫上了花鈿,讓她本來就清麗的五官更加顯得俊俏可人。

    立刻便有人小聲議論道:“這寧萍兒的臉皮也夠厚,聽說她做了什麽醜事,大過年的被關祠堂,才剛放出來,就塗脂抹粉地上這來顯擺,也不怕別人笑話。”

    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自然被寧萍兒聽見了,一時她氣得渾身發抖,水蔥似的指甲都緊緊掐進了掌心裏。

    “你們快別這麽說,關祠堂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萍兒妹妹哪裏會當迴事。”又有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來,“我倒是佩服萍兒妹妹的身體,當真是好,被關了那麽久的祠堂,還打了二十板子,放出來的時候屎尿拉了一身,居然恢複得這樣快,這要是換成我呀,少說得在床上躺三五個月下不來。”

    寧萍兒眼睛利箭一樣朝說話的人看過去,居然是一身桃紅色打扮的寧香兒,她在祠堂裏也受了不少苦,且一直以為是寧湘兄妹陷害的她,如今哪裏會和寧萍兒客氣,加上事情牽扯到景逸,立刻開口對寧萍兒冷嘲熱諷起來。

    寧萍兒一直看不起寧香兒,如今居然被她奚落,哪裏咽得下這口氣,當即便要反唇相譏,嚴氏卻在這時轉身,低喝一聲:“勾了,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嗎?”

    見嚴氏表情嚴肅,像是動了氣,寧萍兒囁嚅幾聲,不敢說話了,站在嚴氏身邊的寧茉兒輕撫著嚴氏的背,溫婉道:“母親別生氣,妹妹們都還小,不過是在互相看玩笑呢。”

    “再過兩年都該嫁人了,卻沒有半分女兒家該有的端莊,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嚴氏看向寧茉兒,“你身為姐姐,要多教教他們兩個,我知道你性子和柔,可自從你們大姐嫁出去後,你就是這家裏的長姐,約束妹妹是分內的事,一味說好話隻能是縱容,你可明白?”

    寧茉兒福身一禮,“母親教訓的是,茉兒明白了。”

    宴會廳內,一對龍鳳

    雙椅高居正位,依次下來便是一張張成列的長幾,每張長幾後可容兩人入坐,隨著入席之人的接連到來,宴會廳內又靜謐逐漸轉變為人聲鼎沸,送了景逸入席後,寧淵身份不高,本該去最末處落座,可他看了看,居然往前走了兩桌,施施然在一個圓臉貴公子的身邊坐下了,還不忘對那圓臉公子拱了拱手,“魯公子,請了。”

    魯平穿著一身花裏胡哨的袍子,正滿眼垂涎欲滴地盯著對麵席間正一個個落座的各家小姐,忽然被人打擾,心情頓時不佳,他吊著眼睛上下掃了寧淵一眼,“你是誰?”

    他那副表情看得寧淵心底嫌惡,可寧淵還是端著笑容,小聲道:“寧馨兒正是胞妹。”

    溫肅候一直很疼愛自己這個小兒子,想給他娶新媳婦的事自然也沒瞞著,聽到寧馨兒三個字,魯平頓時一愣,“哎呀,我說怎麽這麽眼熟呢,原來是大舅子!”然後滿臉熱絡道:“上迴在海龍王上咱們倆還見過,可那時我還不認識你,大舅子別見怪,別見怪,哈哈哈!”

    寧馨兒都還沒過門,他卻一口一個大舅子叫得如此順溜,當真也是個厚臉皮。

    “魯公子客氣了,馨兒能覓得像你這樣的如意郎君,是她的福氣。”寧淵打著哈哈,“魯公子不介意我坐在這裏吧。”

    “不介意不介意,我還真想同大舅子你多親近親近,以後咱們成了親戚,也好多來往不是!”魯平看著寧淵身上的衣裳,眼神亮了亮,表情更見熱情。

    寧淵淡笑了一下,他本身是不喜張揚的人,今日既然穿了一身雪緞製成的衣裳來赴宴,為的主要還是這個小溫肅候魯平。

    魯平胸無點墨,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自然也吃“人要金裝”那一套,若寧淵還做平常的打扮,魯平會不會理他都很難說,為了能迅速和魯平套好近乎,寧淵才讓唐氏趕著用從柳氏手裏得來的雪緞做了一身外袍出來,果不其然,見他打扮貴氣,又是寧馨兒的哥哥,魯平對他要客氣許多。

    兩人客套幾句,又過了些功夫,宴會廳裏所有的位置終於坐滿了,按照男客在左,女眷在右的格局分開,寧淵與魯平這一桌對麵正好是寧萍兒和寧茉兒,而寧香兒大概是嚴氏惟恐她寧萍兒鬧脾氣,安排在了同自己一桌。

    寧淵掃了入席的諸人一眼,最前方皆是一眾高官,連曹桂春都隻屈居在中段,這還隻是華京權貴中的冰山一角,京城三公一個也沒來,想必都和剩下的官員們留在華京中處理皇帝出巡後剩下的政務。幾個皇子倒一應在場,司空

    鉞坐在左下首第一的位置,依次下來是二皇子司空曦與三皇子司空傲,第四個位置卻空著,司空旭居然不在。

    寧淵正奇怪這種場合司空旭去了哪裏,太監已經高喝了一聲“皇上皇後駕到”,隨著宴會廳的側門打開,一個長相英武,身著龍袍的高大男子,同一鳳袍金釵的中年美婦走了進來。

    那二人剛一出現,殿內所有人都起身跪了下去,三唿萬歲。

    大周皇帝司空烈年方五十,看上去為人和善,卻是個殺伐決斷的冷血帝王,當年踩著幾名親兄弟的血才踏上了皇位,便一直有一種皇位不講嫡庶,能者居之的想法,是以並未立任何皇子為儲君,更放任他們培養自己的勢力,隻要他們不勾結朝臣,不越過自己的本分,他便不會多加幹涉。

    皇帝平了眾人的身,發表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大意便是讓諸人隨意,盡興盡樂,宮人們也在這時流水一般送上佳肴與美酒,更有舞者隨著樂師進殿,伴隨著鏗鏘弦樂開始翩翩起舞。

    魯平的眼睛終於從對麵那些包裹嚴實的小姐身上收了迴來,轉投到那些正不斷扭動著身體的舞者們身上,看著他們裸-露在外的大片雪白肌膚,滿臉豬哥樣,哈喇子都要順著嘴角流出來了。

    待一眾舞者跳完,酒也過了三巡,接下來要上場的便是重頭戲,按照以往的規矩,各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可表演助興,若是有能讓皇上龍顏大悅的,賞賜是少不了。

    在場許多人所等的便是這一刻,一個個早有準備的少爺或小姐在身邊長輩的鼓勵下起身,有吟詩作畫的,有聞琴起舞的,因為是春宴,所以大多數都扣著“春”這個主題,待江州節度使家的公子舞完一段花劍後,寧萍兒終於也站了起來,拖著她華麗到刺眼的裙擺,邁著蓮步走到正中,盈盈向皇帝下拜道:“臣女寧萍兒,想以一曲飛天舞,獻與皇上。”

    皇帝眉毛一揚,“飛天舞?”

    皇後也笑了,“小姑娘當真有心思,知曉皇上愛看飛天舞,她這是在討皇上的好呢。”

    飛天舞是以模仿仙女飛天時的姿態而成名的舞蹈,要求舞者不光體態柔韌,還要身段輕盈,將飛天舞練至極致的舞者,甚至能立於男子掌心,做掌上舞。

    許多小姐們聽到寧萍兒的話後,都低下頭議論紛紛起來,畢竟當年的月嬪便是靠著一支飛天舞得了皇帝的歡心,如今寧萍兒也來這麽一茬,不難讓人懷疑她的目的。

    其實這也正是寧萍兒的目的。

    她自負天生麗質,奈何出身不高,父親隻是一個江州守備便罷了,偏偏她還隻是庶女,即便婚配,能嫁於尋常官宦人家做正妻已是極好的命數,但是她不甘心,她寧萍兒一直有著要出人頭地的野心,既然有月嬪珠玉在前,那她為什麽不可以。

    當柳氏知道自己女兒的這個想法時,也著實驚訝了一陣子,不過很快便釋然了,入宮為嬪為妃,以寧萍兒的出身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即便不能成功,她也相信以自己女兒的美貌與舞姿,不求折服不了那些權貴子弟。

    “好!”皇帝撫須一笑,“你便跳來,若是跳得好,朕有厚賞!”

    寧萍兒眉目含笑地點頭,很快,便有宮人抬來一張大鼓置於大殿上,而寧萍兒也脫掉鞋襪,赤腳踩著一名宮人的肩膀,上了那個大鼓。

    周圍的人全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有嫉妒,有不屑,但更多是好奇,連皇帝都露出了有意思的表情,不知道寧萍兒這番動作有什麽玄機。

    但很快,隨著樂聲的響起,他們便明白了。

    大鼓麵積不大,隻有三尺見方,卻很高,寧萍兒一身金燦燦的裙子站在上邊頗為顯眼,並且隨著她跳動的舞步,大鼓也極有節奏地發出低沉的聲響,使她的舞姿變得更富有節奏與韻律。

    更絕的便是她一身墜滿了金葉子的裙擺,隨著她的舞動,那些金葉子劈裏啪啦打在鼓麵上,細碎的聲響與轟隆的鼓點相映襯,像極了春夜常見的春雷聲與春雨聲。

    這般費心思的編排很快贏得了滿堂彩,皇帝也是哈哈大笑,不斷讚歎著“妙極!妙極!”

    “這……”魯平望著寧萍兒扭來扭曲的腰身,咽了一大口唾沫,扯著寧淵的袖擺道:“大舅子,這姑娘哪家的,你可識得?”

    寧淵笑道:“這是我萍兒妹妹。”

    “什麽,這也是你妹妹!”魯平雙眼放光,坐在那裏心猿意馬地不停搓手,看得寧淵直冷笑,他望了正站在大鼓上不停旋轉的寧萍兒一眼,心道,原本還在苦惱要怎麽讓魯平對這位“天生麗質”的萍兒妹妹動上心思,不想竟全然不費功夫,不知是寧萍兒太有能耐,還是魯平太下流。

    就在這時,寧淵耳朵動了動,似在劈裏啪啦的鼓聲中捕捉到了一絲極為不協調的聲音,他還未有所反應,卻見正旋轉到高-潮的寧萍兒,那身金光燦燦的裙子突然像落葉一樣從她身上一層層被甩飛了出去,不過片刻的功夫,除了一件肚兜,寧萍兒身上再無他物,像個剝了殼

    的雞蛋一樣傻愣愣地站在大鼓上接受著眾人的觀瞻。

    “呀!”伴隨著寧萍兒一聲慘烈的尖叫,周圍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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