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如海此時也在正廳裏,柳氏那一番哭天喊地叫得他心煩,不過瞧寧湘的模樣也的確是淒慘無比,由兩個嚇人攙著才能勉強站住,腦子到現在還有些半昏不醒,更說不出一句話。

    寧如海嘴角抽了抽,目光挪向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寧淵,“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寧淵淡淡道:“沒什麽,不過是二哥口不擇言,汙蔑皇後娘娘,惹得大殿下發怒,所以對他略施懲戒了而已。”

    汙蔑皇後?寧如海渾身一震,那邊柳氏已經霍地站了起來,“你別胡說,湘兒一直謹言慎行,怎麽可能會去汙蔑皇後娘娘!”

    寧湘瞥了柳氏一眼,“哦?那按照柳姨娘的意思,是大殿下無事生非,在作弄二哥了。”

    柳氏麵色頓時僵住,竟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可沒有膽子認為是大皇子在無事生非,作弄寧湘。

    寧淵卻接著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二哥自上船之後,便一直與華京來的寧公子打得火熱,我瞧大殿下似乎對那位寧公子有些成見,或許也就連帶著看二哥不順眼了,抓著他的一些錯漏,小題大做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寧如海立刻眼光一凝,“華京來的寧公子?”

    寧淵露出思索的表情,想了想,道:“好像是個叫寧仲坤的,華京寧國公府的一位公子,說起來與我們還算得上親戚,我還得喚他一聲堂兄。”

    說完這句話,寧淵便不再多言,而是暗笑著準備看熱鬧。

    寧如海在華京時與寧國公府的那些恩怨,寧淵在上一世到了華京之後才略有耳聞,別說柳氏進門晚,隻知道寧如海是寧國公府的旁支,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寧如海又好麵子,哪裏會把這些屈辱的陳年往事說過她聽。柳氏滿打滿算讓寧湘去抱寧仲坤的大腿,殊不知他這樣做卻是等於是戳了寧如海的脊梁骨,寧如海哪有不生氣的道理。

    “混賬東西,當真活該!”寧如海陰沉著臉,朝寧湘吼了兩句,又指著柳氏道:“可是你這蠢婦讓他去巴結寧國公府的人的?”

    柳氏瞪著一雙莫名其妙的眼睛,“老爺,當今寧國公可是你的親伯父,有了他的照拂,湘兒秋闈高中後一定能……”她話還沒說完,寧如海忽然上前兩步,一個耳光便落在了她臉上。

    柳氏被打得身子一偏,秋風掃落葉般撲在地上,臉上浮現出碩大的巴掌印,卻不哭不叫,反而呆愣這一張臉,好像完全不明白寧如海為何會突然對他動手。

    “蠢婦,本以為禁足一個月你能學聰明些,我的一張臉,都要被你和你教出來的蠢兒子給丟盡了!”寧如海粗喘了兩口氣,“帶著你兒子滾迴去,在他身上的傷治好之前,不準踏出府門!”

    柳氏還沒迴過神來,就被他身邊的劉媽媽攙著迅速退出了正廳,而後架著寧湘的下人也跟著退走了,一時屋子裏除了寧如海與寧淵,再沒有第三個人。

    寧淵很不喜歡與寧如海單獨呆在一處,立刻便要躬身告退迴竹宣堂,卻又被他叫住了,“你等一下。”

    “父親還有何事?”寧淵硬邦邦應道。

    “上迴同你說的馨兒出嫁之事,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寧如海負手道:“溫肅侯府那邊的意思是宜早不宜遲,午後差了人來迴話,說四月十八是個黃道吉日,他們會差人前來迎親。”

    寧淵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握緊,“父親,你當真要把馨兒嫁出去?”

    “咳,她總是要嫁人的,宜早不宜遲,恐怕下一次,就輪不到這麽好的人家了。”寧如海微微側過臉,居然不敢直視寧淵的眼睛,語氣也放緩了下去。

    寧淵知道,若是放在從前,寧如海絕對不可能用這種帶著商量的語氣同他說話,他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不過是他心中有所顧忌罷了。

    自從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寧淵倉促間將一招“升龍指”使出來後,第二天,寧如海就把寧淵叫過去詢問原委,寧淵自然不可能實話實說,於是他編造了一個聽起來有些荒謬,可寧如海卻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故事內容,不外乎某天寧淵下學歸來時,碰到一個看起來高深莫測的黑衣人,黑衣人說他骨骼清奇,便收了他做徒弟,並且也會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潛入寧府來給他傳授武功,不過那黑衣人脾氣古怪,且明言自己身份特殊,讓寧淵不可說出去,所以他才沒有向寧如海提起過。

    這種純粹屬於離奇江湖話本裏的內容,聽得寧如海眉心皺成了疙瘩,但是除了升龍指,寧淵又當著他的麵施展了另外好幾招司空氏的秘傳招式,於是寧如海明白了,不管寧淵所說的是不是真的,有個來頭不小的人向他傳授武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尤其那人隱藏了身份,想來是不願招惹麻煩,更讓自己不方便探查。

    向來默默無聞的小兒子,忽然冒出來了這麽一個看上去來頭不小的靠山,弄得寧如海這段時間都不知該如何麵對他才好,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經下令要將寧淵燒死,每當看見寧淵的眼睛時,他都會有一陣莫名心虛

    。

    便像現在這樣,明明是在討論寧馨兒的事,他說話居然還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怕寧淵會同他翻臉一般。

    寧淵盯著寧如海的臉,“溫肅侯府是不是好人家,父親你心知肚明。”

    “淵兒,你要知道,攤上這樣的事情,父親也無可奈何。”寧如海表情滯了滯,“為長遠計,寧馨兒非嫁不可,無論如何,她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選。”

    “最好的人選?唯一的人選?”寧淵冷笑道:“父親你忌憚溫肅侯,沒辦法推掉這門親事倒也罷了,可論到適齡婚配的女兒,還遠遠輪不到馨兒,我卻不知這最好與唯一從何談起。”

    “這個問題,你去問你娘,比問為父要來得好得多!”寧如海臉色忽然冷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麽讓他惱怒的事,不願再與寧淵多說般揮了揮手,“你下去吧,好好替你妹妹準備著,也看住了你娘別讓他哭鬧,如今瞧寧湘那個蠢樣子,你若是個懂事的,自然明白若是順了為父的意,那寧湘有的,你同樣也能有。”

    是嗎,可是寧湘有的,我壓根就沒稀罕過。寧淵忍了忍,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最後看了寧如海一眼,腦子裏浮現的卻是白天在那艘海龍王上,魯平那張淫-褻的臉,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外走。

    之前光是聽名聲,他便知道魯平不是好人,何況今日還見到了真人,他更不可能讓寧馨兒被推入這樣的火坑。

    但是剛才寧如海的一番話,卻讓他心中起了疑惑,他想了想,沒有立刻迴竹宣堂,而是朝著湘蓮院的方向走。

    湘蓮院裏,唐氏還沒有歇息,她坐在床前納著一雙鞋底。屋裏光線不好,縫兩針,她又對著蠟燭看看,線頭歪了,便拆開再縫,一雙鞋底拆拆縫縫好幾次,還沒有完工。

    寧淵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喉頭動了動,喚了一聲“娘”,唐氏才抬起頭,看見寧淵,露出驚喜的神色,“怎麽現在過來了。”說著便招唿他在床邊坐下,又讓在房間裏伺候的小丫頭去準備茶水。

    “我在給你納鞋底呢。”唐氏揉了揉眼睛,將那雙鞋底放下,“到底是有些年頭沒做針線活了,粗手笨腳的,沒有一點年輕時的精細功夫。”

    寧淵拿起那雙鞋底看了看,“我那裏還有好幾雙新鞋都沒來得及穿,您又何苦自己繡,燭火又不亮,熬壞了眼睛怎麽好。”

    “你如今正是在長身體的時候,瞧著手上新鞋是多,沒準過一向便又

    不能穿了,娘給你多弄幾雙備著還有錯了?”唐氏嗔怪地在寧淵額頭上點了一下,“今年你便十四了,男孩子身子長得快,買來的鞋雖好,可外邊繡娘納鞋底的功夫到底要稀疏些,哪有為娘自己做的精致。”

    丫頭此時端了茶水來,寧淵低低應了唐氏一聲,接過茶水,看向唐氏身後裹在被子裏正睡得安穩的寧馨兒,道:“妹妹這兩日身子還好吧。”

    “還好,這都開春了,天也暖和,她便每天能吃能睡的,都靜不下心來跟我學學針線女工,這樣的皮性子,倒和你完全不一樣。”唐氏笑著道:“說起來,你和你妹妹的個性正相反,你自小安靜話不多,像個女孩,你妹妹卻沒大沒小整天調皮搗蛋,活脫脫的一個男孩模樣。”

    唐氏說得無心,寧淵聽得心裏卻咯噔一下,急忙把手探進被子裏,拉過寧馨兒的手腕開始診脈,當摸到她的脈象與尋常女兒家一樣,而不像自己雙脈俱全時,才暗暗放心,畢竟自己這樣奇異的體質還不知是好是壞,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同正常人一樣平安成長。

    “怎麽了?”寧淵的動作弄得唐氏一頭霧水。

    “沒什麽。”寧淵打了個哈哈,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便道:“娘,淵兒有件事想問問你,能不能跟我出去說兩句話。”

    唐氏見寧淵神色認真,知曉也許有什麽重要的事,便放下手裏在做的活,囑咐丫頭們看好寧馨兒,便帶著寧淵出了臥房,來到一邊的廂房,關好門點好燈,才道:“到底有什麽事?”

    寧淵坐下,定了定神,才看著唐氏,“父親要將馨兒嫁出去的事,娘你聽說了嗎?”

    唐氏聞後,身子明顯地晃了兩晃,扶著身前的圓桌才站穩,她咬咬呀,“我知道這件事,管家曾來告訴過我,你父親也告訴你了?”

    寧淵點頭,“這門親事娘你答應了嗎?”

    “我怎麽可能答應!”唐氏忽然激動起來,“那溫肅侯的兒子是什麽品性,估計大半個江州的人都知道,這種把馨兒往火坑裏推的事情,我怎麽會答應!”

    唐氏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頹然地坐下來,“可是我又能怎麽辦,我不過是個失寵了許久的內宅婦人罷了,你父親現在完全把我當仇人對待,又有什麽能力保護馨兒……”

    “娘,你先別急。”寧淵在唐氏背上輕拍幾下幫助他順氣,“我也不會讓馨兒嫁出去的,隻是有些事我卻要弄清楚。父親曾對我說,嫁給那魯平,馨兒是最好,且是唯一的人選,這話

    我覺得不合理,反駁他如今府裏適齡待嫁的小姐如論如何都輪不到馨兒,可他卻讓我前來問你。”說到這裏,寧淵頓了頓,看著唐氏忽然間變得僵硬無比的臉色,緩緩道:“娘,我覺得這其中應當有什麽緣由,你若是知道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他……”唐氏深吸了一口氣,“你父親……他果真這麽說?”

    寧淵點頭。

    唐氏垂下眼睛,盯著桌麵上不斷跳動的燭火,半晌,才出聲道:“罷了,以淵兒你的年紀,知道這些也沒什麽,或許就算我不說,等過上兩年,你自己說不定也會自己查出來。”

    她抬頭看著寧淵,一字一頓道:“你父親,一直懷疑馨兒不是他的親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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