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說得神采飛揚,朱厚照卻是聽得臉都綠了,甚至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他見方繼藩說的頭頭是道,心裏深深的有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弘治皇帝則是聽得一愣一愣的,既覺得方繼藩說的有些荒唐,可竟還有一絲絲的道理,他忍不住道:“當真是如此?”

    方繼藩信誓旦旦:“臣用自己的人格擔保,臣絕不敢虛言,也絕不敢欺瞞陛下。”

    弘治皇帝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而後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厚照,見他身如篩糠,竟是瑟瑟發抖。

    可弘治皇帝依舊麵色如常,他似乎覺得方繼藩還是有些不靠譜:“這些道理,你自哪裏聽來的?”

    “一位高人。”方繼藩老老實實的迴答。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不肯說出此人的名諱,卻是哂然一笑,隨即道:“如何揍才有效果?”

    方繼藩便道:“臣一般是用鞭子,鞭子抽起來,比較能愉悅身心。”

    弘治皇帝果然看到在這書房的書桌上,竟真有一柄鞭子擱著,他好奇地將這鞭子拿起來,晃了晃,朝向方繼藩道:“是這一根嗎?”

    方繼藩道:“是。”

    弘治皇帝將鞭子輕輕地拍在自己另一隻手的手心上,似乎感覺到了這鞭子中的力道,他心裏似乎在想著什麽,良久:“鞭子可以送給朕嗎?”

    方繼藩大方地道:“陛下若要,自管拿去用便是,不必客氣,不過……臣鬥膽想問,陛下來問微臣……要鞭子做什麽?”

    “噢,隻是喜歡罷了。”弘治皇帝隻隨口敷衍了一句。

    而後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似乎覺得今日不虛此行。

    其實不打不成器這個道理,弘治皇帝豈會不知?

    可畢竟總需要有鮮活的事例擺在眼前才更有可信感。

    現在方繼藩就提供了一個無可辯駁的樣板,那三個秀才,不就打的成了才嗎?

    他將鞭子小心翼翼地收了,算是完成了一樁心事。再看方繼藩,便想起這廝種種惡跡,於是板著臉道:“再不可上房揭瓦了,你是南和伯子,朕也賜了你金腰帶,你們方家上下的言行舉止,也代表了朝廷的臉麵,知道了嗎?”

    方繼藩汗顏,本想滿口應承下來,可細細一想,不對啊,若是一下子就應承下來,反而不像敗家子了,這樣的話,陛下會不會懷疑自己是在裝瘋賣傻?

    他想了想,決心將這敗家子的一條道走到黑。

    當然,方繼藩不傻。

    之所以敢討價還價,是因為研究明史的自己早對弘治皇帝的脾氣摸透了,這個皇帝,太寬厚了。

    若是換做朱元璋、朱棣或者是朱厚熜,方繼藩絕對裝孫子到底。

    他笑吟吟的道:“臣還小嘛,一年偶爾胡鬧個七八迴,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吧。”

    “……”弘治皇帝麵上的表情瞬間僵住,這輩子,似乎沒有遇到過跟他討價還價的人。

    哎……果然是傳聞中的敗家子啊。

    還七八迴?

    弘治皇帝又板起臉來:“至多三迴,否則,朕絕不饒你!”

    方繼藩於是喜滋滋得如蒙大赦:“臣謝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對方繼藩既有幾分欣賞,可與此同時,卻又覺得有幾分可惜,隨即,自官帽椅上長身而起,手不離那滿是牛筋的鞭子,淡淡地道:“記住了,至多三迴,否則就用這鞭子抽你!你父親舍不得揍你,朕舍得!”

    這輕描淡寫的話,於方繼藩而言,卻帶著深深的寒意。

    敢情自己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

    弘治皇帝卻已動身,他似乎不願讓任何人知道自己來過方家,還是特地來見這敗家子,說難聽一些,這若是傳出去,丟人!

    於是他邊疾步邊道:“記住朕的話,迴宮吧。”

    接著便被人眾星捧月一般出了書房,方繼藩一溜煙追出來,忙道:“陛……”他突的意識到自己的失口,連忙糾正道:“大夫,慢走,有空常來……”

    弘治皇帝一聲不吭的迴了宮,可從方家拿來的鞭子,卻一直還捏在手裏把玩摩挲。

    方繼藩的話,一直印在他的腦海裏,似乎……挺有道理。

    而且,方繼藩珠玉在前,已有了成功的先例。

    這簡直就是先行的楷模和典範啊。

    他到了暖閣,坐下,身上的醫官的衣衫還未除去,因而身上不見雍容,卻多了幾分書生氣。

    可他凝眉的瞬間,一股戾氣卻顯露出來。

    朱厚照這迴來的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他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見父皇如此,便忙道:“父皇,兒臣想起來了,兒臣今日還沒有向母後問安,兒臣暫先告退。”

    他轉身就想走,疾走了幾步,身後卻突

    然傳來了森然的聲音:“迴來!”

    朱厚照頓時覺得自己後襟森然,毛骨悚然。

    他很艱難地旋過身,看著麵上風淡雲輕的父皇。

    弘治皇帝淡淡道:“近來你學的是禮記中的《春官宗伯》吧,背朕聽聽。”

    朱厚照可一個字也沒記住,事實上,楊師傅授課時,他做春秋大夢去了,於是結結巴巴地道:“兒臣……兒臣……”

    “背不出?”弘治皇帝冷冷地看著他道。

    朱厚照連忙拜倒在地:“兒臣下次……”

    “還想有下次?”弘治皇帝突然覺得,誠如方繼藩所言,且不論這種方法是否對兒子有效,可確實有治愈自己心理的功效,至少現在,弘治皇帝覺得很輕鬆,很舒服。

    他將鞭子拍在手心,眯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大叫道:“父皇,你別聽那方繼藩瞎說。”

    “已經遲了!給朕跪好了!"

    嗷……

    暖閣外頭,一聲哀嚎傳出來,守在外頭的劉錢聽得心驚肉跳。

    這哀嚎持續了片刻,才聽弘治皇帝厲聲道:“來人!”

    劉錢膽戰心驚的急忙進去,便見皇太子殿下匍匐在地,背脊上添了幾根鞭痕,真真的觸目驚心,劉錢不敢細看,忙跪下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將鞭子隨意地擱在了禦案上,如無事人一般,淡淡道:“傳旨,南和伯子方繼藩校閱第一,獲賜金腰帶,他乃勳臣之後,自當要為朝廷效命,敕他為羽林衛總旗官,入值宮中……”

    弘治皇帝說到了這裏,卻是有意地頓了頓,在略略沉吟之後,又道:“他的職責,便是巡衛詹事府。”

    劉錢連忙識趣的道:“奴婢遵旨。”

    羽林衛,乃是親軍二十六衛之一,和金吾衛一樣,都是皇家最倚重的親軍,而他們的職責則是守衛巡警皇宮的安全,隻有最信得過的人,才有資格補進去。

    所以能加入羽林衛和親軍衛,幾乎是所有勳貴子弟們混資曆的不二之選。

    倒是錦衣衛,別看權力大得很,而且也有入宮當值的資格,看上去似乎比羽林衛和親軍衛光鮮,不過絕大多數勳貴子弟,卻對錦衣衛避之如蛇蠍,因為誰都知道,錦衣衛是宮中用來幹髒活的,隻有一些普通的良家子弟才願意靠著錦衣衛出人頭地,勳貴子弟們求穩,誰願意惹這一身的葷腥?

    至於其他各衛,則大多是分守皇宮的外圍,或是守衛宮城的城門,比之金吾衛和羽林衛這等貼身保衛皇家安全的親衛而言,就差了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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