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寬正惶恐不安呢。


    現在哪裏還顧及得上自己高位接盤的損失。


    那奧斯曼的消息一曝露,天下嘩然,眼下人人都認為,西山新城價格的暴漲,都來自於奧斯曼人的陰謀。


    如此說來,當初一哄而上去抬高價格的人,都極可能和奧斯曼人有瓜葛。


    這可是叛逆大罪啊,此時若還罵方繼藩降價,引發了天下的不安,這幾乎形同於是告訴別人,自己就是和那該死的李政沆瀣一氣,說不準早有勾結。


    這不是那一家子的命開玩笑嗎?


    那李政逃了,可劉寬能逃到何處去?


    劉寬現在最擔心的,反而不是西山新城的宅邸價格了,說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所恐懼的,恰恰是此前送上去的那份彈劾奏疏,可萬萬不要有人將這彈劾奏疏,和奧斯曼人的陰謀聯係一起!


    此前這朝中不滿之人,心思也都差不多。


    如今是人人自危,再性命攸關麵前,再顧不得其他了。


    朱厚照道:“如此說來,方卿家倒是好人了?”


    他這般一問,許多人紛紛頷首,生怕別人看出自己的異樣,於是都紛紛忙道:“陛下所言是極,鎮國公一心為國,人所共知,此乃天下百官之楷模也。”


    “降低宅邸的價格,惠及了百姓,這是何等的功業,臣等不如也。”


    得到這麽多人的讚美,方繼藩心裏汗顏!


    自己能積攢下如此好的口碑,當然和自己一心為國為民分不開關係的,可是……他們的誇獎,太重了,自己所做的,不過是力所能及之事,正所謂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天下的道理,莫過如此。


    朱厚照的心情就不一樣了,卻有些憋得慌。


    這些日子放任方繼藩行事,封地給了,啥事都依著他,自己在宮裏,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方繼藩在那賣宅邸賣的熱鬧,可誰曉得,這家夥居然來個跳樓大甩賣。


    跳樓大甩賣倒是沒有什麽問題。


    唯一的問題就是……銀子呢?


    此前不是說好了,讓陳莊一帶的土地漲了數十數百倍的嗎?


    可現在方繼藩倒是得了一個美名,結果……對於朱厚照期望卻不甚理想。


    至於這其他百官,雖是口裏誇著方繼藩,心裏卻也忍不住有人鄙夷。


    方繼藩這狗東西,放著這麽多的土地,白白給人宅子,幾乎無利可圖,這狗東西不知是轉了性,亦或者是想要邀買人心。


    話說起來,這還真是一個敗家子啊。


    倒要看看,你這三兩銀子的宅子,能賣到幾時。


    朱厚照顯得不自在。


    他這天子,做的有些業餘,便看向方繼藩道:“朕聽聞卿在西山新城,廉價兜售宅邸,惠及百姓,百姓都在稱頌卿的恩典。”


    方繼藩就立即道:“陛下時常對臣說,百姓們居無定所,甚是可憐。陛下對此憂心如焚,以至於……憂慮成疾,臣知道陛下這些日子病了,生病的原因也即在此。臣蒙陛下厚愛,敕為鎮國公,拜內閣大學士,自當要為陛下分憂,西山新城如今確實投入不菲,更是招募了大量的人力,這新城的規模,比之此前之新城,更加宏大。臣之所為,自是因為飽受陛下愛民之心的感染,這才盡心竭力去做。若說百姓們稱頌臣,不妨說百姓是在稱頌陛下。”


    方繼藩頓了頓,又道:“就如今日之百姓,稱頌魏征一般,自是因為有唐太宗這樣的明君,才會有魏征這樣的名臣。臣說來慚愧,當然及不上古之賢臣,可陛下仁愛之心,卻是遠超曆代賢主,這是我朝軍民百姓之幸,是蒼生之福。”


    朱厚照憋紅了臉。


    他不想有仁愛之心啊,他要銀子。


    憋了老半天,皇帝不語。


    此時,百官之中,有不少人用別樣的目光朝方繼藩看來。


    他們猛地心頭一震。


    這方繼藩如此邀買人心,莫非陛下……


    是了,陛下此時定是心中不快,難怪今日陛下沉默寡言。


    居然……有人生出了幸災樂禍之心。


    朱厚照一直不作聲。


    方繼藩倒是不耐煩了,抬頭看著朱厚照道:“陛下何故不言?”


    朱厚照這才瞪了方繼藩一眼道:“西山新城,價格如此低廉,無利可圖,若如此……若如此,朕……朕自也是欣慰,可招募了這麽多的匠人,如何的養活?”


    陛下此言一出,殿中嘩然。


    敢情……


    陛下是嫌賣便宜了,偏偏又說不出口?


    於是,大家都看著朱厚照。


    或許,有人和陛下心裏產生了共鳴,不錯……大家都嫌賣便宜了。


    自然也有人的心沉到了穀底……這是悲劇啊……


    方繼藩樂嗬嗬的道:“陛下,誰說無利可圖?”


    “……”


    方繼藩的迴答,卻又讓人震驚。


    “陛下放心。”方繼藩微笑道:“明日……臣便從這新城中,掙來一筆銀子。”


    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朱厚照失笑:“明日漲價?”


    方繼藩點頭道:“陛下到時自知。”


    這君臣二人,完全將百官當作空氣了!


    反正他們胡鬧慣了的。


    無論說出什麽話來,大家也都已不驚訝了。


    隻是……方繼藩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卻是震驚了所有人。


    怎麽……這方繼藩能如何做到盈利?


    其實明眼人都清楚,方繼藩這樣的模式,是走不長遠的,西山新城現在維持三兩銀子的價格,還積壓了如此龐大的建設資金,卻幾乎沒有多少利潤,遲早要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資金壓力。


    而若方繼藩能從中牟取利潤,就全然不同了。


    朱厚照來了興致,眼眸也頓時明亮了幾分,對朱厚照來說,隻要有銀子,就什麽都好說了。


    於是他便道:“是嗎?朕倒是拭目以待。”


    百官個個心裏嘀咕起來。


    隻是他們不敢去問方繼藩。


    等散朝的時候,卻有人逮住了那王不仕。


    王不仕畢竟乃是首富,身價千萬,且對這買賣之事,總有獨到的見解。


    尤其是他如今越發氣度非凡,鼻梁上的墨鏡,也越來越增大的趨勢,脖子上的大金鏈子,也越來越粗,別看他依舊還是翰林學士,卻再沒有人敢小看他了。


    所以散朝之後,王不仕剛剛走到了午門,便有許多一直等在這裏的人將王不仕圍住了。


    有人率先道:“王學士,是不是明日新城的價格要漲了?那鎮國公的言外之意,可不就是如此嗎,否則何來的有利可圖……”


    這自是大家都在意的,大家眼巴巴的看著王不仕。


    王不仕捋須,幽幽歎了口氣,他很痛心:“諸公……時至今日,卻還關心著宅價一時的漲跌嗎?”


    “……”


    這個迴答有點怪,大家聽不懂。


    王不仕摘下了墨鏡,露出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閃動著光芒:“功名利祿,不必看的如此著緊,這無銀是三餐度日,有銀子也吃不著四餐五餐,家中縱有金山銀山,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勸諸公,今日在朝為臣,要將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如這鎮國公一般。”


    “……”


    有人麵帶羞愧,有人心裏嗬嗬冷笑。


    “西山新城的宅邸,老夫既不看好,也不看壞。之所以不看好,是因為鎮國公此人,曆來言而有信,他說三兩,想來就是三兩了。而之所以看好,是因為……三兩銀子,無論如何,也不吃虧,不上當。“


    王不仕看著有些人的臉色憋的難看,卻又道:“說來,老夫也在西山新城置了一些宅邸……”


    “什麽,不是說一戶隻能購置一套的嗎?這……這……”


    “這是當然。”王不仕道:“不過老夫買了一萬套。”


    “……”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老夫自金榜題名,便入朝為官,這下半輩子都在京師,可做人需飲水思源。說起來,老夫鄉中,闔族上下,還有這遠親近鄰,恰好也是萬戶,人哪……到了老夫這個歲數,也就不在乎什麽金銀了,想到鄉中的百姓,日子還過的苦,老夫心裏便放不下,所以隨便以他們的名義,買了一些,當作是他們將來搬遷來京師的安頓之處。”


    眾人又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套,至少數十兩銀子。


    一萬套,便是數十萬兩了呀!


    可在王不仕口中說來,卻像是……這宅子不要錢似的。


    ”所以老夫奉勸諸公,不要總計較著私利。陛下心疼百姓,鎮國公呢,為了百姓們如此用心良苦,我等……自當也要效仿,竭盡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時,至於個人的私利,為何要如此看重呢?老夫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掙下了億萬家財,畢竟……這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之物,留著又有何用呢,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並不能給老夫帶來快樂。恰恰是贈人一飯,博人一笑,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能惠及他人,反而令人滿足。”


    “王學士你……你……你這是什麽意思?”有人問道。


    王不仕覺得自己已經說的夠多了,此時似乎沒有耐性了,拉下臉來道:“意思很簡單,蠅營狗苟之事,莫來問老夫!”


    …………


    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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