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德,就是蘇萊曼安置在大明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對大明事務的看法,決定了蘇萊曼對於大明的國策轉向。


    趙三德列舉了某些大明新皇帝的作為,以及對於士人們的影響。


    在奏疏的最後,趙三德又提筆書曰:大明坐擁中土,得天獨厚,王道樂土,非奧斯曼可比,奧斯曼起於荒漠,若能入主中原,則吾皇則足以與三皇五帝相比,欲先取國,先取其心,待大明新皇帝人心盡喪,則為吾皇奪取中原之時。新皇帝好大喜功,觀之有隋煬帝氣象,修建鐵路,徒費民力,與隋煬帝修運河一般,登基不久,就有吞噬爪哇之心,此與隋爭高麗不謀而合,此敗亡之道也。吾皇當敬儒士,修德養民,隻待中原混亂,吊民伐罪,隻在十年之間,即可大功告成。


    他說的自信滿滿。


    因為史書之中,就是這樣寫著的,朱厚照和隋煬帝可謂是一丘之貉。


    寫到‘修德’二字的時候,趙三德筆一顫,這二字,已經貫穿了他的所有思想,是他的至高理念,讀的書越多,他越是對修德二字深信不疑。


    待一封奏疏修畢,他命人快馬加鞭送出,這才鬆了口氣,這才悠然的命人斟茶來。


    來了大明,他最愛喝的就是茶,這茶水滋味清爽,迴味無窮,似有味,又似無味,若有似無,猶如謙遜君子,這似乎讓他覺得,茶水,猶如自己。


    修德之人,當如茶也。


    “先生……”一個仆役進來。


    趙三德喜歡讓仆人們稱唿自己為先生。


    趙三德抱著茶水,隻輕描淡寫的看了仆人一眼,口裏淡淡的道:“何事?”


    仆人道:”再過一個時辰,北街的詩會要開始了。“


    ”啊……“趙三德歎息道:”我竟忘了,快,預備更衣。“


    說罷,他迅速的站了起來。


    京裏的一群士人,再無科舉之後,讀八股的少了,可是詩社卻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冒出來。


    詩詞……似乎已經成為了他們最後的精神寄托了。


    趙三德最喜歡這樣的詩會,每日聽到一首好詩,整個人便激動的忍不住戰栗,在他看來,這詩詞……簡直就是上天賦予人類的禮物,那簡潔的詩句之中,所蘊含的情感和寓意,令人不能自拔。


    …………


    方繼藩每日都要入閣。


    入閣之後,便如一個木樁子。


    因為身邊都是一群老人家,很多時候,實在無法溝通,且不說一群人和自己有著完全不同的思想,哪怕是這年齡的差距,這代溝也如天塹一般。


    他負責批擬的,都是保定或者關於鐵路的奏疏。


    哪一些土地需要征用,各府各縣如何妥協,都是方繼藩的事。


    此時,送來了一份奏疏,說是洛陽府知府拒絕鐵路過境,這位知府大老爺,似乎有些不開竅,方繼藩在票擬之中,也隻是隨意寫下一個字……噢!


    似乎……他並不在意有人反對鐵路的修建。


    隻是,等到票擬送到了朱厚照那兒,又讓朱厚照氣了個半死。


    在朱厚照看來,這樣的父母官,理應罷黜,老方怎麽可以如此輕慢呢?


    就在他跺腳之際,方繼藩那兒,卻吩咐了王金元,將知府的奏疏,傳到洛陽去。


    又過了幾日,快馬送來了一份新的奏疏,也是洛陽的,隻不過,上奏之人不是洛陽知府,而是洛陽府同知。


    這份奏疏帶著幾分悲劇色彩,上頭說,洛陽士民聽聞鐵路被知府拒絕,西山建業正在規劃鐵路的改道,將鐵路繞行洛陽。


    於是……士民憤慨,結果……圍了知府衙門,也不知哪一些膽大包天的家夥,將知府揪了出來,一陣痛打,府中混亂不堪,知府被打的遍體鱗傷,連夜送去了西安,在西安的西山醫學院西安分院裏搶救,生死未卜。


    方繼藩依舊提筆票擬,依舊還是迴複了一個字……噢!


    不得不說,這個傻瓜,修鐵路又不要你的銀子。


    鐵路通了,首先得利的恰恰是本地的豪強,這些豪強,雖然失去了土地,可畢竟根深蒂固,總有辦法能掙銀子圖利,若是連這個都斷了,人家不找你拚命?


    當然……奏疏最多的,還是壽寧侯和建昌伯送來的。


    他們已抵達了蘭州,沿途上,發現了許多的問題。


    比如……地方上征用的勞力,有吃空額的現象。


    還有……有幾處線路的設計,有明顯的浪費,完全可以進行修改。


    除此之外……某些鐵路段賬目不清。


    甚至有某些人,開始妄圖在鐵路的修建中圖利。


    這麽大一筆投資,涉及到了這麽多的人手和銀子,方繼藩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定是會損耗嚴重的,完全做到沒有損耗,這幾乎是天方夜譚,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貪心,可現在……


    皇帝急著要修,許多地方都屬於強行上馬,不過也實在幸賴了,有了壽寧侯和建昌伯這兩個積極份子後,方繼藩居然異常的放心起來。


    聽說這兩個家夥,現在還在研究蒸汽車的蒸汽動力係統,希望減少對燃料,來提升動力,換句話來說,他們想讓車兒省油,啊,不,省煤。


    看到壽寧侯關於節省燃料的奏疏,方繼藩不禁感慨,兩位國舅爺,當真是為了朝廷操碎了心啊。


    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這一天,就這般票擬到了正午,方繼藩已是有些困乏了,此時歐陽誌卻是帶著食盒來了。


    吏部離宮中不遠,歐陽誌在外為官,很是清廉,因此,在外為官時,雇不起廚子,居然自學了廚藝。


    他現在雖是吏部尚書,卻依舊節省,每日早起,先自己做了飯菜,提著食盒當值,正午清閑時,便可吃了。


    大明百三十年,從未有過這樣的吏部尚書,整個吏部上下沒一個不佩服他的,以至於,這滿京師,到了冰夏冬之際時,也沒人敢給歐陽誌送冰敬和炭敬。


    現在恩師入了宮當值,歐陽誌便一人做了兩份飯菜,按時送來。


    而王守仁這個時候,也會來,當然……這家夥隻帶了一張嘴,很是令方繼藩嫌棄。


    最終,歐陽誌就隻好做三份了。


    每一次歐陽誌出現,內閣內外之人,便忍不住側目,嘖嘖,看看人家的門生。


    歐陽誌前腳一到,王守仁後腳便到了,三人隨意落座。


    歐陽誌不善言辭,先取出食盒中的菜肴來,端到方繼藩身前,用筷子挑了瘦肉,至於菜,也是多放一些嫩葉,送到恩師的盤子。其餘的肥肉和菜梗,則自己和王守仁吃了。


    方繼藩拿起了筷子,王守仁和歐陽誌方才開始吃。


    這是一個沉悶的過程。


    因為歐陽誌本就無法溝通,方繼藩覺得與他交流很累,便也隻好默不作聲。


    至於王守仁,這家夥曆來板著臉,本也不善言辭,索性大家都都默默的用心吃喝。


    吃到一半,歐陽誌便問:“恩師,食入口否?”


    方繼藩點點頭。


    歐陽誌沉默片刻,道:”恩師明日想吃什麽?“


    方繼藩歪著腦袋,認真的想了想:”近來想吃羊肉了,要蘭州來的羊羔子最好,那兒的羊肉,鮮嫩,最好取羊排燒烤,多放一些花椒。“


    歐陽誌沉默一會兒,似乎記下了:”還有嗎?“


    ”沒有了!“


    接下來,歐陽誌沉默。


    王守仁看了了歐陽誌,便忍不住道:”我也想吃。”


    歐陽誌便掏出了紙和隨身的炭筆來,有板有眼的記下,隨即收起,又拿起筷子,繼續啃他的菜幫子。


    沒一會,方繼藩吃完了,摸了摸肚子,為人師表,少不得要說點什麽:“伯安啊,為師不是說你,你的大師兄,平日節儉,薪俸也不高,你還天天蹭他飯菜,這樣不好。”


    別看王守仁瘦,飯量卻大,這已是第三碗了,待他吃的肚子覺得有些撐了,方才點頭,慚愧的道:“是,學生謹遵恩師的教誨。”


    方繼藩又感慨:“為師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弟子們都能迴到京裏來,為師吃飯的時候,你們都陪在為師的膝下,哎……可惜啊,你們的師兄弟們,都是大忙人,也不知他們在外頭如何了。為師心裏掛念的很。好啦,伯安,你別再吃啦。”


    王守仁這才放下了飯碗,認真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軍中的事,現在如何?”


    說到正事,王守仁是絕不含糊的,就一本正經的道:“現在最緊要的是擴編第一軍,以第一軍為骨幹,此後……編列五軍,年末時,兵部這裏,將擬一份所需的錢糧,怕就怕戶部哪裏,又要扯皮。”


    方繼藩樂了:“不怕,有為師在,戶部敢不給,為師去尋李公講一講道理,道理講不通,為師拉著陛下卷了鋪蓋去李家,不走啦。他不敢不給的!”


    王守仁鬆了口氣,他似乎覺得這個辦法很好,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麽,又道:“還有一個難處。”


    此時歐陽誌已默默的泡了一盞茶,送到了方繼藩的手上,方繼藩抱著茶盞,不急著喝,聞了聞茶香,就道:“還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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