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見了朱厚照這個模樣,皺眉。


    這是何等的場合,入朝理應穿朝服,豈可穿著戎裝。


    何況你是太子,穿著戎裝,也不合適。


    隨著弘治皇帝年紀越來越大,滋生出了太子登基的心思,對於太子任何一點錯處,都變得愈發的不安。


    隻是當著群臣的麵,弘治皇帝卻是不便發作,微笑,隻當做沒有看見的樣子:“噢,太子的病好啦?”


    “父皇,病好了。”朱厚照道:“兒臣現在精神奕奕,龍精虎猛。”


    弘治皇帝點頭,別有深意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他自是覺得,自己委托方繼藩重任,和他秘密商議了自己退位之事,可方繼藩這家夥,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不謹慎,添亂!


    方繼藩卻是笑吟吟的樣子:“兒臣的病也好了,兒臣在病中,憂心如焚,時時刻刻想著,兒臣這一病,不能為君分憂,心裏便難受的不得了,幸好西山醫學院,妙手迴春,如若不然,身上本就帶病,倘若再心有成疾,實是愧對皇上,愧對朝廷。”


    此時,有人突然道:“太子何以戎裝上殿,此乃失禮!”


    話音落下,眾人朝聲源看去。


    卻是一個不認得的大臣,理應品級較低。


    他的話中,帶有斥責。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爾是江南人士嗎?”


    這人一愣,舔了舔嘴唇,最終點頭:“是,臣乃紹興人。”


    “噢。”朱厚照便樂了,他對江南的人,都很有興趣。


    朱厚照道:“本宮穿著這戎裝上殿,自是順應民心,老方,你來說。”


    於是方繼藩搖頭晃腦道:“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太子殿下雖為儲君,卻也是君,自當順應民心,如若不然,豈不是這些年的書,白讀了?”


    看著朱厚照越來越不像話,謝遷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雖是許多人已開始躍躍欲試,他們預備了大量的理由,要在這廷議之中,好好的抨擊一番。


    可謝遷脾氣急,上前,肅容道:“殿下,敢問這是哪裏來的民心民意?”


    “這是……”朱厚照不似方繼藩,他的口舌不太厲害。


    謝遷便凜然道:“太子殿下哪,說起了民心,老臣倒是有一些事,想要討教。”


    謝遷在弘治十一年時,便已加封為太子少保,按理來說,這太子太保,乃是輔佐太子的官員,他算是太子的半個老師。


    雖然這隻是虛銜,可名分卻還是在的。


    因此,他板著臉,一副要討教的樣子,資曆卻是夠了。


    朱厚照道:“討教什麽?”


    “討教何謂民心民意。”


    朱厚照看一眼方繼藩,方繼藩朝他一點,似乎在鼓勵他。


    朱厚照便背著手,故作鎮定:“好啊,那麽,就請謝師傅來和本宮說說,何為民心民意?”


    “左傳曰:六物不同,民心不壹,事序不類,官職不則,同始異終,胡可常也!太子殿下,可知這是什麽意思嗎?”


    朱厚照憋紅了臉,腦袋開始琢磨。


    謝遷正色道:“這意思是,天下有萬民,萬民的心意,並不一致,因此,治大國者,必須小心謹慎,切不可凡事操之過急,因為太子殿下取此民心,便要背離彼之民意,太子殿下令一部分百姓受惠,就要傷害一部分的百姓。”


    朱厚照想了想,覺得這話有道理。


    謝遷朝弘治皇帝方向拱拱手:“今陛下遷徙士紳,臣自知陛下此舉,乃是為了佃農百姓,這樣做,無可厚非。太子負責遷徙之事,這士紳之民,本就因為朝廷的政令,而受到了損害,理應好生安撫,可臣聽說,在遷徙的過程之中,簡單粗暴,這些可是有的。甚至齊國公還放言,要掘人祖墳。”


    方繼藩眨眨眼,一副無辜的樣子,有嗎?


    朱厚照便額上青筋爆出:“遷徙之事,事關重大,隻要朝廷有一丁點的鬆動,士紳們便會得寸進尺,絕不肯遷徙,因此,隻能用強,不然,謝師傅莫非還可以和他們講道理,讓他們乖乖遷徙?”


    “遷徙呂宋,本就是錯誤的。”謝遷正色道:“呂宋是何等地方,離中國何其遠也,這麽多手無縛雞之力之人,遠渡重洋,至那蠻荒所在,其中艱難險阻,殿下可知否?”


    朱厚照不禁奇怪的看了謝遷一眼:“謝師傅又未去呂宋,豈知呂宋艱險?”


    謝遷不禁要抓狂,這是什麽話,這是狡辯,我當然沒去過,可是不代表隻有去過,方知那裏何其的艱難!


    自然,謝遷是辯論能手:“殿下莫非去過?”


    朱厚照:“……”


    謝遷道:“殿下沒有去過,卻問臣有沒有去過,這未免有些強詞奪理。呂宋,化外蠻夷之地,人所共知,太子殿下……臣……哎……”


    謝遷跟人爭辯起來,總是容易上臉,因此,此刻謝遷的臉紅的可怕,可很快,他意識到了自己是臣子,不禁歎息,幽怨的看著朱厚照道:“臣的親族,為數不少去了呂宋,臣對此,沒有怨言,隻是……他們也是大明的子民,本都是讀書人,現在懸孤海外,何其淒涼,殿下現在若是派人去呂宋,允願還鄉者還鄉,準他們在江南安頓,至於土地,不要也罷,如此……方為仁慈啊……老臣……老臣……”


    說到此處,似乎想到了自己的親族在外的慘景,謝遷眼裏噙淚:“這般將人強行送去呂宋,與流放又有什麽區別?他們有何罪,又何其無辜。”


    百官之中,不少人動容。


    似乎被謝遷的話所感染,不少人開始低頭擦拭眼淚。


    多少人的親族,被送了去。


    他們當初,可都是一群人上人,轉眼之間,便如囚犯都不如。


    都說人離鄉賤,這哪裏是離鄉,這是充軍發配啊。


    弘治皇帝端坐,他沒有吭聲,而是非常細心的觀察著朱厚照,他想知道,在麵對百官質疑時,太子會是什麽表現。


    不過……朱厚照方才的表現,並沒有讓弘治皇帝滿意。


    因為顯然……謝遷引經據典,屢屢駁斥的朱厚照沒有話說,此後的動容之言,莫說是別人,便是弘治皇帝,也不禁為之淒然。


    朱厚照一聽到謝遷的親族,眼睛卻亮了。


    弘治皇帝觀察到了這些,心裏一咯噔……這個傻兒子,他不會……


    卻見朱厚照驚喜的道:“你的親族,是不是有個叫謝誌文的?本宮認得他呀!”


    殿中驟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臥槽……


    謝遷聽到這一句,我認得他,眼前一黑,幾乎要眩暈過去。


    自己的這個堂兄,和自己自幼一起長大,此後自己出仕,而他卻在家中操持謝家的家業,雖是兄弟二人,天各一方,可這兄弟之情,卻非同一般。


    堂兄一輩子都待在自己的老家,現在被強迫遷去了呂宋,可以說……不慕虛名的堂兄,幾乎是透明一般的存在。


    太子殿下怎麽會認得他?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


    太子殿下想借自己的堂兄,來報複自己了。


    自己隻是想要討個公道,據理力爭。


    根本不曾想過,太子殿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成年之後,居然下三濫到如此的地步。


    他曾聽到過無數的傳聞,說是太子和齊國公,成日要拿別人全家去要挾人。


    聽到的時候,他是不相信的,因為他知道,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以訛傳訛,傳聞難免誇大。


    可現在……太子殿下居然……居然……


    謝遷驟然之間,整個人萎靡了,他臉色慘然,心痛如刀割!


    這……就是太子的本性嗎?


    朱厚照卻是滿麵紅光:“謝誌文嘛,年六十有九,就是謝公的堂兄是不是,他的文章寫得也不錯,不知為何,卻沒有做官。”


    謝遷身軀顫抖,整個人似乎要癱了。


    百官們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太殘暴了。


    朝堂之上,居然變成了豺狼逞兇的所在。


    可太子那般眉飛色舞,喜滋滋的樣子,這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可怕……太可怕了。


    卻不知謝公堂兄,如何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頓覺得意外,隨即……他眼裏也掠過了震驚。


    難道……


    “殿下……殿下啊……”謝遷像是整個人崩潰了一般,這已和自己的親族無關了,而是整個價值觀的崩潰。


    他自認自己是數朝老臣,兢兢業業,輔佐聖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怕是新政觸動了謝家的利益,他也願支持新政,可哪裏想得到……


    當今太子,未來的皇上,居然……昏聵至此!


    “太子殿下豈可如此,為君者,當行王道,豈可這般侮辱要挾大臣……”


    謝遷痛哭流涕。


    群臣之中,不少人眼淚也是模糊。


    弘治皇帝身軀顫抖。


    朱厚照想了想,才道:“這是什麽話,本宮為何不能認得你的堂兄,他還給我修書寫信呢!”


    寫……寫信!


    ………………


    第二章送到,待會兒還會有一更,不過可能會有點晚,快十二點了,老虎得掙全勤獎,所以先發一段來,別說老虎斷章了,謝謝。老虎是憑良心做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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