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不得不捏著鼻子,接過了周堂生的奏報。


    將奏報打開,一看,劉義就下意識的挑了一下眉頭。


    這裏頭,厲數了葡萄牙人的種種罪行。


    譬如,殘害爪哇土人。


    譬如……劫掠商船。


    又如,耀武揚威。


    除此之外,他們還侵奪土地,奸yin婦人。


    爪哇土人,被殘害者,數不勝數。


    可是……


    劉義麵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因為這些控訴……好像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抬頭,卻看到了周堂生人等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他們一個個怒不可遏的表情,周堂生甚至豁然而起,抱著手中的茶盞作勢要將這茶盞摔下。


    可手掄起來,揮了一半,手中的茶盞還是被他的受指死死的扣緊,沒有跌落下去。


    這是因為……他在這一刹那之間想起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呂宋,瓷器還是很值錢的,這白瓷的茶盞,若在大明,也值不了太多的錢,可在這裏,價格就是數十倍……省著點吧。


    於是……又義正言辭的樣子,將茶盞端迴茶幾上,目中冒著火焰,振振有詞的道:”是可忍熟不可忍也!我等讀聖賢之書,能忍受這樣的惡行嗎?倘不知便罷,今既知葡萄牙人如此惡行,便與葡萄牙人,不共戴天!“


    而後……眾人拍案而起,怒道:”不共戴天!“


    ”驅逐葡萄牙人,這西洋,曆來與我中土休戚相關,豈容這鬼怪麵目的佛朗機人染指,劉公,請速速上奏,請朝廷搬來大軍,我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協助朝廷討賊,不破爪哇,絕不幹休。“


    ”劉公,不可養虎為患啊,葡萄牙人在此經營,此乃我大明臥榻之側,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是關係到了我大明萬世基業,朝中袞袞諸公,可以置之不理,他們可以當作看不見,可我等不可無視,不討夷賊,豈有麵目見祖先?“


    劉義感覺有點腦殼疼,可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見他們個個嗷嗷叫的樣子,既覺得難堪,又是為難,他不得不假裝鎮定,端起茶盞,呷了口茶,方才故作慢條斯理的樣子道:”可是……當今陛下……豈肯輕易用兵,兵者,國之大事也,好戰者,必亡於戰也。內閣諸公,想來也不願朝廷勞師遠征,何況呂宋新附,怎可輕易開啟戰端呢?諸位,且不要激動,此事……此事……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一聽從長計議,大家便忍不住了。


    這還了得?


    知道西洋的地多肥沃嗎?


    知道這地裏長出來的東西,能換來多少銀子嗎?


    知道這裏的人力多低廉嗎?


    那爪哇,聽說人口比之呂宋還多呢。


    周堂生氣急敗壞,錘打著自己的心口,激動的仿佛要抽搐過去:”劉公啊劉公,朝廷唯唯諾諾,我們人在海外,深知賊情,怎麽可以無動於衷?我自知陛下行事穩健,而內閣諸公,也謹慎甚微。可是……“


    他眨眨眼,憤怒的同時,眼裏掠過了一絲狡黠:”可太子殿下,卻是勇冠三軍,最是好勇。齊國公雖患腦疾,卻是身殘誌堅,行事果斷幹脆,倘若……倘若我等上奏朝廷,懇請太子殿下和齊國公來為爪哇土人討一個公道呢?書……老夫翻閱過了,爪哇國在文皇帝時,也曾給我大明上貢,此乃我大明藩屏也,此後,葡萄牙人占據爪哇,將其視為囊中之物,搗毀了爪哇國的宗廟,爪哇王室一脈,已是斷絕。可我大明……“


    ”且慢著……“劉義懵了,他覺得這些人瘋了。


    這些家夥……竟是想跑去求太子,還有方繼藩那狗東西?


    難道你們忘了,是誰奪了你們的土地,將你們流放至此的嗎?


    雖然流放至此,好像情況並不壞。


    可現在為了討爪哇,居然讓太子和齊國公摻和起來……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隻是……看眾士紳皆是一副態度堅決的樣子,讓劉義心裏震驚。


    他還記得,就在一年之前,大家在南京的時候,還曾取笑過朝廷對烏拉爾用兵,說是徒廢民力的。


    正說著,外頭有書吏進來道:”劉公,謝公求見。“


    謝公……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便連劉義也不禁站直。


    這呂宋姓謝的人可不多,有資格稱公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


    當然,紹興餘姚的謝誌文,絕對算一個。


    此人……此前在餘姚,不算最大的士紳。


    到了呂宋,謝家的土地,也未必及的上其他大士紳。


    可是……此人之所以能讓人肅然起敬。是因為……當今內閣大學士謝遷,便出自餘姚謝家。


    而這位謝公,便是謝遷的堂兄,親的!


    劉義立即道:”請,快請。“


    片刻之後,有一人踱步進來,綸巾儒衫,氣度非凡。


    他一進來,還未見禮,便開口道:”不能忍了,老夫的莊子裏,剛剛接收了一個自爪哇逃民,這葡萄牙人,真是欺人太甚,他們將爪哇的土人當作了豬狗啊!“


    這撕心裂肺的樣子,像極了方才的周堂生。


    劉義一臉懵逼。


    “對於此等惡行,視若無睹,我等……怎堪為人,劉公,老夫來見你,隻為一事……”


    劉義一臉麻木的看著謝誌文:“發兵爪哇?”


    這一次……卻是輪到謝誌文發懵了。


    …………


    終究……劉義隻是巡撫。


    他這輩子,怕也迴不了中土了。


    因為他太清楚太子殿下,還有齊國公那狗東西的性子了。


    既來之,則安之。


    作為撫民官,若是和所有的在地士紳們起了衝突,未來的日子,定是不好過的。


    這些人,雖然惹不起太子和齊國公,可哪一家在朝中沒有幾個親戚?


    整不了齊國公,還整不了他劉義?


    所以……劉義當機立斷,幹了!


    沒有一點可以拖延的時間,他立即預備奏疏,此後,請當地的士紳聯名,這等事,自然人越多越好。


    眾人欣然,像是過年一樣,就差打一副爆竹了。


    此後……立即將這奏報,火速的用快船送走了。


    依著他們的心思,這件事……不能經過內閣,經過了內閣,按照內閣諸公的性子,肯定要將這荒誕無稽的奏報給壓下來,票擬裏也肯定不會有什麽好話。


    若是走鎮國府的渠道,或許……事情就有可為了。


    畢竟……無論是太子,還是齊國公,那可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無事變有事,小事最好變大事的性子,這等事,不讓太子和齊國公折騰,還真未必能辦成。


    快船送走了奏報。


    唿……


    劉義鬆了口氣。


    謝家以及周家的諸位,個個麵帶喜色,紛紛讚頌劉義愛民如子。


    劉義自是欣然接受,反正不受也白不受。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當然是一不做二不休,於是劉義又下了一道公文,命人送去總兵官的衙門,請徐總兵整肅兵馬,防範未然。


    在呂宋,這呂宋不屬於布政使司的範疇,更像是邊鎮的都司,這都司裏,總兵官的職權不比文臣要低,所以……勢必要和那位年少有為的徐總兵通一通氣。


    眾人談完了正事,便免不得要坐下來,清談一番。


    於是……呂宋的土人女婢便開始斟茶遞水,或是揉肩捶背,又有人取了冰鎮的椰子,撬開一點兒殼,再插上竹管,供大家降暑。


    …………


    方繼藩近來尋太子比較勤。


    有感於此時……太子似乎和謝遷的爭鋒相對,以至於太子陷入了孤立,至少……


    不少人都在為士紳們抱不平的,雖沒有人指名道姓的指斥太子。可多多少少,怨氣還是有的。


    因此,作為好兄弟,方繼藩少不得要多去安慰朱厚照一番。


    可朱厚照似乎對此,一點都不以為意。


    他摩拳擦掌,似乎想尋點東西出來,在廷議上,好好出一口氣。


    甚至,朱厚照還預備了一份熱情洋溢的稿子,歡天喜地要給方繼藩看。


    方繼藩駐足,先說一句:“太子殿下居然還能寫稿,佩服,佩服。”


    手上一麵打開來看,接著……臉色就不太自然起來了。


    這寫的是啥玩意,就這玩意,是辯論嗎?水平太低了,人家隨便來幾句之乎者也,就能捏死你了。


    “如何,如何,看過之後,是不是覺得很有道理?”朱厚照眼眸裏泛著光,興衝衝的樣子,似乎對於自己的稿子,很有信心。


    方繼藩眨了眨眼,微笑道:“嗯,說的好,說的真是好極了。太子殿下文采斐然,很令臣佩服。不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聽了方繼藩的誇獎,朱厚照樂了起來,咧嘴笑了。


    接著就聽方繼藩道:“這樣聲情並茂的稿子,若隻是講出來,反而顯不出氣勢,依著我看,不妨在講的同時,再帶三十五斤的偃月刀一柄,當殿揮舞,如此……才更有說服力。”


    朱厚照收起了笑容,托著下巴,極認真的道:“為啥?”


    方繼藩一副關愛智障的表情看著朱厚照:“因為這樣會比較有氣勢,也比較容易讓人心悅誠服。”


    朱厚照眯著眼,腦子裏開始天人交戰,似乎……他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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