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想到自己又做了一件善事。


    方繼藩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


    他終於知道,人為何要向善了,這是因為能從中獲得喜悅啊。


    可王金元聽到少爺竟還要將孔家人也送去黃金洲,心裏卻是驚起了驚濤駭浪。


    古往今來,隻聽說過朝廷對聖人後裔屢屢給予恩賜的,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將孔家人流放去黃金洲的。


    少爺……還真是……


    王金元哭了。


    他算是真正長了見識了。


    方繼藩見他不言,不禁瞪著他,怒聲問道:“怎麽啦,脾氣見長了?本少爺的話都敢不聽。”


    “聽,聽。”王金元再無猶豫,忙不迭的點頭,小雞啄米似的:“小人這就修書……隻是……隻是……”


    方繼藩冷笑:“滾!”


    王金元於是不敢說話了,連滾帶爬的告辭而去。


    方繼藩則繼續撿起了筆,咬著筆頭,對著書稿陷入深思。


    ………


    一封書信,火速的送至了曲阜。


    這衍聖公府,又稱之為大成府。蓋因為至聖先師供奉於大成殿中。


    大成府裏,衍聖公自大成殿中祭祀出來。


    他顯得有些疲憊。


    近來發生了太多事,雖然和曲阜無關,可是這衍聖公心裏卻是自知,這一場風暴沒有停止之前,這風平浪靜的曲阜,隨時都可能被拉入泥潭。


    近日,他開始讀新學的書。


    並且在祭祀時,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念誦了一篇與新學有關的祭文。


    當然,這是表麵功夫。


    衍聖公通過書信,尤其是與京師中的兒女親家的一些書信往來,已讓他對京師的情況了如指掌。


    而今勝負已定,一切都已撥雲見日了。


    衍聖公唿了一口氣,至配殿坐下,立馬有人斟了茶來。


    他輕輕接過茶盞,端起來呷了一口。


    嗯,好喝。


    真個人瞬間愜意起來。


    正在此時,一名祭官匆匆而來,道:“京師來了書信。”


    衍聖公眼皮子微抬,淡淡的問道:“誰的書信?”


    京師的書信太多了,畢竟作為聖人後裔,當朝的諸公,大多與衍聖公保持著書信的往來。


    “齊國公……”


    一聽齊國公三個字,衍聖公平淡的臉色,頓時變得肅然,他豁然而起,麵向京師的方向微微身子一欠。


    “齊國公平日操勞,日理萬機,想不到又有書信來,可見他對名教之事,格外關注。治天下莫過於教化,齊國公一心匡扶社稷,教化天下,實乃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令人欽佩,來,取他信來。“


    衍聖公接過了信,小心翼翼的拆開。


    雖是麵上一副微笑的模樣,手卻在輕輕的顫抖。


    信展開,他看了良久,麵上依舊是保持著親切。


    此後,再將信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抬頭,鄭重其事的道:“齊國公真是奇人啊,總有奇思妙想,這樣的好主意,吾為何不曾想到。君子和而不同,大抵就是如此吧。書信之中,可謂是字字珠璣,令人受益匪淺,難怪人們都說,齊國公弟子三千人,堪比先師。來人……”


    “在。”


    衍聖公捋須微笑,親切的道:“擇選三千族中子弟前往黃金州,黃金洲而今也屬我大明疆土,豈有不教化之理,別的讀書人可以不去,我孔氏沒有不去的道理,這沿途所需的錢糧,府中也一並出了,不必教朝廷為難,孔氏一門,深受國恩,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聽完這番話,那祭官卻是懵了,睜大著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衍聖公:“三千戶去黃金洲?公爺,這……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衍聖公微笑道:“如何不妥?”


    祭官連連搖頭。


    “公爺,那黃金洲是充軍發配之地……”


    衍聖公一臉不以為然的看了他一眼,接著便很認真說道。


    “那是我大明的疆界,囚犯去得,孔氏的族人也去得。”


    “這……這……這……”祭官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公爺,那齊國公,實是欺人太甚了,公爺何以對他……如此……如此……”


    他本想說卑躬屈膝,最終沒敢說出口。


    “荒謬。”衍聖公眯著眼,打量著這祭官,肅容道:“吾與齊國公親密無間,親若叔侄,爾何故從中作梗,挑撥離間。”


    這祭官麵如死灰。


    終究,他是衍聖公的親信。


    衍聖公卻是籲了口氣,轉而幽幽道:“此吾家立身之本也,你知曉什麽?”


    ………………


    方繼藩這幾日總是閉門,折騰了足足的一個多月。


    這期間,蕭敬隔三岔五便來,都是奉皇帝旨意,特來看看這書修的如何。


    此事,已經傳遍天下,京師上下,對此也頗有期待。


    唯獨是這西山書院的師生,更是掐著手指頭數著日子,隻盼能有什麽訊息來。


    便連太子都驚動了。


    他料定這定是老方要修一部物理的書籍,這是朱厚照的老本行,最近,他的研究所,沒有方向,隻好轉而去研究一些機械,雖也不擔心無所事事,卻總覺得差了一口氣。


    現在老方要修書,說不準,又有一個新的奇思妙想也是未必。


    朱厚照甚至不敢去打擾方繼藩,唯恐方繼藩受了外界的影響。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方家出了消息,方繼藩終於出門溜達了。


    一下子,滿京師都震動起來。


    大家都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奇書。


    畢竟,有人認為此書之中,必定是妖言惑眾之言。


    也有人認為,此書必定比肩四書五經,是新學新的聖典。


    方繼藩出門之後,率先去巡視的,乃是西山建業。


    這西山建業,現在負責的,乃是天下土地的規劃。


    畢竟西山錢莊手裏頭這麽多的土地,哪些作為農地,又有哪一些,負責城建,哪一些用來未來的橋梁和道路的鋪設,更有哪一些,作為作坊的用地,都需事先有所布局。


    這樣的布局……其實才是至關緊要的,天下的士紳,心裏還留存著一些希望,都在盼著呢。


    任何一個規劃,都可改變土地的價值。


    若為農地,在當下的情況之下,幾乎是一錢不值。


    可若是可建住宅,則價格暴漲十倍百倍。


    西山建業會同屯田所,出動了許多的人力,便是對所有的土地,進行一次新的清賬,哪一些屬於西山錢莊的,一分一毫都不得出差錯。


    方繼藩對於西山建業的進度,顯得很不滿意,惡狠狠的大罵了諸人一通,方才氣咻咻的迴程。


    迴程的時候,方繼藩還未著家,便見到了蕭敬正心急火燎的帶著人來了。


    一見到方繼藩的車馬,蕭敬眼前一亮,忙是翻身下馬,朝方繼藩的車駕一禮:“見過齊國公。”


    方繼藩卷開了車中的簾子,見了蕭敬,他心裏便覺得有幾分討厭,這家夥已不知來了多少趟。


    方繼藩下了馬車,隻看了他一眼,便挑眉問道:“又是何事?”


    蕭敬也不拐彎抹角,而是單刀直入。


    “陛下聽說,齊國公今日出門,想來是這書,已修好了吧?”


    果然……


    方繼藩心裏冷笑。


    這廠衛現在怕是連方家的廚餘都翻了幾遍了。


    見方繼藩怒視著自己,蕭敬有些畏懼,可細細想想,自己是在為皇上辦事,怕個什麽?


    於是又笑吟吟的道:“若是沒有修好,也不必急,陛下不過對齊國公極有期待,是以格外關注一些,奴婢這便可以迴去稟報。”


    方繼藩搖頭道:“還真讓你猜對了,這書修好了。”


    蕭敬一聽,長長的鬆了口氣:“是嗎?卻不知,此書在何處?“


    方繼藩歎口氣:“今日若是不將書交出來,隻怕陛下絕不肯罷休,罷罷罷……隻好獻醜啦,你隨我來,我交你一份抄錄的底稿便是。”


    蕭敬整個人精神起來,隨方繼藩一路迴了方家,接著,接過了一個沉甸甸的小箱子。


    他再不敢遲疑,捧著小箱子便走。


    …………


    大明宮。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這個時辰,如往常一般,都會和劉健等人議論當下的政事,可許是此前聽到了一些風聲的緣故,所以,弘治皇帝顯得心神不寧,目光總是不禁投向殿外,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劉健三人,自是清楚弘治皇帝的心思,對此也心領神會,盡力將今日各地奏來的奏報簡明扼要的進行討論。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了腳步。


    卻見蕭敬揮汗如雨小跑著進來。


    弘治皇帝正襟危坐,咳嗽一聲,示意李東陽不必繼續講下去。


    劉健三人自也都嘎然而止,將目光落在了蕭敬的身上。


    蕭敬拜倒:“陛下,齊國公的書,已修撰好了,此為抄錄的底稿。”


    弘治皇帝便將目光聚焦在了蕭敬所捧著的小箱子上。


    於是,龍顏大悅,弘治皇帝喜滋滋的道:“好好好,朕盼了多時了,諸卿,隨朕看一看,朕乘龍快婿的佳作吧。“


    於是,弘治皇帝給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忙開始分發底稿。


    劉健三人也得了一批書稿,他們興致盎然,劉健笑吟吟道:“臣自當拜讀。“


    說著,低頭看著底稿,細細看去,有些發懵,便抬頭問蕭敬。


    “蕭公公,你是不是去拿錯了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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