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要急瘋了,在大殿裏踱著腳來迴的走動著。


    這都是說好了的。


    本來還以為,可以放心讓方繼藩去辦事。


    誰料到,方繼藩居然一下要送出三千儒生,據聞,還不要錢。


    當然,錢是其次的事。


    可他竟是將三千儒生白送呀!


    三千儒生啊……


    弘治皇帝一時不安起來。


    這方繼藩不會是腦疾犯了吧。


    左等右等,也不見方繼藩來。


    這令弘治皇帝心裏更是焦灼萬分。


    好不容易,見方繼藩上氣不接下氣的趕了來,弘治皇帝本是一肚子的怨氣,此刻全都散了。


    心裏本是有抱怨的,可見方繼藩這般氣喘如牛,想到這家夥對自己一心一意,現在聽到自己的傳喚,如此上心,十之八九,是一路跑進宮來的,弘治皇帝心裏反而生出了愧疚感,自己是不是過於苛刻了。


    蕭敬卻站在一旁,麵無表情,這等小把戲,作為太監的蕭敬,心裏卻最是清楚。


    方繼藩氣都沒喘順,連忙向弘治皇帝行禮。


    “兒臣……”


    弘治皇帝擺擺手:“朕聽說,繼藩已和奧斯曼的王子交涉了?”


    “迴稟皇上,已經交涉了。”方繼藩此刻才喘了一口氣,一臉正色的迴答道:“兒臣與他相談甚歡,這奧斯曼王子,果然骨骼清奇,非比尋常。”


    弘治皇帝臉一沉,不可置信的凝視著方繼藩。


    “非比尋常?繼藩同意了送他三千儒生去?”


    “如果他還覺得不夠,兒臣覺得,可以不介意送他更多。”


    這是大明的特產,每年不知製造多少出來,要多少有多少,方繼藩就是這樣想的。


    弘治皇帝臉拉了下來:“據說那奧斯曼王子,許諾了金銀,繼藩不肯收下。”


    “陛下,這又不是買賣,人是無價的啊。”方繼藩哀嚎道。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卻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最終,還是拉下臉皮,這裏畢竟沒有外人:“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陛下。”方繼藩意味深長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兒臣還和蘇萊曼王子,交涉了路上通商之事。兒臣想好了,要建一個商隊,前往奧斯曼,甚至在奧斯曼的地中海港口,將貨物輸入至威尼斯,送至北非甚至是意大利去。”


    弘治皇帝皺眉:“就這些?”


    “這個商隊,陛下占大頭,兒臣占小頭,此後,咱們一起讓它上市。”


    弘治皇帝臉色微微一變,來了幾分興趣:“你繼續說下去。”


    “上市之後,咱們就派出商隊,定能得到不菲的利潤。前期可能股價,隻會微微上張,獲利大,可是兒臣估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將有暴漲的可能。”


    “暴漲的可能?”弘治皇帝不禁興致高漲:“說說看。”


    “陛下您想想看,咱們送去大儒啊,這些儒生們若是在奧斯曼站住了腳,這位蘇萊曼殿下,將來承繼了奧斯曼祖宗的基業,他們豈不就成了寵臣?”


    “一旦成為了寵臣,或是有人成為了封疆大吏,他們豈不是會有很多很多的銀子。”


    弘治皇帝皺眉:“你怎麽知道他們會有很多很多的銀子。”


    “這……”方繼藩沉默了片刻:“在大明,他們也是這樣做的呀。”


    “是嘛?”弘治皇帝一臉狐疑:“你繼續說下去。”


    “所謂狡兔三窟,他們畢竟是在外為官,心裏終究不踏實,少不得,他們要想方設法,將銀子,輸送到自己的老家來,那麽,他們通過什麽呢?當然是商隊,利用商隊,將這些金銀,變成合法的寶鈔,如此一來,商隊將獲得暴利啊。到了那時,這商隊的利潤,直接暴漲,陛下您猜想,它的股價會如何呢?”


    “對於奧斯曼,陛下顯出了慷慨,陛下分文不取,商貿還加深了兩國的往來。而對那些儒生,也並非是壞的結果,陛下給與了他們一個用武之地。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啊。”


    弘治皇帝的腦袋,開始飛快的轉動。


    嗯……先是送人,之後商隊,商隊上市,此後人得銀子,銀子再商隊之中開始變成了合法的寶鈔,寶鈔再以利潤的形式,轉化為利潤,利潤推動了股價的上漲,最終……握有大量資本的宮中,獲得巨大的利潤。


    這裏頭,至少繞了七八個圈子。


    當然…唯一的問題是……這裏頭但凡有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可能前功盡棄。


    它當真就能像方繼藩所言的那樣,每一處都沒問題嘛?


    這是弘治皇帝所懷疑的。


    他看向方繼藩:“這些儒生,可以在奧斯曼有所作為?”


    他的口氣透著不自信。


    方繼藩朝弘治皇帝重重的點頭。


    “陛下,這些儒生,統統都是人才,說實話,要將他們送走,兒臣還有些舍不得呢,這樣的人才去了奧斯曼,想不成才,都是老天沒眼。何況,那蘇萊曼王子,乃是雄才大略之人,他極想擺脫先祖的光環,成為一代雄主,做出經天緯地之事,勢必……要另辟蹊蹺,而這些儒生給了他,定能如虎添翼。”


    弘治皇帝聽著,怎麽覺得不靠譜,他不禁又皺眉。


    “你這般說,豈不是說,奧斯曼國,將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方繼藩一愣,隨即道:“其實……也沒這麽厲害,兒臣是誇張了一些,不過……兒臣可以保證,他們可以在奧斯曼得到重用,甚至很快,取代奧斯曼的舊貴。”


    弘治皇帝頷首,大明與奧斯曼,相隔甚遠,而且暫時,彼此都有共同的敵人,弘治皇帝繼續道:“你又能保證,這些人會……嗯……會得到許多的金銀,而後通過商隊送迴來。”


    “這是當然,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些儒生,曆來考慮是極長遠的,那裏畢竟不是他們的家鄉,他們絕大所數的族人,終究還是在我大明,再者說了,哪怕是一朝得勢,未來,也難免會有反複,他們免不得,要悄然將金銀給送出去,可能與大明有交集的,在奧斯曼,除了商隊,還有誰呢?陛下放心,兒臣有九成把握。”


    即便方繼藩再三解釋,弘治皇帝還是覺得很不靠譜。


    可……


    哎……


    他歎了口氣:“九成把握,看來你對此,很有信心。”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萬死,太子殿下,還和兒臣打賭了,說是要拿鎮國府做賭注,當然,兒臣雖是答應,卻也知道,太子殿下乃是說笑的,當不得真。”


    一聽朱厚照竟也是不信,還拿鎮國府來做賭注,弘治皇帝身軀一震。


    這樣說來,方繼藩給的賭注,也是不小吧。


    那麽……


    這方繼藩……何止是九成把握啊。


    弘治皇帝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太子作了約定,豈有不作數的道理,朕恩準了,他若輸了,朕也願賭服輸。”


    “既然你心裏已有了章程,那麽,還是照著你的章程來辦吧,唯一令朕煩惱的是,如何將三千儒生送出去呢?”


    “陛下,臣有一策。”


    “噢?”弘治皇帝不禁狐疑起來:“你又有什麽辦法?”


    …………


    翰林院突然張榜。


    要請儒生們至翰林院來講授經義,據說皇帝陛下,也可能會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士林震動。


    陛下現在越來越偏向科學院,一丁點都不將傳統的儒生們當一迴事了啊。


    儒生在大明完全無用武之地了,每天閑得慌,跟吃閑飯的人一樣,過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這在無數的儒生們看來,簡直就是天塌了,是禮崩樂壞。


    於是,少不得有人開始懷古,有人開始做出今不如昔的感慨。


    而現在,陛下此舉,卻一下子,令數不清的儒生們看到了曙光。


    陛下這些年,已被奸臣蒙蔽了,現在居然請儒生們去翰林院,聽儒生們講經義,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大儒陳靜業,現在已是門庭若市。


    他乃是北直隸最出眾的大儒,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雖隻是一個舉人,可他的文章,他對於四書五經的理解,卻讓無數人敬佩。


    現在他的門人們紛紛登門,希望自己的恩師,能夠帶著自己一道去翰林院,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不去,實在可惜。


    倘若是陛下恰好看重了恩師,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先生,現在整個江北士林,都在傳言此事,山東,山西一帶的儒生也有人開始啟程了,先生大才,倘若不去,豈不是明珠蒙塵。何況,當今皇上,偏信科學院,長此以往,這天下,再無仁義禮義了啊,請先生以蒼生為念,前往翰林院,我等弟子,與有榮焉。”


    陳靜業麵帶微笑,看著這些弟子們。


    消息……他早就聽說了。


    說不想去是假的,可他不是平常的儒生,這等事,不能輕易答應,如若不然,就太自降身價了。


    他搖頭:“世俗的事,老夫早不想管啦,我等靜心讀經史,又有什麽不可呢?”


    “先生……”弟子們跪了一地,淚水滂沱而下:“先生若不出山,蒼生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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