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其實,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得有人來打破這個局麵才好。”


    似江言這些人,最看重的,就是清名,因而,做事自是極為隱秘,想要自他身上查出點什麽,還真是不易。


    他頓了頓:“宣江言覲見吧。”


    整個朝中,有著一股詭譎的氣氛。


    劉健養病去了,其他兩位內閣大學士,受到了申飭。


    要知道,一般情況之下,大臣遭到了申飭,都需請辭致士的。


    突然之間,弘治皇帝對三位大學士,態度都變得冷冽起來,聖眷不在,這令許多人滋生出了別樣的聯想。


    劉公人等,隻怕過了今年,就該告老還鄉了。


    陛下已經對當下的內閣,滋生出了厭倦之心。


    而接下來,誰可以接替劉健等人呢?


    歐陽誌為首的一批大臣,都是出自西山的門下,陛下對他們倒是頗為看重。


    隻是可惜……


    他們資曆太淺了。


    哪怕是歐陽誌,成為吏部尚書,迄今為止,還是有許多人詬病。


    何況,這吏部尚書的位置,還未坐熱呢。


    因此,歐陽誌人等,怕是希望不大。


    一旦有人入閣,新的位置,就可能騰出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準確的來說,江言並非是尋常的禦史,他乃是僉都禦史,不但清貴,而且品級還挺高,乃是正四品。


    正四品當然不算什麽,可若是在翰林院和都察院,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翰林院和都察院,乃是最清貴的地方,這裏的四品官,放在外頭,便是三品大員,甚至是地方上的布政使司,見了他們,都需格外高看一眼。


    而今,陛下突然相召。


    且在這個節骨眼上。


    頓時,江言覺得與有榮焉。


    同僚們紛紛側目,發出讚歎。


    有人低聲議論:“莫非……很快,陛下就要確定年後新內閣的班底,此外,還有各部新貴的人選?”


    這不是沒有可能,皇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內閣也是如此,有了新的內閣大學士,勢必各個部院,也會有新的安排。


    “這江禦史,敢於直言犯上,剛正不阿,兩袖清風,這是人所共知,何況他為人謙和,陛下知道他,也是理所應當,隻怕江禦史要一飛衝天了啊。”


    ……


    江言入宮,至奉天殿,拜下:“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弘治看著他,麵帶微笑:“卿的彈劾奏疏,朕看過了。”


    “陛下,臣仗義執言,若是有狂悖之處,還望陛下指正。”


    弘治皇帝淡淡道:“那麽依卿之見,退贓之事,當如何才算公允。”


    “自是一視同仁,這退贓的事,關鍵的問題就在於,朝廷居然放任西山錢莊前去發放,以至於,賬目雖是明明白白,可實際上,卻有太多藏汙納垢的地方。”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也聽聞了這些事,彈劾此事的人,不在少數,這樣看來,這贓,退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江言正色道。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江言:“若是朕令卿家主持這重新退贓的事,卿家可以做到公允嗎?”


    江言心下大喜,突然覺得,幸福來的太快。


    臥槽……要發跡了啊。


    陛下突然讓自己主持這麽大的事,而且推翻此前的退贓,這足見陛下對自己的信賴。


    而且,這個節骨眼,讓自己負責此事,也可見陛下對齊國公,已有了懷疑。


    那麽,這是不是對自己的考驗呢?


    一旦明年開春,內閣倒了,許多重要的人事人選都將重新開始估量。


    而自己若是將此事辦好,那麽……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江言當然不巴望自己有機會入閣,可至少,若有某些部堂尚書入閣,自己還是有機會升為尚書的。一部之首,何其顯耀?


    江言叩首:“臣若身負陛下重托,定當赴湯蹈火,拚死報效。”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


    蕭敬上前:“江言,接旨意。”


    江言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再叩首,鄭重其事:“臣……接旨。”


    ………………


    江言捧著聖旨出了午門,頓時感慨萬千,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奇怪,不久之前,自己還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之人,現如今……


    得了如此重要的使命,江言自是立即前往拜謁自己的宗師。


    這宦海之中常見的關係,可謂是錯綜複雜,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宗師,有自己的門生故吏,這事兒,單憑他一個人,是辦不成的。


    此後,便有欽差江言的人,前往西山錢莊,討要西山錢莊的賬簿,重新徹查。


    而後……消息放出來,欽差江言,親往西山,拜見齊國公方繼藩。


    方繼藩萬萬沒想到,這個江言,居然要重啟退贓之事,這令他很是奇怪。


    陛下吃錯藥了?


    又或者,那蒸餾酒,是假酒?


    江言見了方繼藩,笑吟吟的行禮:“下官見過齊國公。”


    方繼藩看都不看他一眼。


    江言卻是脾氣極好,耐心的道:“下官奉旨,重新退贓,西山錢莊那裏,有些賬目,對不上,因此……”


    “滾開!”


    江言不惱,他似乎早預料到,得到的是這個結果:“齊國公,下官乃是奉了欽命,還望齊國公……”


    “來人,將這狗一樣的東西打出去。”


    江言臉色變了,立即逃之夭夭。


    他驚魂未定,出了西山,坐上了馬車,長出了一口氣,麵上,不禁露出了冷色:“嗬嗬……看你張狂到幾時。”


    等江言迴到了自己的府邸。


    這江府門口,現如今卻已是人滿為患。


    江言下車。


    江府的管事,立即上前,道:“老爺,今日,有七十多人來拜謁,小人接著這名帖,都接的手酸了。還有……陳公、鄭公二人,他們也來了,小人知這兩位,乃是尊客,因而,讓他們在廳中等候。”


    這才是手握大權的滋味啊。


    以往對自己不理不睬的人,現如今,一聽到消息,個個像是瘋狗一般,圍了上來。


    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江言很想露出幾分謙虛的樣子,可是那骨子裏的得意,卻還是禁不住暴露出來:“老夫且先去見陳公和鄭公,至於外頭這些人,想來都是求老夫辦事的,這樣很好,你讓江孜去招待。”


    “少爺?”這管事一愣,皺眉:“少爺脾氣不好,老爺不是說,平時少讓他……”


    江言淡淡的道:“從前讓他少去待客,是怕他口無遮攔,得罪了人,可現在……老夫還怕他得罪人嗎?”


    管事恍然大悟:“是,是,老爺高見啊。”


    ……


    求江言辦事的人很多。


    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是此次退贓的受害者。


    好端端的,四成沒有了,這可是大筆的銀子啊,絕不是小數目。


    有為數不少人,本是以為,憑著自己的身份,在如意錢莊圖利,哪怕是如意錢莊出了狀況,也絕對不敢少了他們銀子的。


    可這一次,真是欲哭無淚。


    現在聽聞陛下要重新徹查,且要重新退贓,許多本是打落門牙往日肚子裏咽的人,一下子激動起來。


    時來運轉啦。


    看來……還有戲。


    因而,數不清的書信和名帖,如飛雪一般進入了江府。


    江言一個個待客,聽到數不清人的抱怨,個個痛哭流涕的模樣,想到自己也是受害者,江言心裏就有數了。


    這裏頭牽涉到的,可是不少文武百官,更有不少,得罪不起的人物。


    此番,自己重新退贓,某種意義而言,不但是陛下給自己一次曆練的機會,而且……


    江言在這一刻,激動的額上青筋曝出。


    這是一次收買人心的大好時機啊。


    這件事辦妥了。


    不知多少人感激自己。


    自己在朝中,不但有了立足之地,而且……得了自己恩惠的人,也將數之不盡,到時,人人為自己的美言,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幾日。


    欽命大臣江言派人張榜。


    所有贓款,重新退迴,且需重新分配贓款。


    凡有得了贓款不奉還的,統統以竊取公帑論處。


    緊接著,一個章程送入了宮中,懇請皇帝恩準。


    …………


    弘治皇帝看著這一份新的章程,忍俊不禁,可是笑過之後,卻又冷然起來,他將章程送到了蕭敬麵前:“你來看看。”


    蕭敬隻看了章程一眼,打了個冷顫:“這江言,瘋了。”


    是啊。


    贓款統統收迴,重新發放,先補大額的不足,如宮裏,如壽寧侯人等,投入了萬兩銀子的,統統退迴。


    而至於小額的,因為銀錢太少,餘下的銀子,再做處置。


    “陛下,此人為何,竟愚昧至此。”


    弘治皇帝微笑,突然,目光落在了角落裏的皇孫朱載墨身上。


    朱載墨好不容易,下了學,從研究所裏出來,特來見自己的大父,現在他正擺著一個小案子,低頭拿著炭筆,做著計算。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這個問題,若是蕭伴伴不明白,可以問問載墨,載墨受方繼藩教誨,想來,一定心裏有答案。”


    皇孫……知道答案。


    蕭敬一臉狐疑,也不禁朝朱載墨看去。


    這些話,朱載墨聽了個真切,便起身,朝弘治皇帝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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