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大夫們跟著蘇月,已連續的看過了許多的病人。


    等過了一個多時辰。


    當他們迴過頭來,檢視第一個病人時,有人摸了病人的額頭,把了脈,接著,不禁驚唿起來。


    高燒退下了。


    須知持續的高燒,幾乎是這個時代重要的殺手。


    尤其是對於孩子而言,在這個時代,孩子的早夭幾率,幾乎高大五成以上。


    莫說是尋常百姓,便是皇帝的兒子,也無法避免,朱厚照本有一個弟弟,名叫朱厚煒,就是因此而死。


    還有那內閣大學士李東陽,他本有幾個兒子,親的,長子李兆先,十八歲病死。次子李兆同,十歲病死。側子小名午孫,還未正式開始取名,周歲時便也死了。


    這才不得不過繼了自己的兄弟之子李兆幡來。


    這滿朝公卿,還有皇家,他們所享受的醫療條件,可稱的上是天下最頂尖的了,哪怕是他們的孩子,一場可能普通的疾病,便都要讓他們承受喪子之痛,更何況,是尋常的百姓人家。


    因而這時代的人們,崇尚多生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要保證自己的血脈延續,就必須多生,生個七八個,能活了三四個便算是運氣,若是不幸,那也有一兩個存活,照樣也可傳宗接代。


    大夫們欣喜若狂。


    特效藥固然可能會有後遺症,可當下而言,若是沒有特效藥,又沒有高效的治療手段,任其慢慢調養,這就是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老天爺。


    藥到病除,何其難也。


    許多人取出了隨身帶的小冊子,這小冊子,多是前些日子,在課堂裏教授的一些心得筆記,筆記裏,琳琅滿目的羅列了各種適用的病症,許多人眼裏放出光來。


    這樣說來,這天下七八成的病,都可以用藥,隻是劑量必須得有所控製,見效還如此之快,自己一個尋常的大夫,有了此藥,便可立即成為名醫了?


    要成為一個名醫,何其難哪,不知需要多少年的積累,又需尋覓多少的醫方。


    單有方子還不夠,還得在無數次治療的過程之中,檢驗出方子的好壞。


    一個大夫,不治死幾百人,是成不了名醫的。


    唿……


    人們粗重的唿吸,仿佛自己進入了醫學的聖殿。


    幾日的臨床下來,這些大夫已經開始嚐試著自己開藥方、劑量了,而後親自打針,觀察病情。


    一個月下來,所學的東西很簡單,可是……卻讓不少大夫如癡如醉。


    肄業時,醫學院讓他們交錢。


    “不是說好了,不要錢的?”


    “當然不要錢,培訓是免費的,可是爾等學成之後,購置了藥品去行醫,倘若你們學而不成,胡亂用藥,豈不是砸了醫學院的招牌,所以,諸位得繼續學習,時時受醫學院的熏陶,你看這個,這是求索期刊,這求索期刊,裏頭有極大的篇幅,都和醫學的前沿相關,你們若是不想北淘汰,隨時了解醫學最新的時訊,自然要訂購,這求索期刊,每月一刊,一刊是三百五十個錢,倘若訂購一年,交三兩銀子便足夠了,齊國公是個講良心的人,若是五年起訂,便給個折扣,十兩銀子五年。”


    “噢,還有,除了醫學的前沿,還有這西山醫學院所出的專業醫刊,叫《千金刊》,這裏有醫學院各科最新的成果,還有一些新藥和臨床的知識,還牽涉到了藥理的研究,也是每月一刊,到時自有人寄送去,每日翻開來看看,保證能受益良多,價錢,也和求索期刊一樣。”


    “……”


    “這麽貴。”


    “貴?”要錢的事,當然不可能是蘇月出麵的,而是一個醫學院裏的助教,別看他是助教,不值一提,可在這些大夫們麵前,他的底氣很足,他是醫學院的人,和你們這些野生的大夫不一樣:“你出去打聽打聽,你想要拜訪名師,這個價錢,你找得到嗎?你等迴去,藥到病除,不斷學習治療之法,從中收獲的是多少,又可救治多少人,難道你們開醫館,給人治病,不要銀子的?貴字你們也好意思出口。”


    有時候,單單講道理未必是能講通的,畢竟一個人對付著幾百張嘴,總會有人心疼,舍不得,於是助教叉手:“這也沒辦法,是師祖的吩咐,師祖對你們很關注啊,成天問你們學習的如何了,看看,這是什麽樣的情分,他將你們當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他怕你們迴去,不學無術,當然要為天下的病人負責,所以才讓你們訂購期刊,你們訂不訂,不訂把名字報來,我記下。”


    “訂訂訂……”大夫們再沒什麽說辭了,爭相恐後的要交錢。


    他們的手頭,都還算是寬裕的,隻是心裏有些舍不得罷了,可現在……本來是一件講道理,又或者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事,偏偏演化成了是要出錢還是要命的問題,你看看,這像話嗎?掏錢吧。


    眾人爭先恐後的交了錢。


    這一批的大夫,才算是畢業,收拾了行囊,各迴各家。


    緊接著,新的一批大夫,卻已陸續抵達,第二期的培訓,開始。


    …………


    交易所裏,西山藥業終於上市了。


    在內部,宮中和方家已經先瓜分了內部的原始股,此後,再推出來,早已得到了風聲的人,頓時開始瘋搶。


    價格在一日之內,狂漲一倍。


    銀子是不值錢的。


    許多人已經看明白了。


    尤其是真金白銀,變成了寶鈔,寶鈔的信用雖然足夠,隻要你想兌換,隨時可以取兌,可是這通貨膨脹的壓力,依舊不小。畢竟海外源源不斷的貴金屬,送到了錢莊,天知道錢莊的金庫和銀庫裏,到底儲藏了多少真金白銀。


    當越來越多人,廣泛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儲蓄,便成了一件讓人覺得可笑的事。


    儲蓄的越多,意味著你手中的財富每年都在流失,因而,投資和消費,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這銀子,能花就花吧,有什麽可省的,今年省了十兩銀子,到了兩年之後,可能這辛辛苦苦攢下的十兩銀子,便連現在九兩銀子的東西都買不著了,還不如吃了喝了。


    又或者,拿去買一些股票。


    而這些銀子,通過股票,則又流入了各個大商行的手裏,大商行趁此機會,拿著銀子去擴大生產,又或者,進入西山藥業這樣的地方,拿著這些銀子,投入巨額的金銀,去研究新藥。


    人們開始對於這一切,開始習以為常。


    西山藥業的研究所,開始不斷的擴充,而試驗研究的人手,卻是不足起來。


    偏偏這東西,不是什麽人都能幹的,必須懂得藥理,具備一定的學識。


    因而,這藥業的薪俸,哪怕是尋常一個小研究員,竟每月都有二十幾兩銀子,倘若運氣好,借著機會能發表一篇論文,收益更大。


    這對於許多雇工而言,收入是十倍以上了。


    西山書院……開始變得越來越時興起來。


    越來越多人,對於科舉,開始不太熱衷,卻將能進入西山學院,成為目標。


    這種心態的變化,其實是很可以理解的。


    科舉太遙遠,三年能中幾人?數十年寒窗苦讀,鯉魚躍龍門的概率,卻還是小的可憐。


    反而是西山書院,野心大一些,混個學職,照樣光宗耀祖,收益不菲,哪怕是混的不好,畢業之後在學兄和教授、博士們的推薦下入職建業、藥業這樣的地方,依舊可以優渥和體麵的過日子。


    前者虛無縹緲,候著則是腳踏實地,兩相對照,更多人已經厭倦了那些八股之法,何況科學院,現在已經隱隱有取代翰林院的趨勢。


    陛下問策,開始越來越重視科學院的意見。


    甚至某些欽命的差事,譬如到了府縣裏巡視農事,也不再從翰林或者都察院裏挑選人,這欽差的人選,卻是從科學院裏出。


    這種趨勢是極可怕的。


    尋常百姓人家,看的最明白,什麽都騙不過他們。


    因而,明年開春,新一期的學員招募,在今歲的歲末,就要進行招考,前來應募的讀書人,居然高達十數萬人。


    方繼藩看著這數字,腦子有點發懵。


    這些讀書人,很睿智啊。


    不得已之下,西山書院,也有了擴招的需求了。


    好在早早的,就已建了許多新的校舍和明倫堂,這一期,入學的人數可能多一些,方繼藩的目標定在兩萬人上下。


    為了應對如此龐大的新生,各學院已經忙碌開了。


    與此同時,數十艘即將前往北極洲的艦船,已經停泊在了天津港。


    他們已經規劃了航線,可是此去,依舊還是兇多吉少,除了一批獲罪的藩王,需攜家帶口前去就藩,這艦船上,還將帶去一批負責考察的各科學員,人數雖不多,卻也有百人上下。


    臨行了,安溪郡王朱表椈等人登門造訪。


    方繼藩坐著,端起茶盞,喝了口茶。


    朱表椈地位本是比方繼藩高,該是方繼藩朝他們先行禮,可方繼藩還沒做出要行禮的樣子,朱表椈便噗通一下拜倒:“齊國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今日即將遠行,特來道別。”


    這些宗室,說實話,就是欠社會教育,平時都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唯我獨尊,自以為能,現在碰了壁,頭破血流,方才開始曉得世界並非是他們原來想象中這個樣子,於是,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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