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老叟,被人請上了禦車。


    鄭清等人不敢上去,是幾個宦官攙扶上去的。


    緊接著,他們享受著大明最崇高的待遇,乘車而去。


    弘治皇帝沒車了。


    可是他麵上卻帶著笑容,看著沿途的人海,看著一個個樸實的麵容。


    他背著手,步行。


    宦官們給天子撐著華蓋。


    百官擁簇,禁衛們唿啦啦的亦步亦趨。


    朱厚照和方繼藩兩個人繃著臉,他們二人有些疲憊。


    為了籌備這一場盛會,他們忙前忙後,太疲憊了。


    弘治皇帝開始神遊。


    他想到了自己的列祖列宗。


    想到了後世的子孫。


    他甚至想到,這些日子,先是封禪,接著,卻遭遇了今日的事,想來,後世的史書之中,人們一定會忘記這一場形似鬧劇和自我安慰的封禪大典,而今日所發生的事,定能傳揚千年吧。


    年紀輕輕,便克繼大統的弘治皇帝,此時有一種這皇帝沒白坐的感覺。


    他很是觸動,穿越了人流,最終,有宦官給弘治皇帝準備了一個新的車駕,弘治皇帝依依不舍的扶著車門上車,迴頭看了一眼,最終入車落座。


    皇孫朱載墨永遠都享有和皇祖父同車的際遇。


    弘治皇帝至今還在震撼,他盯著自己的孫子,道:“載墨。”


    “在。”


    “以後,你不要學朕,朕這輩子,隻想做一個賢君,可事實上,卻是碌碌無為,你要學你的父親,你的父親,將來會有大出息。”


    朱載墨點頭。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著他,頗有考較的心思:“知道你父親厲害在何處嗎?”


    “賑濟災民,這說明,父親心裏裝著百姓,所謂民為本,社稷輕之,這並非是說,社稷相比於百姓不重要,而是說,社稷的根本在於民,倘若不得人心,社稷貴重,亦憂覆亡的一日;可若是百姓心向社稷,那麽天朝上國,則無往而不利。父親能及時救災,將災民們放在心上,可見父親懂這個道理,可是懂這個道理,不算什麽,曆朝曆代的天子和太子,誰會不懂這個道理呢?父親懂,他還肯去做,這就極難得了。”


    弘治皇帝欣慰的點頭。


    朱載墨又道:“單憑肯做卻也未必有用,做事,需要有章法,怎麽去做,如何能把這些大事,做的妥當,讓每一個行將被救濟的災民,得到應有的照顧,這又是一門大學問。孫臣以為,父親最了不起的,就是這一點了,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單憑給災民們放糧,這是最笨的辦法,給他們找一條出路,讓災民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這既對國家有益,又可使他們安居樂業,此乃兩全之策,父親短短數月,解決了這些問題,才是孫臣值得學習的地方。”


    弘治皇帝唿了口氣,心中大慰,摸著朱載墨的頭:“不,最值得學習的,是你的恩師,你看看你,小小年紀,便被你的恩師調教的有如此見識。太子賑災,他一定也沒少出謀劃策,沒有少出力。”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最難得的是,他不居功,在朕眼裏,他是將這些功勞,給了太子,是希望朕能夠對太子青睞有加。而對天下萬民,太子和他,卻是將這功勞,放在朕的身上,讓天下萬民對朕感恩戴德,載墨啊,你的父親是什麽樣子,朕心裏清楚,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可性子急,有時候聰明還會用在一些不該用的地方,因而,需要引導。這便是你的恩師,最成功之處。”


    說著,弘治皇帝竟是眼眶裏濕潤:“朕細細想來,他這樣的人,真是國士,國士無雙。可是你可知道,你的恩師,平時卻是嘻嘻哈哈,在朝中卻是有許多人不喜他。”


    朱載墨道:“孫臣就很喜歡恩師。”


    弘治皇帝笑了,卻又拉下臉來:“朕從前一直在想,或許這是因為他得了腦疾的緣故吧,可現在細細思來,哎……他是想要自汙啊,他太聰明了,他不希望,朕因此而懷疑他,他害怕朕不能容忍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因而,他性情刻意的乖張,得罪了許多人,也引起了許多人的惡意,這就是要告訴朕,他絕無任何的異心。你的恩師,真是用心良苦啊。”


    朱載墨想了想:“大人們的心思,太複雜了。”


    弘治皇帝歎道:“這怪朕,為天子者,不能讓人看到大度的一麵,自然會讓臣子心生恐懼,朕嚇壞了他。”


    朱載墨想了想:“那麽……大父,那個曾傑……”


    弘治皇帝微笑:“朕有主張。”


    這一日,對於弘治皇帝而言,是最值得銘記的一日。


    聖駕至大明宮,弘治皇帝進入奉天殿升座。


    百官隨之魚貫而入,行禮。


    弘治皇帝左右四顧:“朕出京往泰山封禪,數月之間,欽命太子監國,太子何在?”


    百官們俱都不吭聲,個個沉默著,方才給予他們的震撼太多,已經來不及他們發表任何自己的看法了。


    朱厚照神氣活現的站出來,高興的合不攏嘴:“兒臣在。”


    弘治皇帝道:“朕的兒子,數月之間,遷徙了百萬人,對災民,妥善安置,可謂是殫精竭慮,兢兢業業,他不愧為太祖高皇帝的子孫,太子,朕令鎮國府,轄製北直隸,治順天府。”


    治順天府。


    群臣們嘩然,麵麵相覷。


    他們都是博古通今之人,不會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順天府乃是要害之地,是皇帝的居所,這裏最是尊貴,因此在北宋時,曾有過親王治京兆的傳統,而但凡被任命為京兆府府尹的親王,往往就是皇儲的人選。


    大明建立之後,這宋朝的成法,並沒有延續下來,現在弘治皇帝突然宣布如此,豈不是更加確定了太子的地位。


    太子不但是東宮,而且掌握著天下最要害之地,這裏發生的一舉一動,都被太子所掌握,誰還敢說,太子不賢,誰還敢猜測,陛下對太子失望,有換儲之心?


    那曾傑聽罷,身軀更是一顫,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忙是站出來,匍匐在地:“陛下聖明啊。”


    眾人漠然的看著曾傑,卻都沒有吭聲。


    弘治皇帝理都沒有理曾傑,而是平靜的道:“方卿家。”


    方繼藩就顯得謙虛多了,乖乖道:“兒臣在。”


    “卿輔佐太子監國有功,此次賑災,你也出力不小,朕心甚慰,卿乃朕之婿也,依太祖高皇帝之例,駙馬都尉不得任以朝廷官職,朕看,這很不妥,要改。這順天府,乃是至要害之地,轄製京畿,事關重大,朕命太子為府尹,卿便為少府尹,你們二人,是在一起慣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以後,也就同府治事吧。”


    方繼藩想了想,我堂堂國公,任一個順天府少尹,怎麽像是消費降級,啊不,降職了呢?


    劉健等人心裏卻是震撼。


    這是陛下將身家性命,還有半個社稷,都交給太子和方繼藩了。


    若是尋常的府尹和少府尹,雖然權責重大,可礙於他們卑微的身份,其實是最難堪的。可太子和齊國公不同,一個是東宮,一個是國公,這兩位要是掌握了京師最要害之地,這還用說,從今往後,什麽舊城、新城、還有最新開發的南部新城,不消說,以後都是這兩位強勢府尹和少府尹說了算。


    方繼藩行禮:“兒臣謹遵陛下旨意。”


    弘治皇帝深吸口氣,麵上卻如冰山一般,他淡淡的道:“前幾日,有卿家說,皇孫未來可克繼大統,承天之命……”


    曾傑麵如死灰,依舊還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朕在想……”弘治皇帝淡淡道:“是誰,敢如此造謠滋事,要離間太子和朕的孫兒呢?”


    此言誅心之極,幾乎是捅破了窗戶,直接拉下了最後一點的遮羞布。


    百官震撼。


    算賬的時候到了。


    太子如此賢明,居然有人敢生這個事,這個人,他還是人嗎?


    接下來,更多人所憂慮的是……曾傑和自己平時關係不錯,不會這狗東西獲罪,攀附到我的身上吧。


    “陛下……”有人大義凜然的站出來。


    眾人看去,卻是翰林編修曾青,曾青不但是曾傑的同鄉,還是曾傑的遠親,平時相交是最好的。


    這一點,不少人都知道。


    “臣要彈劾戶部曾傑,臣乃他的遠親,可此人……實在是十惡不赦啊,他年輕時,就曾自比自己的孔孟,說自己有天大的才能,他明為聖人門下,實則卻全無尊師重道之心。不隻如此,此人狂妄,金榜題名之前,流連於勾欄,與許多歌姬,搞三搞四,此為不潔;他自登科之後,先在刑部觀政……”


    曾傑看著曾青,心都已死了。


    這是自己的堂弟啊。


    他為了斷臂求生,居然……居然……


    最了解自己的人,恰恰是自己的至親朋友。


    曾傑那麽點兒事,竟統統抖落了出來。


    “畜生!”這罪行還未揭露到了一半,一人凜然而出,作怒目金剛之狀。


    眾人視之。


    卻是曾傑的宗師,禮部侍郎程鶴,程鶴痛心疾首,戟指曾傑:“萬萬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難怪平日,你總是鬼鬼祟祟,幸賴老夫早看你獐頭鼠目,行為不端,與你並無瓜葛。陛下,老臣建議,此等不忠不孝無禮的狂妄之徒,立即將其拿下,收錦衣衛治罪,將其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宗師……這是當初提拔自己的宗師啊。


    可現在……


    曾傑覺得腦子有些昏沉,將自己下詔獄,這人進了詔獄,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你們好毒。


    “斯文敗類!”


    “醜惡!”


    一下子,殿中各種咒罵交加起來。


    不得不說,曾傑平時的人緣還不錯,否則這個時候,怎麽會有這麽多人為了自證清白,個個要跳出來,和曾傑劃清界限呢。


    “噗……”曾傑聽到此處,已是驚怒交加,一口老血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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