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和李東陽大眼瞪小眼。


    沉默了很久,劉健道:“此事,古之有據嗎?”


    這是問李東陽,古時候,有沒有發生過相似的事。


    儒家官員,非常注重曆史經驗的。


    現在這事兒,太讓人無語了,仔細想來,怎麽處理,還得有依據才好。


    李東陽搖搖頭:“沒有。”


    是啊,死而複生的事……


    “不過……”李東陽倒是心念一動:“倒有一件,差不多的事。”


    “嗯?”劉健腦子有點亂。


    他想迴去翻翻書。


    李東陽沉吟半響:“漢武帝時,李陵奉旨出擊匈奴,不幸兵敗被圍,當時消息傳到了長安,漢武帝聽從許多人的建議,以為李陵侍奉親人孝敬,與士人有信,一向懷著報國之心,定會以死報效國家,絕不會貪生怕死,因此,所有人都以為他戰死,皇帝甚至親自下旨,撫恤他的家人,後來……才知道,李陵還活著……”


    劉健沉默了。


    他覺得李東陽是來添亂的。


    這個典故他知道。


    後來大家發現,李陵還活著,原來是投降了匈奴。


    於是乎,漢武帝大怒,李陵族滅。


    當初誓言旦旦為李陵辯護的人,統統獲罪。


    現在大家在說的,乃是方景隆死而複生,你提李陵這茬做什麽?


    “現在該怎麽辦?”劉健識趣的打斷了這個典故,繼續詢問。


    他知道李東陽多謀。


    李東陽沉吟了很久,搖搖頭。


    “哎……”劉健不禁苦笑:“怎麽就活了呢?”


    大家都已經接受了你死了,為了你的死,做了這麽多準備工作,你突然活了,對得起這麽多部堂的辛勞嗎?


    當然,這個念頭一轉即逝。


    劉健沉默片刻之後道:“活著好,活著就好。”


    他隨即道:“理當去見陛下才是,此等大事,當請陛下聖裁。”


    “可是現在,貿然闖入東配殿,隻恐……”


    “都到了什麽時候了,事急從權。”


    李東陽覺得有理,對,事急從權,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難道將錯就錯?


    他和劉健使了個眼色,二人匆匆朝東配殿而去。


    這倒是嚇著了其他的宦官和禁衛,有人低聲道:“劉公,莫要失儀,莫要失儀。”


    可誰敢攔著內閣首輔大學士和內閣大學士呢。


    二人已經冒冒失失的衝入了殿中。


    卻在此時,禮官還在念誦著冗長的祭文,弘治皇帝佇立殿中,雙目微紅。


    方繼藩低聲哭泣。


    朱厚照耷拉著腦袋。


    劉健道:“陛下,陛下……”


    他這一開口。


    那禮官像是見了鬼似得。


    這祭文,竟是念不下去了。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的迴眸,看著劉健和李東陽。


    隨即,他皺眉,龍顏震怒!


    這樣的場合,如此冒失,這是衝撞來了英魂啊。


    若是活人,再怎麽衝撞,隻要活人不計較,倒也罷了,甚至是捋了胡須,卻也無妨。


    可現在是什麽場合。


    弘治皇帝陰沉著臉,一臉怒容的看著劉健和李東陽。


    劉健和李東陽心裏隻是苦笑,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後果,二人拜倒:“陛下,臣……得急奏……”


    弘治皇帝不客氣的打斷他:“天塌下來,也不該在此時上奏,你們就這樣急,朕來問你們,天塌下來了嗎?”


    劉健忙是叩首:“天沒塌下來……”


    “既如此……”


    李東陽在一旁加緊道:“可是陛下……人活了。”


    人……活了。


    東配殿裏,一下子,鴉雀無聲。


    所有人一臉愕然的看著李東陽。


    人……活了?


    方繼藩的泣聲,也戛然而止,他抬頭,一臉錯愕:“誰……活了?”


    劉健一臉尷尬:“新津郡王殿下……”


    唿……


    殿中傳來了此起彼伏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弘治皇帝更覺得自己的後襟涼颼颼的。


    鬼?


    他們見鬼了?


    劉健忙是取出了羊皮卷兒,上前:“陛下請看,這是送黃金洲送來的快報。”


    接著,羊皮卷送到了弘治皇帝手裏。


    弘治皇帝雙手顫抖,一臉木然的接過,打開……吸氣,接著抬頭,目中茫然,良久:“呀……奇哉怪也!”


    “……”


    方繼藩發懵:“陛下……”


    弘治皇帝壓壓手:“你先別說話。”


    弘治皇帝拿著羊皮卷兒,迴頭看了方景隆的神位。


    接著,他眉頭皺起來:“劉卿,你怎麽看待?”


    劉健苦笑:“臣不知。”


    這是老實話。


    弘治皇帝便背著手,開始在殿中踱步。


    遠處,英國公張懋和禮官們都嚇壞了。


    今日,這祭祀規矩完全壞了,這是砸招牌啊。


    弘治皇帝駐足,仰頭,突然道:“繼藩,你來。”


    方繼藩抹著眼淚:“陛下……”


    弘治皇帝道:“你父親還活著。”


    方繼藩嘴巴張得有雞蛋大。


    弘治皇帝擠出笑容:“這是大喜事啊,是大喜,無論怎麽說,人活著就好。”


    所有人心頭一震。


    弘治皇帝將羊皮卷交給方繼藩手裏。


    方繼藩接過,他一開始是半信半疑,可當真看了,頓時……一下子,全明白了,於是……傻樂:“果然不出所料,哈哈……哈哈…………”


    他笑的聲震瓦礫!


    這一笑,外頭的百官都嚇得臉色變了。


    臥槽,這不是方繼藩的聲音嗎?


    這狗東西他還是人嗎?


    他爹死了,他還笑得出。


    …………


    弘治皇帝麵上時喜,接著,又是無語。


    他一臉懵逼的看著眾人禮官,看著這香火,還有身上厚重的冕服。


    弘治皇帝不禁道:“這算是欺君之罪吧。”


    “不算!”方繼藩倒是急了:“陛下,說話要憑良心啊,那邊來的奏報,是中了三十多刀,兒臣一直說,家父吉人自有天相,絕不是短壽之人,是陛下一口咬定,說家父薨了、薨了,兒臣以為,就算是欺君,那也是陛下欺自己呀。”


    碰到了原則問題,方繼藩又不傻,不是自己的罪,自己認個什麽?


    弘治皇帝麵上輕鬆了一些:“看來……是這樣的。”他反而鬆了口氣:“可是……”


    他現在突然覺得……自己騎虎難下起來:“這邊怎麽處置?祭祀還要進行嗎?”


    他看著遠處的張懋。


    張懋:“……”


    “陛下……”劉健立即道:“老臣以為,祭祀不能繼續進行了,未亡之人,豈有祭祀之禮。”


    “那麽……”弘治皇帝痛苦的揉了揉太陽穴:“可是已經進行了近半了呀。”


    “也罷!”弘治皇帝一拂袖,突然,撲哧一笑:“哈哈……活著好,活著好,嗯,走吧,走吧,立即移駕奉天殿,這裏的事……張卿家。”


    張懋還在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平靜,他拜下:“老臣在。”


    弘治皇帝道:“這裏,你來善後,繼續進行祭祀,隻是祭祀的,你自己隨便挑一個吧,愛祭祀誰就祭祀誰。”


    張懋:“………”他好久才迴過神:“老臣遵旨。”


    弘治皇帝左右看了看:“起駕,迴宮!”


    方繼藩樂了,美滋滋的看著手裏的羊皮卷。


    早就說了,自己的父親,斷然不會死的,我小諸葛方繼藩,豈是浪得虛名。


    轉瞬之間,方繼藩心裏的陰霾頓去,眉飛色舞道:“陛下,兒臣侍駕。”


    說著,三兩步趕上去。


    外頭的百官們,議論紛紛,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卻見此時,東配殿裏,弘治皇帝在朱厚照、方繼藩等人的擁簇之下,疾步而出,什麽都沒有說,徑直出了太廟,不見了蹤影。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呆立在原地,瞠目結舌。


    禁衛和宦官,頓時走了一大半。


    群臣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很快,便有小道消息傳來。


    新津郡王……還活著……


    頓時,眾臣嘩然。


    臥槽,沒死為何不早說?


    整個太廟幾乎都炸了。


    那梁儲幾乎跺腳:“我還給方家隨了禮呢。”


    “我也隨了呀。”


    “現在人沒死,這禮錢,退的嗎?”


    又是沉默。


    答案自在人心。


    ……………


    東配殿裏。


    祭祀繼續進行。


    方景隆的神位,已經撤了下來。


    既然不能祭祀方景隆了,那麽,就祭祀祭祀這東配殿裏的其他勳臣吧。


    禮官很快,就取出了新的祭文,方景隆是新來的,他的祭文,需要專人撰寫,可其他東配殿中的諸賢,都有現成的。


    念誦了祭文,接著便是獻食,而後是燔燒,焚香祝禱,更是不在話下。


    隻是……今日的祭祀,有些不同。


    主祭官張懋,聽著祭文時,時不時的忍俊不禁,突然撲哧一笑。


    於是,他忙是捂著嘴。


    其他禮官,一改肅穆,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莊肅,莊肅!”張懋咳嗽:“不要笑,不要笑。”


    大家有繃緊臉。


    張懋突然捂著肚子:“不成了,哈哈…哈哈……”他又是想笑,又覺得自己的招牌砸了,想哭,這哭哭笑笑的,禮官們一時也是無語,隻好個個靜候著張懋。


    張懋好不容易穩住了情緒,擦擦眼睛,將自己的眼睛擦紅了,努力的使自己的嗓音哽咽一些,沉聲道:“先祖們勿怪,勿怪……”他口裏說著,心裏卻忍不住想,接下來……怎麽收場才好。


    …………


    第二章送到,今天整理一下劇情,明天會還迴來,不會少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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