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三唿萬歲。


    而裏頭……


    卻是沒有聲音了。


    似乎弘治皇帝對於外頭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隻是……群臣個個屏住唿吸。


    咯吱……咯吱……


    這是什麽聲音?


    終於……


    有人忍不住了。


    那吳寬道:“陛下,臣等……恭迎陛下。”


    還是沒有動靜。


    跪倒在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咋迴事?


    裏頭是什麽聲音?


    陛下為何不發一言。


    裏頭……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王鼇額上冷汗淋淋,一時站又不是,坐又不是。


    “進來吧。”弘治皇帝的聲音終於又響起來。


    大家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魚貫而入。


    王鼇走在最前,可一進入了工房,他見到了熟悉的背影。


    弘治皇帝背對著他,卻是嫻熟的踩著原木,手持長鋸,不斷的切割著木頭。


    一截截的木頭散落在地上。


    弘治皇帝已是大汗淋漓,因為儒杉寬大,不適合做工,所以他穿了一件短衫,整個人……和尋常的匠人,沒有任何的分別。


    一下子,王鼇的眼淚,便流了出來。


    這是誰讓陛下在此鋸木頭的。


    這是大明天子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麽能……怎麽能……


    “陛下……”王鼇哽咽,又跪下。


    其他人紛紛拜倒。


    弘治皇帝鋸了一半,微微皺眉,他全神貫注的,取了一個繩尺,量了量,確定沒有尺寸上沒有偏差,而後,猛地將鋸了一半的木頭一踩,剩下的半截木頭便脆生生的斷了,跌落在了地上。


    “你們不要吵,訂單催的急,傍晚就要將貨發出去,且讓朕把事做完。”


    “這……”


    眾臣無言。


    他們覺得……陛下是不是……也得了腦疾?


    哎呀……方繼藩那狗東西的腦疾,竟還會傳染,早說啊!


    弘治皇帝心無旁騖,一麵道:“讓其他人進來啊,趕緊將事辦妥,訂單是大事,馬虎不得。”


    “……”


    方繼藩等人,這才魚貫而入。


    這些匠人們,已習慣了這位朱先生,可現在他竟是皇上,個個大氣不敢出。


    弘治皇帝招唿他們:“幹活了。”


    眾人便各自迴到自己的工位,刷漆的刷漆,衝銑的衝銑,一時之間,這小小的作坊,乒乓的響。


    方繼藩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該去哪個工位,事實上……他突然發現,好像自己……對於自己的業務比較陌生。


    相比於這作坊裏熱火朝天的勞作,群臣們,卻依舊是大氣不敢出,他們覺得,陛下好似和從前,有些不同了。


    看著那背影,這個背影,熟稔的提著鋸子,截斷了一根根的木頭,每一個人……心裏有震驚,也有……不能理解。


    嗤……


    突然……弘治皇帝的手一停,所有人抬頭,聚焦在他的身上。


    弘治皇帝放下了鋸子,伸出手掌,卻是因為不小心,鋸子切了自己的手指,傷口不深,滾出了血珠。


    群臣驚呆了,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唿吸。


    “陛……陛下……受傷了,來人,快……請隨駕的禦醫,禦醫……”


    弘治皇帝搖搖頭:“不必了,小傷而已。”


    說著,他漫不經心的將手指頭含入了嘴裏,吸允,那血便沒了。


    “待會兒抹點藥,就好。”


    弘治皇帝忍不住伸展了一下腰肢,而後,迴頭,看著這地上跪了一排的大臣們,方繼藩也跪在其中……這家夥……


    弘治皇帝無言,他到底是哪邊的啊,怎麽好像哪邊清閑,他就躲在哪裏,這哪裏是腦疾,明明是聰明的過了頭。


    弘治皇帝道:“繼藩。”


    “在。”方繼藩有點沒底氣,好像……這樣……是有點沒節操。


    可是……我方繼藩要留著有用之身,為千千萬萬的老百姓……


    弘治皇帝道:“你起來,站另一邊。”


    “噢。”方繼藩便起身,乖乖的站在弘治皇帝身後,其他工位上的匠人手上不敢停,方繼藩假裝的拿起了弘治皇帝方才抓著的鋸子,橫在半空,頗有幾分勞動人民的樣子了。


    弘治皇帝背著手,打量著這百官,這些都是自己的肱骨之臣啊,在奉天殿裏和他們見麵,與在這工坊裏見麵時,心境全然不同。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吳寬身上,他嘴角含笑:“吳卿家,你的臉,這是怎麽了?”


    吳寬等的就是這句話啊。


    他臉上的血液早已幹涸了,卻舍不得擦拭掉,為的,就是要彈劾歐陽誌。


    “陛下……”吳寬扯著嗓子,淚流滿麵:“歐陽誌……歐陽誌他……他動手……用硯台砸的。歐陽誌一個知府,如此膽大妄為,陛下啊,若是臣當初沒有避開要害,現在……已經見不到陛下了,陛下……歐陽誌膽大妄為,毆打上官,甚至是蓄意謀殺,這……這是…萬死之罪,懇請陛下……為臣做主!”


    說著,吳寬嗚咽著,叩首。


    群臣個個沒有做聲。


    吳寬所控訴的乃是大罪,歐陽誌……完了。


    可惜的,好好的一個年輕人,就這麽……


    弘治皇帝挑眉:“他怎樣打你?”


    吳寬道:“用硯台。”


    “硯台?”


    “幾寸的硯台?”


    吳寬伸長脖子,急切之間,無法形容。


    弘治皇帝道:“取硯台來。”


    過一會兒,蕭敬便取了硯台來,弘治皇帝麵上沒有表情,顯然已經震怒了。


    吳寬心裏有了底氣,心想自己大仇終於得報,也算是老天有眼。


    弘治皇帝抓著硯台:“比之此硯台如何?”


    吳寬伸長脖子,端詳:“差不多……”


    弘治皇帝道:“怎麽砸的呢?”


    吳寬手輕輕的碰了碰自己的額頭:“就這樣,砸了這裏,陛下……臣……臣真的……差一點就見不著您了啊,當初……臣在東宮為陛下侍講……臣……臣萬萬……”


    他講起了當初,自己和弘治皇帝的情分,那真是一段很好的時光,當然,他知道陛下是個講情分的人,隻有觸動了陛下,方才可讓自己報一箭之仇。


    他要歐陽誌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其他人紛紛為歐陽誌惋惜,到了這一步……歐陽誌……畢竟過份了啊……


    可這時……弘治皇帝把玩了手中的硯台,突然……


    手中的硯台,脫手而出。


    那硯台極快的飛向吳寬的額頭。


    恰好,是那傷口處。


    吳寬突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啪嗒……


    硯台狠狠擊打額頭。


    果然……很熟悉啊……


    吳寬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一沉,不偏不倚,打在了舊傷上,劇烈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全身。


    他發出了殺豬的喊叫。


    鮮血……淋淋而下。


    痛得不隻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他身子顫抖,手捂了傷口,又是血,一手的血。


    “陛下……”吳寬發出了悲憤的聲音。


    “陛下……”百官們已是震驚了。


    陛下……陛下怎麽可以……


    吳侍郎,可是曾教導過陛下經義的啊,雖無師徒之名,卻又師徒之實。


    何況……他乃大臣,陛下怎麽可以如此羞辱大臣,對大臣這樣毆打呢。


    這是昏君才會做的事。


    所有人心寒了。


    當有人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弘治皇帝的時候,卻發現,弘治皇帝的麵容,不見任何羞愧,卻宛如萬年不化的堅冰,他麵上尤其的可怖,雙目之中,掠過了殺機。


    “是這樣砸的嗎?”弘治皇帝厲聲喝問。


    吳寬拜下,他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一下子,他竟恐懼起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他匍匐在地,任由額上的鮮血,淌在地上。


    他渾身顫抖:“是……是……”


    弘治皇帝大笑:“那麽,是朕砸的好,還是歐陽卿家,砸的好?”


    侮辱……這是侮辱。


    陛下,你怎麽能視臣子為娼j呢?


    吳寬悲憤到了極點:“陛下……陛下這樣做,是侮辱……”


    “朕就是要侮辱你!”弘治皇帝不等他說話,已是不耐煩的迴應他:“朕若是不侮辱你,朕若是不學歐陽卿家一般,砸死你吳寬,怎麽對得住,那通州無數妻離子散的百姓,怎麽對得住,那些饑寒交迫的流民,又怎麽對得住,在保定府,用雙手,讓自己過上溫飽的庶民?”


    “……”


    所有人都懵了。


    弘治皇帝的話,他們是無法理解的。


    這一刻,弘治皇帝已是生出了滔天的怒火:“爾俸爾祿,民脂民膏,朕信任你,任你為吏部侍郎,這是何其重的職責,京察百官,使賢者為朕所用,革除昏庸無能者,這也是你的職責,可是……你做了什麽,你食著朕的俸祿,都做了一些什麽?”


    吳寬疼的顫抖,被弘治皇帝痛罵的抬不起頭,此時……他有些不服氣:“陛下……定是受了奸臣的蠱惑,臣……臣一直奉公守己,兩袖清風……”


    “奸臣,奸臣在哪裏?”弘治皇帝步步緊逼。


    吳寬深吸了一口氣,他不知從何來的勇氣,抬頭,他的目光,越過了弘治皇帝,落在了方繼藩身上。


    到了這個地步……


    拚了!


    吳寬從牙縫裏,鑽出了三個久違的字:“方……繼……藩!”


    ………………


    本來想早睡的,可細細一想,這個時候如果睡了,大家又罵,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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