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對於太子殿下,隻能報之以嗬嗬一笑。


    二人信步繞過了奉天殿,卻見眼前,有人匆匆而來。


    數十個宦官,擁簇著興王朱祐杬,而朱祐杬則牽著一個孩子的手,這孩子乃是他的嫡子朱厚熜。


    父子二人,都耷拉著腦袋,剛從仁壽宮裏出來。


    論起來,太皇太後,也是興王的親祖母,而朱厚熜,亦屬於她的親曾孫。


    此番二人入京來,弘治皇帝高興,太皇太後也高興的樂不可支。


    無論如何,這也是自己的骨肉啊,尤其是朱厚熜,自打出生起,就從未見過,自是留在仁壽宮裏,好生的照顧了一番。


    興王在奉天殿裏受了氣,卻還不忘兒子還在仁壽宮裏,去見了太皇太後,問了安,順道兒將朱厚熜接了出來。


    朱厚熜似乎並沒有想過,父王的煩惱。


    畢竟,他這個時候,還沒到煩惱的年紀。


    父子二人也拐過了奉天殿。


    朱祐杬一見到方繼藩,眼裏就噴出火。


    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何況,奪取的何止是錢財這樣簡單。


    方繼藩一見到興王父子,卻是精神一震,快步上前,熱情的和興王朱祐杬打招唿:“興王殿下,您好啊。”


    興王朱祐杬憋紅著臉,想將方繼藩撕了,卻似乎又有點不敢,就這麽踟躕著。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尋常人身上的弱點,他身上也有。


    方繼藩見他不答,卻依舊自來熟,目光落在朱厚熜身上:“這一位,莫非就是興王世子殿下,世子,你好呀,我是方繼藩。”


    朱厚熜下意識的道:“見過方……方……”


    他不知道該叫啥。


    方繼藩如沐春風的道:“叫姐夫即可。”


    朱厚熜便幹脆的道:“見過姐夫。”


    方繼藩親切的道:“不知世子殿下,在京師待的慣嗎?”


    朱厚熜幹脆利落的點頭。


    方繼藩道:“這裏好玩嗎?”


    朱厚熜清脆的道:“好玩。”


    “喜不喜歡?”


    “喜歡!”


    方繼藩得到了很滿意的迴答。


    看著這純潔如白紙一般的興王世子,方繼藩心裏感慨,這個世界,真是奇妙啊,因為在另外一個世界,眼前這個純潔的孩子,因為正德皇帝無嗣,得以克繼大統,此後,憑著一個人,耍弄了滿朝文武,那些大明朝最頂尖的人精,被這麽個小子,耍的團團轉。


    方繼藩裂開嘴,笑了:“那就住在這裏好不好?”


    “好。”朱厚熜歡唿雀躍起來。


    方繼藩立即大叫:“住一輩子!”


    “好,住一輩子!”朱厚熜似乎不喜歡他的安陸老家,那地方太小,太沒意思。


    他聽到住一輩子,激動的要掙脫興王朱祐杬的手,跳躍起來。


    這時……朱祐杬終究沒有忍住,他是個極平庸的人,正因為平庸,所以還學不會方繼藩笑臉問候的時候,直接和方繼藩撕破臉皮。


    可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兒子,成為別人手裏的槍。


    他怒了。


    揚起手,巴掌在半空之中劃過了一個半弧,接著,帶著無比憤怒,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朱厚熜的小臉上。


    幹脆利落,頗有行家風範,這一看,便曉得是練家子。


    朱厚熜被打的七葷八素。


    懵了。


    自己做錯了什麽。


    父王說打就打。


    且還打的如此子之狠。


    疼,火辣辣的疼。


    他眼睛頓時積攢了無數的淚水,隨即唿啦啦的落下來,嚎哭道:“嗚嗚嗚嗚……”


    看著親切的姐夫,再看看兇神惡煞的父王,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朱祐杬氣急敗壞,這一巴掌下去,雖有些心疼,可卻將心裏的怒火發泄了出來,他咆哮道:“走,迴去收拾你。”


    朱厚熜又哭:“父王……孩兒做錯了什麽,孩兒做錯了什麽?”


    方繼藩在一旁忍不住道:“興王殿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無端端的打孩子做什麽,孩子犯了什麽錯,為人父母,哪怕是管教,也要有所分寸啊,你看看,你看看,興王殿下,我鬥膽要說,你這樣是不對的,我看不下去,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他還是個孩子啊。”


    朱祐杬騰地一下火起,又聽朱厚熜扯著嗓子嚎叫,既是無地自容,又是怒不可遏,揚手,幹脆利落一巴掌又摔在了朱厚熜的臉上。


    朱厚熜嗚哇一聲,更是哭的厲害,無助的站在,拚命的抹著眼淚。


    朱祐杬喝道:“本王自己的孩子,打了就打了,你待如何,管教自己的兒子,與你何幹,你管的著嗎?”


    朱厚熜嚇的忙躲在方繼藩的身後,方繼藩如老鷹護著小雞一般,伸長雙臂,拚命攔著要衝上來揍朱厚熜的朱祐杬,一麵道:“我看不下去,怎麽有這樣無端打孩子的,凡事要講道理,別打,別打,興王殿下,聽晚輩一聲勸,消消氣吧,孩子是無辜的,打壞了,可怎麽辦,他還小,有話好好說。”


    朱祐杬氣的要殺人。


    朝朱厚熜道:“給我出來。”


    朱厚熜拽著方繼藩的後腰帶,不敢出來,大哭道:“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我不出來,我不出來。”


    遠處,已有許多宦官和宮娥都在駐足旁觀,這裏鬧的這麽大的動靜,連待詔房的人,竟也出來遠遠駐足圍看了。


    “你出不出來?”


    朱祐杬還想擺出大家長的威嚴。


    朱厚熜哭嚎道:“你打我,我不出來,我不出來,你打我,你為何無端端打我,嗚嗚嗚……”


    朱祐杬氣的想要上吊,見更多人圍觀,便冷笑:“好啊,你不出來,你不出來,你真是本王的好我兒子啊,你不出來也好,那本王,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似乎覺得過於難堪,瞪了方繼藩一眼,似乎方才的殺‘熜’儆‘藩’沒有成功,反而使自己陷入了進退維穀的境地,這裏是宮中,他哪裏敢造次,現在陛下又要削藩,意圖不明,自己做了留京的表率,可天知道,自己若是鬧的厲害,陛下反手,讓自己做一個‘昏王’的表率嗎?


    他一跺腳:“好,好,好,本王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居然拂袖,留下了朱厚熜,疾步而去。


    “……”


    方繼藩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多管閑事了。


    是啊。


    人家教訓自己的兒子,關自己屁事,現在好了……他爹……走……走了哇。


    迴過頭,看著還在抹眼淚的朱厚熜,哭的撕心裂肺。


    朱厚照站在一旁,有點懵,於是抬頭看天,他不喜歡這麽鬧的孩子。


    雖然這個孩子,是他的嫡親堂弟。


    方繼藩隻好摸摸朱厚熜的頭:“現在……世子殿下有何打算?”


    “嗚嗚嗚……”


    “哎……”方繼藩歎了口氣,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不會撇下一個孩子置之不理。


    由此可見,朱祐杬那個混賬,是多麽的醜惡。


    此次削藩,還真削對了。


    方繼藩一把,將朱厚熜抱起來:“走,迴我家,帶你去個好地方。”


    朱厚熜還在哭,卻睜著淚眼,腦袋朝方繼藩的身上鑽,一麵道:“姐夫,你真好。”


    “當然。”方繼藩覺得自己胸前的小紅花,更加鮮紅了。


    ………………


    保育院裏,多了一個孩子。


    他麵上是花的,眼睛也哭腫了,在這裏吃了一頓土豆燒牛肉,方才情緒穩定了不少。


    隻是……他孤零零的站在角落,看著其他三五成群的孩子,他怯弱的不敢上前,隻帶著淚痕,乖乖站著。


    一個孩子,抱著手上前。


    這是方正卿。


    方正卿注意到這小屁孩很久了。


    他個頭比朱厚熜高,長得比朱厚熜還壯實,居高臨下的凝視著朱厚熜,威嚴的道:“你是誰。”


    “朱……厚……熜……”


    “你為何來這裏?”方正卿顯然想要立威,殺氣騰騰。


    “我……我……我爹揍我。”朱厚熜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方正卿沉默了,他的眼眶裏,竟是霧氣騰騰,脫口道:“我也是,我爹也揍我。”


    朱厚熜又哭了,抹淚道:“我爹無緣無故揍我。”


    方正卿語氣帶哽咽:“我爹……也是無緣無故。”


    不久之後,方正卿便牽著朱厚熜的手,很快,便拉著已破涕為笑,蹦蹦跳跳的朱厚熜一一介紹著每一個夥伴。


    方繼藩卻是仰頭,他站在遠處,有點懵,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啊。


    看來……這都是緣分。


    王金元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了出來:“少爺,少爺……活了,活了。”


    那王金元還未走近,見方繼藩擼起袖子,一副兇神惡煞之狀,王金元遠遠的,便啪嗒一下跪下:“少爺,別打,喜事,大喜事啊……活了,統統都活了,售樓處那兒,又熱鬧了,少爺……真是神了哪。這排隊的,幾乎都有幾裏長了。”


    方繼藩:“……”


    顯然……所有人都察覺到,一旦宗親們入京,將會帶動宅邸的暴漲。


    現在……隻怕滿京師的人,都想著置辦一個宅子……然後等著某些冤大頭進京,狠狠的訛他們一筆。


    這群人渣。


    對宗親一點起碼的尊重都沒有,這是把人往死裏宰啊!


    方繼藩啐了一口:“一群不要臉的東西,良心都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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