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笑吟吟說出來的話,讓方繼藩汗毛豎起。


    這個人……真是臭不要臉到了極致。


    可見這個世上,絕大多數人都瞎了眼哪。


    我方繼藩為國為民,嘔心瀝血,卻不被人理解,而這蕭敬……真是狗一樣的東西,為啥大家不罵他來著?


    方繼藩麵帶微笑:“說的對。”


    蕭敬萬萬料不到,自己會獲得方繼藩的認同,他詫異的看著方繼藩,而後樂了,看來……英雄所見略同。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他固然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


    隻是……


    卻聽方繼藩道:“可我看,隻殺幾個知府、知縣,怕是還遠遠不夠,那些個該死的刁民,怎麽會懂陛下的苦心呢,想要讓他們聖明,得逮著陛下身邊的人殺幾個,這樣,百姓們才無不歡欣鼓舞,都說陛下能辯忠奸。隻是……殺誰呢?誒呀,我不能死啊,我乃陛下愚婿,乃公主的丈夫,英國公有不能殺了,陛下還得留著他祭天,不,祭祖。思來想去……誰挨著陛下最近,就宰了誰,自此之後,誰還敢說陛下不聖明?”


    蕭敬嚇的臉都綠了。


    這說的……好像是自己!


    他忙是小心翼翼的看了陛下一眼,生怕陛下老糊塗了,見陛下陰沉著臉,他忙道:“陛下,奴婢……忠心耿耿……”


    “就是忠心耿耿才好,不忠心,怎麽肯舍身為陛下的聖名,而拋頭顱、灑熱血呢?蕭公公你行的,你這麽忠心,換做我是你,不需陛下吩咐,便自行了斷了。”


    “奴婢……奴婢……”


    “呀,看來你是假忠心了,你連死都不敢死,也敢說忠心陛下。”


    蕭敬其實知道方繼藩在胡說八道,怕就怕這些胡言亂語的話,突然就勾起了陛下的某些念頭,這東西,他不是開玩笑的啊,蕭敬臉色慘然,道:“奴婢萬死……”


    “好了。”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都不要胡鬧了。這奏報……令朕心寒。可細細想來,也怪不得臣民,他們……好端端的被強製遷徙,怎麽可能,沒有怨言?朕雖非罪孽深重,可為政者,既下了旨意,自不免遭人詬病,朕……隻是心情有些低落罷了。”


    他雖隻是說心情有些低落,可這心裏,卻像針紮一般的疼。


    十數年的努力,無數的心血,看來……在臣民們心裏,也不過如此啊。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朕召你們來,隻是心裏有些煩躁,有時,朕會捫心問問自己,朕……是否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


    “細思恐極啊!”弘治皇帝露出了老態,他搖搖頭,苦笑:“想想看,朕不可能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可若是有一個決定錯了呢?就說這一次,若是……那王文玉所言,是錯誤的。若朕隻是聽信了他的一麵之詞,朕下了這道旨意,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百姓……因此而蒙受災難,天災之後,朕又給他們強加了人禍,因為朕的決定而死之人,會有幾人?十個?一百?還是一千?又有多少人,會對朕怨恨,多少人,因此……困頓。”


    “無法估量!”弘治皇帝自問自答,眼裏,竟似是霧騰騰的,年紀越大了,卻反而像極了一個孩子,尤其是在太子和方繼藩這兩個小輩麵前,紅了眼睛,讓弘治皇帝有幾分慚愧,可是……這情緒說來就來,他略帶哽咽:“哪怕隻是十人、是百人,對於這億兆百姓而言,不算什麽,甚至是不值一提。可朕有時,也會良心不安啊,夜深人靜的時,朕伏首於此,心裏會想,他們對這個世界,也定會有所牽掛,也會如朕這般,會有他們的希望。他們和朕一樣,會哭,會笑,有時,會愁眉苦臉,有時……會多情感傷。朕因為一個片麵之詞,便使他們萬劫不複,他們的兒女,一定痛哭流涕,他們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定是撕心裂肺;他的妻子,定是陷入了絕望;他的親友們……也定是為之垂淚吧。”


    弘治皇帝手顫抖著,在這禦案上,漸漸顫抖的厲害:“所以朕害怕,有時,麵對著這空蕩蕩的大殿,害怕的厲害,看著一本本的奏疏,遲遲提著朱筆,不敢輕易落下,心生敬畏啊。現在,看了這奏報,朕更是心畏了。有時朕想,朕若不是天子,該有多好啊。”


    方繼藩嚇的臉都綠了,下意識的看了朱厚照一眼,生怕朱厚照順口開始胡說八道。


    好在朱厚照,沒有胡言亂語。


    弘治皇帝凝視了方繼藩一眼:“這王文玉,他的話,到底可信嗎?”


    方繼藩咳嗽:“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擺手:“罷,說什麽也沒用,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科學院,隻朕的主意,何況,人孰無過,哪怕是有過,也是朕的過失。”


    …………


    翰林院待詔房裏。


    王不仕如往常一般,坐在了案牘之後,開始辦公。


    其他一些翰林,卻似乎在低聲議論著什麽。


    對於這些閑雜的事,王不仕是一向不予理會的。


    這些人……曆來就是如此,什麽事都要義正言辭的批評一番,王不仕早就習慣了。


    倒是那嚴侍學上前,他複雜的看了王不仕一眼:“王學士,昨日你當值,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異常?什麽異常?”王不仕抬眸,微笑的看著其他人。


    大家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王不仕。


    這個家夥,太坑了。


    上一次他說,將銀子拿出來,投這作坊裏去,一本萬利。


    結果……聽說……現在許多作坊的獲利,十分驚人,王不仕的身家,竟好似又暴漲了幾倍,據說,他現在對鐵路有興致,似乎有興趣,和人合股,修建鐵路。


    早知如此,當初砸鍋賣鐵,也去投一點錢啊。


    絕大多數人,永遠都是後知後覺的。


    “我聽方才宮裏的人說,陛下得了九江府的奏報,勃然大怒,好似是因為……陛下誤信了科學院那個什麽什麽……”


    一說到了科學院,許多人臉色變得鄙夷起來。


    那些是什麽東西,也配入值宮中,大明的國策,他們也配來指手畫腳?


    整個翰林院,現在也算是同仇敵愾,對於科學院,厭惡到了極點。


    一群沒有功名的人,居然可以和翰林院平起平坐,陛下……這是糊塗了啊。


    那嚴侍讀接著,眉飛色舞道:“聽說,民心沸騰啊,這樣下去,江西非反了不可,可憐了江西的百姓,就因為這科學院的胡鬧……今日,有江西的官員,接到了同鄉的書信,裏頭……控訴了地方父母官,擅自遷徙百姓,百姓們不勝其擾,怨聲載道,你說說看,王學士,我等打算聯名上奏,彈劾這件事,不知您……是否……”


    “我沒興趣。”王不仕淡淡的道。


    “……”


    雖然對於王不仕的孤傲,大家早有準備,可他如此冷漠的迴答,卻還是捅了馬蜂窩。


    “你……你……”


    王不仕板著臉冷笑:“無論那王文玉侍讀是對是錯,可至少,人家上奏的事,是有所本,為何要彈劾他?旱災發生的時候,諸公,貴為翰林清流,可曾為災民們說一句話嗎?據我所知,許多人,都隻是在看笑話,有本事,就拿出自己的章程出來,為了災區的百姓,想完全之策,若是比那王文玉的更靠譜,陛下聖明,自當采納。可王文玉上奏了,諸公卻沒有高見,現在在此,呱噪什麽?”


    這番話,真是誅心至極。


    而王不仕卻似乎極享受這樣的過程。


    他現在身價,又有了數百萬兩,未來……隻會更多,哪怕是當初捐納了無數的銀子出去,他依舊還可問鼎巨富,且現在是侍讀學士,執掌待詔房牛耳,怎麽,你們不服氣?


    “王學士,現在隻顧著追逐銅臭,再無大臣的風骨了。”


    王不仕低頭,繼續謄寫詔書,懶得理會他們:“我到現在才明白,大臣們飽食君祿,要的不是風骨,而是務實,成日百姓苦,百姓苦,百姓供養著吾與諸公,當然是苦不堪言,可諸公既無安民良策,還成日品頭論足,自詡風骨,這才是可怕的事……方都尉稱我為人間渣滓,現在想來,當初的我,和你們一樣,確實稱得上人間渣滓四個字,君子三省吾身,知錯而改,善莫大焉,往後,我不做這人間渣滓了,諸公……自便。”


    這是戳人心窩子啊。


    “你……你罵人……”


    卻在此時,有人站在靠窗的位置,卻道:“快看,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入宮了……”


    這一下子,許多人紛紛朝著窗外看去。


    卻見這待詔房外,一個身影,自午門而入,徑直朝著奉天殿去。


    有人激動的道:“定是出大事了,錦衣衛都指揮使親自出馬,肯定是天大的事,如此緊急,定是哪裏發生了叛亂,不會是九江府吧。”


    這麽一說,許多人精神振奮起來。


    ………………


    第三章,好累,睡覺去,求點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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