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裏沸騰了。


    熱鬧非凡。


    所謂做文章,便是如此,抓到一個點,使勁的發揮。


    現在定興縣不是出了事嗎,出了事,肯定有不平隻事,所謂不平而鳴嘛。


    更有人瞄向了方繼藩,心裏說,這一次,你方繼藩的弟子歐陽誌,算是惹來了天怒人怨了。


    現在……總該有所交代才是吧。


    有人道:“方都尉……定興縣之事,你怎麽看待?”


    方繼藩想不到,有人點到了自己,有些錯愕,隨即,樂了。


    他含笑道:“這個……我和大家的意見一樣,諸公所言,實在太有道理了,我方繼藩如陛下一般,愛民如子,現在百姓們,有所訴求,豈可動輒彈壓,理應招撫才是,以我方繼藩的淺見,隻要滿足百姓們的願望,這事,自然也就能平息。”


    “……”


    所有人呆住了。


    這方繼藩……吃錯藥了。


    方繼藩何止是吃錯了藥,繼續道:“誰若是敢說一句彈壓,就是和陛下對著幹,不配為臣子。”


    “……”


    王鼇有點懵了。


    這方繼藩,就如狼群中的哈士奇。明明自己是頭狼,身後,是一群狼,可方繼藩……怎麽混了進來。


    弘治皇帝微笑,頷首:“朕也有此意,既如此,那麽就依諸卿所言吧。定興縣士紳百姓,為了路權,鬧將起來,聲勢浩大,客朕念他們無辜……”


    弘治皇帝拿起了一本奏疏,低頭,看了一眼,淡然道:“譬如這個姓方的,叫方唐吉,此人……諸卿家可有印象嗎?”


    “……”


    殿中鴉雀無聲。


    似乎有哪裏不對。


    不是百姓們不堪重負,苛政猛於虎,所以……鬧起來了嗎?這和路有什麽關係?


    還有這方唐吉。


    這個人,許多人都有印象。


    是不是那個,病倒了的那個……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這領頭之人,就是方唐吉,哎……朕還以為他已死了,誰料,竟還生龍活虎……”


    王鼇懵了,到底咋迴事。


    方唐吉死而複生了?


    弘治皇帝繼續道:“居然,為了保路,還鬧得滿城風雨……也罷,朕不追究他,放假去歲,納稅了五百七十多兩嘛,也算是為官府,分憂了。這路,是定興縣人用稅賦修的,讓別人用,確實很不妥當,來人,下旨意,此路既為定興縣人所修,那麽,就不得讓其他縣人,占了便宜,定興縣上下,踴躍納稅,這路,就是他們的,讓陸路巡檢司,專設定興縣道專員稽查,不得有車馬,自定興縣之外,走下道路,違者,重罰,為了以示公允,定興縣也可足見人手,沿途巡查,凡有車馬,自涿州二縣下車者,都要重懲!”


    “……”


    劉健有點糊塗:“陛下,這……這……這是什麽意思?”


    王鼇等人也急了,忍不住道:“請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微笑:“還能是什麽意思呢?定興縣鬧起來,其根源,是為了保路,無數的士紳和百姓,修下了定興縣道,這條路,是他們的聚寶盆,也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聽說涿州二縣的士紳百姓,竟也沾了這路的便宜,自然不依,便鬧了起來,其中,為首的就是方唐吉,諸卿啊,朕倒想問問你們,你們口口聲聲說,百姓們被歐陽卿家逼迫,仿佛要家破人亡的樣子。可朕看來,並沒有嘛,不隻如此,他們似乎還很生龍活虎。”


    “陛下,能否將奏報,給老臣看看。”王鼇臉色鐵青。


    身後,群臣都嘩然了。


    許多人竊竊私語,低聲議論著。


    弘治皇帝朝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會意,取了案牘上的奏報,下了金鑾,送到王鼇的麵前。


    王鼇接過,無數人如饑似渴的看著王鼇。


    王鼇垂頭,一看,臉色就變了。


    果然,根本就沒有什麽官逼民反,有的……卻是為了保路,而引發了定興縣與鄰縣士紳百姓的爭鬥。


    他突覺得有些眩暈,一個字,一個字的將奏報看過,卻是沉默了。


    倘若真如此,這豈不是說明,定興縣的士紳百姓,都是對這一條稅款修的道路,求之不得嗎?


    那麽……哪裏來的民怨。


    他歐陽誌修路,沒有製造民怨,反而還成了實打實的政績了?


    王鼇的臉,轉瞬之間,變幻不定。


    他不能接受。


    王鼇不禁道:“陛下,這是錦衣衛送來的奏報嗎?”


    弘治皇帝撫案:“正是。”


    王鼇不禁道:“老臣以為,這其中必有隱情,老臣前幾日,還得了定興縣某些人的修書,他們對於這條道路,抱怨無比,怎麽轉眼之間,錦衣衛就上了這奏疏,老臣並沒有非議廠衛的意思,隻是……老臣以為……此事,值得商榷。”


    這一番話出口。


    總算讓心亂如麻的百官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不錯……事情不該如此,十之八九,就是錦衣衛所奏不實。


    這是常有的事,有時廠衛為了討陛下的喜歡,往往會報一些與事實偏離的事,現在這份奏疏,十之八九,就是如此。


    王鼇肅然道:“此時事關重大,還是陛下明察秋毫的好,老臣建議……可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員前往定興縣,將……”


    看來……他是不相信了。


    弘治皇帝撫案,麵帶不悅之色。


    朱厚照不禁道:“裏頭說的言之鑿鑿,怎麽王師傅說不信就不信,王師傅這般說,可是說父皇昏聵,竟是連這等事,都不辯真假了嗎?”


    太子殿下,顯然是和方繼藩穿一條褲子的。


    王鼇忙道:“太子殿下恕罪,老臣隻是覺得蹊蹺而已,隻要徹查……”


    …………


    此時……


    一個宦官,抱著一遝厚厚的奏疏,匆匆的趕到了奉天殿外。


    “急報,定興縣的急報!”宦官高喊著。


    奉天殿內,聽到了消息。


    弘治皇帝麵色如常,道:“進來!”


    那宦官匆匆而來:“陛下,定興縣令歐陽誌上奏……”


    弘治皇帝道:“取來,朕看看。”


    轉眼之間,這奏報說來就來了。


    所有人都好奇起來,這急報裏,寫的又是什麽?


    王鼇有點急了。


    不能讓方繼藩師徒們,這般的搬弄是非下去,他立即道:“陛下……老臣也想看看,這歐陽誌,奏報的是什麽!”


    許多人紛紛放肆起來:“事關重大,臣等也想看看。”


    奉天殿裏,已是炸了鍋。


    所有人都激動起來。


    弘治皇帝和劉健換了一個眼色:“王卿家,這奏疏,你來念。”


    王鼇才鬆了口氣,心裏想,若是歐陽誌上來的奏疏,肯定是想借此解釋這件事,他就不相信,歐陽誌的奏疏裏,會沒有漏洞。


    他取過了那奏疏,打開,裏頭密密麻麻,讓人竟有些頭皮發麻。


    他緩緩念道:“臣歐陽誌,啟稟聖上,曰:今定興縣士紳百姓上下,不忿道路為涿州二縣百姓所侵用,定興路,乃定興縣上下賦稅以及告貸所修,豈可定興縣繳稅,而涿州二縣之人所用之理,今諸士紳百姓……”


    念到此處,王鼇麵帶冷漠,已經不想看下去了:“陛下……這歐陽誌,看來還是民變之事,栽在保路上頭,倘若士紳百姓們當真之事保路,他……”


    王鼇說到他的時候,眼睛忍不住繼續去掃這奏疏,可看下去,臉色卻是變了。


    仿佛見了鬼一般。


    他喉結滾動著,咽了咽口水,繼續道:“今諸士紳百姓聯名,懇請陛下為之做主……再下頭,是一個個簽名,每一個簽名上,還有一個血印,這指印,竟是帶著幾分腥臭味,是血……”


    王鼇身子一哆嗦,卻是硬著頭皮念下去:“具名者有:方唐吉、楊文生、劉見喜……吳建業、梁……”


    奉天殿內,卻是在轉瞬之間,安靜下來。


    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所有人,隻是默默的聽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有些名字,甚至耳熟能詳。


    王鼇繼續念下去:“王賀、張百葉、鄧子天……”


    翻開下一頁,還是密密麻麻的性名,每一個姓名上,依舊還是血。


    血腥味……彌漫開來……


    王鼇的臉……則越來越紅,他瞳孔收縮著,繼續念出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到了後來,他發現自己如鯁在喉,聲音越來越嘶啞……


    許多的大臣,一個個瞠目結舌。


    轉過頭,怎麽看就……天地翻轉。


    方繼藩,將他們所有人,都收買了?


    這不可能,事情,怎麽可能如此啊。


    裏頭的名字太多,竟有數千之眾,王鼇已開始念不下去,他臉色蠟黃,最終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陛下……老臣……老臣……”


    他既有些不相信,又覺得不可思議。


    這麽大的事,沒有人欺君罔上,且上頭的名字,行書千奇百怪……這……


    啪!


    弘治皇帝在此刻,猛地一拍案牘。


    這一聲脆響。讓所有人的心裏,都咯噔了一下。


    許多人拜倒:“臣等萬死之罪!”、


    王鼇也已跪下,他麵帶糊塗的樣子:“陛下……這……陛下……名字太多……老臣……無力再念了。”


    ………………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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