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聽罷,沒什麽反應。


    他看著門檻後的那稻草小人。


    這吳英顯然踩得不夠標準啊。


    好似,隻踩中了腳後根。


    一念至此,劉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一手抱著茶盞,眼睛斜著,眼角的餘光隻掃了一眼拜地的劉英。


    淡淡道:“噢,如何啊?”


    這輕描淡寫一問。


    吳英道:“這一月以來……”他喉結滾動著,接著道:“染病者,兩千三百五十六人……死者,七十九人………”


    劉清本還輕描淡寫的樣子喝著茶水,一副淡定從容之色。


    聽罷。


    頓時豁然而起。


    他胸膛起伏,雙目大張,狠狠盯著吳英:“你說什麽?”


    一定是聽錯了。


    一定是的。


    要知道,因為這些日子不停向戶部要銀子,再加上滿京師都在盛傳細蟲學可以防疫,說什麽所謂的疾病,是因為人的口鼻中噴出細蟲,這細蟲幾乎微不可見,所以被感染者,被感染了也無從知曉。


    所謂的疫病,十之七八,便都是依靠如此途徑傳播。


    正因為如此,許多人都等在此看著呢,也因為如此,劉清的腦子裏,可清清楚楚的記得往年傷寒症的數目。


    往年至少是一萬五至兩萬人染病,而今年這個時候,人數竟是大大的降低,隻剩下了一兩成,而死傷者,亦隻剩下了一成。


    這每年傷寒的數目,雖是有多有少,卻不會有太大的偏差,可今年……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口罩的效果。


    劉清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是下意識的動作。


    他娘的……


    本官的身子裏,莫非也有無數的細蟲?


    憑著細蟲的理論,既然可以杜絕有害細蟲的傳播,反推迴去,不是證明了細蟲論的正確嗎?


    這細蟲,根本就無法被人察覺。


    可偏偏,居然被人證明了它們的存在。


    這方繼藩,連一個太徒孫,都這樣的厲害?


    最重要的是,這一次,就救下了一千多條人命哪,更不必說,這麽多被傳播的傷寒患者,絕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一場病來,不但不能勞作,還要支付高昂的藥費。


    這還隻是一年,十年累計起來,是多少人?這也還隻是京師,若是加上兩京十三省的百姓,又能救多少人?


    “……”劉清嘴唇哆嗦著。


    居然朝著吳英撲過去。


    吳英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道:“府君,您這要做什麽?”


    誰知道,劉清的眼睛看著虛空,卻是和吳英擦身而過。


    “……”吳英有點無言,府君瘋了?


    卻見劉府尹走到了門檻處,彎腰,將地上的草人撿起來,仔細的撲打了上頭的灰塵,嘴裏念念有詞:“得罪了啊,得罪了啊……”迴過頭,看了吳英一眼,劉清的眼裏,陰晴不定起來。


    救活了這麽多人,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作為天子腳下的父母官,劉清還是很相信這天理循環之學的,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反過來說,隻憑一個學說,就救治了這麽多人,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不隻有功德,還有大功,這是濟事之功啊,在這個過程之中,順天府,也是出過力的。


    比如說……順天府就曾不畏戶部的淫威,努力為醫學生們爭取戶部的錢糧撥發,否則,醫學生們哪裏來的口罩?


    劉清轉瞬之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一下子,腰杆子挺直了。


    “戶部的錢糧,撥了沒有,他們什麽意思?這口罩的采買,乃是攸關著百姓的性命,錢,能買來命嗎?朝廷是用來做什麽的,是用來治民和護民的,這戶部,就為了幾萬兩銀子,錙銖必較,成日擺臉色,尤其是那個方主事,此人真不是東西,老夫早瞧他不順眼了,下條子,他若是再不給銀子,別怪本官上書彈劾他,到了禦前,非要舍下這張老臉,和他算一算帳不可。”


    吳英有點懵。


    咋府君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呢?


    吳英小心翼翼的道:“府君,傷寒的數目,出來了。”


    “本官知道。”劉清背著手,瞪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家夥很不懂事,當初自己怎麽就讓他做了戶部司吏?


    劉清板著臉道:“那還愣著做什麽,趕緊奏報入宮,這奏報,老夫親自來寫。還有,你讓張都頭、王都頭二人,召集一下差役,讓他們敲著鑼,到內城、外城去報喜,噢,對了,明日,給老夫訂一份《求索》的期刊來。”


    “學生明白,明白……”吳英小雞啄米點頭。


    求索期刊……府君都看?


    那以後,府君是不是開口都要說細蟲了?


    嗯……自己看來,也得訂購一份,畢竟,府君看了,府內的同知和判官以及典簿等佐官都會看,再之下,隻怕文吏想在上官麵前搭個訕,也需知曉一點《求索》中的內容,方可應對……


    “學生這就去辦。”


    “快去,不可耽誤了!”劉清抖擻精神,能成為順天府尹的人,哪一個不是曆經了宦海浮沉的老油條,他定定神,將收入袖裏的小稻草人取出來,上頭‘某某某’人的字跡,已經很不清晰了。


    等那吳英一走。


    劉清便樂了,一手握著稻草人,另一隻手指著它道:“這幾日,受罪了,莫要見怪,哈哈,你這小調皮,竟還挺結實,千人踩了、萬人踏了,竟還不傷分毫,來來來,本官以後定好生相待。你我往後,相敬如賓。”


    說著,鄭重其事的取了一個匣子,將稻草人裝進去,擱到案頭,隨即,取了筆墨,低頭,皺眉,隨即揮毫!


    …………


    奉天殿。


    弘治皇帝低頭看著來自於一份源自於定興縣的奏報。


    這奏報乃是歐陽誌親手所書,這份奏報很厚實,足足有一遝之多,說是奏報,可實際上,卻是關於定興縣所有隱戶、隱田的資料。


    歐陽誌查出來的隱戶,足足有三萬戶之多,這可是近十萬人口,幾乎占了定興縣在編黃冊人口的一半。


    而隱田就更可怕了,通過重新的清丈之後,查出來沒有納入官府治理的田地,竟有兩百多萬畝。


    看著這個數目,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數目竟是如此的巨大。


    弘治皇帝頓感如芒在背起來。


    在下頭,劉健等人,也在各自分取關於歐陽誌的奏報來看。


    顯然,劉健等人,也嚇著了。


    根據上頭所言,這兩百多萬畝的地,統統都沒有在官府中造冊,也就是說,對於朝廷而言,這些土地,是不存在的。這不存在的土地,當然就更沒有收取稅賦的必要了。


    而這……還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些隱田的所有者,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士紳。


    他們隱匿了自己的田畝數,再根據他們的功名減免的田畝數量,幾乎……統統一粒糧食,都不需上繳官府。


    而其他在冊的田地呢,幾乎為小農所有,這沉重的賦稅,統統的壓在了風雨飄搖,朝不保夕,隨時可能破產的小農身上。


    天下的流民,不正是因此而來?


    弘治皇帝身軀顫抖,卻無奈的歎了口氣。


    劉健等人,也是頭皮發麻。


    雖然他們自然知道什麽叫做隱戶和隱田,也知道,這種情況頗為嚴重,可還是沒有料到,居然糟糕到了這樣的地步。


    整個大明,居然是靠一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勉強有幾畝薄田,卻雖是破產的小民來維持的。


    劉健抬頭,見弘治皇帝臉色青白,忙是拜倒:“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突然異常的冷靜,他沉默著,一言不發,良久,他才道:“歐陽卿家,算是一個耳光,將朕打醒了,打的好。他的那個恩師,成日說什麽皇上聖明,吾皇萬歲,這歐陽卿家不打朕這一巴掌,朕還自鳴得意呢,朕曾經,也命地方官清查隱田和隱戶的情況,可時至今日,方知,這些人有的是沒有查,有的,怕是他們自己都知觸目驚心,他們要明哲保身,不敢奏報。現在好了,歐陽卿家一語驚醒夢中人,若不是他在定興縣,有勇有謀,行此霹靂手段,嚴格治吏,早將縣中上下的事務,摸了個清清楚楚,朕現在還以為,情況沒有這樣糟糕,事情還沒有敗壞到此等的地步……”


    劉健三人忙是拜倒:“這是老臣的失職。”


    弘治皇帝搖頭:“算起來,也是朕的過失啊,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朕不想追究你們的責任,朕……也不想因此而自責,因為這徒勞無益,朕現在隻做一件事,支持這士紳一體納糧到底!”


    “傳旨歐陽卿家,士紳一體納糧,立即在定興縣執行,讓他不要怕,朕是他的大靠山,就算將這定興縣,攪了個天翻地覆,哪怕是他蠻幹,捅了多大的簍子,朕也絕不退縮。”


    “還有!”弘治皇帝眼裏,掠過了一絲鋒芒:“傳旨,魏國公立即迴南京去,坐鎮南京;下旨黔國公、平西侯,命他們要盡忠職守,近來朝廷武備鬆弛,他們也該好好巡巡營,練練兵了。歲祭已結束了吧,讓英國公暫不必去祭祀了,他是五軍都督府的中軍都督,從現在起,命他巡視各京營!”


    …………


    喝酒了,更的有點遲。再次感謝1602191802428同學下午打賞的十六萬起點幣。對了,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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