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馬文升哪裏還管的了這麽多。


    這樣的奏報,實是太嚇人了,其實馬文升自己都嚇著了,屁滾尿流。


    他像個瘋子一樣,繼續朝裏硬闖。


    …………


    殿中,圍繞著斬三百人的討論,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沈文的心情很複雜,他不喜歡自己的兒子成為賭注,這是自己的兒子啊,是自己的精血而生,他不是物品啊。


    弘治皇帝心思全在大同了,這捷報,到底有多大。


    飛球隊隻說大捷,可他們在空中,顯然,也無法點驗的,所謂的捷報,連分球隊自己都不無法證明,那有什麽意義呢?


    現在的問題是,韃靼人退走了沒有,大同是否還是岌岌可危。


    楊廷和麵無表情,看著方繼藩。


    同行是冤家。


    原本楊廷和有一個美化的人生,他成為了詹事府詹事,專門負責教導太子,若是沒有方繼藩,即便是太子殿下調皮,可即便一個月給太子上幾日課,作為帝師,在太子殿下克繼大統之後,他會很快成為某部的侍郎,接著,又會以極快的速度,拜為內閣大學士,甚至……將來還能成為內閣首輔大學士。


    他所延續的,是無數前人所走的路。


    結果……太子跑了,天天溜去西山,不知搞什麽名堂,自己這個詹事府詹事,陷入了極尷尬的境地。


    “斬首三百,定遠侯,這可是你說的,倘若你虛報戰功,小心國法不容。”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業務水平精湛,方繼藩隻是相信沈傲,因而認為肯定會有三百首級,而楊廷和直接幫方繼藩坐實了,如若不然,便是虛報戰功。


    虛報戰功是嚴重的罪行。


    可他話音落下,突然有人拚命咳嗽,猶如抽風箱一般的大口喘氣,接著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艱難道:“陛下……捷報……捷報啊……”


    馬文升步行數裏,終於抵達了這裏,他這兵部尚書,身體卻很孱弱,走到了崇文殿的時候,幾乎已經力竭,可他還是高高拱起了手中的奏報:“大捷啊……”


    接著,幾乎已沒了氣力,撲倒在地。


    馬文升最可悲的地方,便是他總是會不幸運的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合。


    比如現在,他已累癱了,猶如撲街一般,直接倒地,這個時候,大家一看到兵部尚書倒地,第一個反應應當是,馬公,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快,快叫禦醫來。


    可是……


    馬文升猶如施了魔法一般,居然做到了沒有關注人關注他。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所有翰林頓時鴉雀無聲。


    朱厚照和方繼藩愕然迴首。


    每一個人,都盯在了癱倒在地的馬文升,不,是他那手裏抓著的奏報上。


    蕭敬不待多言,一個箭步上前,走到了馬文升身邊,低下身子,似乎忘了可憐的兵部尚書已是氣若遊絲,臉著著地,是死了還是昏厥過去,卻是伸手,掰開馬文升攥著的奏報,將他一根根手指掰開,奏報入手,蕭敬粗重的唿吸,眼睛還是盯在這奏報上頭,站起來,沒有人再理會馬文升。


    “念!”弘治皇帝大喝。


    便連這位素來以溫厚著稱的天子,此刻也忘了馬文升的存在。


    蕭敬忙不迭的打開奏報,低頭:“臣大同都司總兵官金子中奏曰:‘韃靼進犯,率部眾無以計數,襲大同,大同軍民上下,人人憤慨,欲與之決戰。時有韃靼人細作人等,毀大同關牆,大同……岌岌可危。”


    蕭敬念得很快,接下來,他瞳孔開始收縮:“今我大同關防屏障盡失,韃靼人已兵臨城下,臣欲死戰,報效天恩,以全忠義……”


    弘治皇帝皺眉,似乎是不滿意蕭敬在念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死戰不死戰,和現在有個屁關係?


    朱厚照道:“念緊要的。”


    蕭敬頷首點頭:“茲有鎮國府飛球隊,在此危亡之際,連夜奔襲敵營,是夜,關外韃靼營寨火光衝天,喊殺四起,大火蔓延一夜,飛球隊至黎明方迴,待天罡拂曉,臣不敢怠慢,急令斥候出關,斥候所至之處,觸目驚心,韃靼大營,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韃靼汗人等,不知所蹤,其餘韃靼人,盡都逃散,地上所遺留,多為無主牛馬,遍地焦屍,乃至重傷不治之人,臣令斥候盡出,驗明戰果……”


    說到此處。


    弘治皇帝一下子放鬆了。


    看來,方繼藩說對了,斬首肯定有三百人,否則,怎麽可能韃靼人怎麽會連夜逃竄,不知所蹤。


    大火襲營……


    這飛球隊,很了不起啊。


    他欣慰的看向太子和朱厚照。


    楊廷和臉色一下子慘然,其餘翰林麵麵相對。


    這飛球隊,當真立下大功了?


    可接下來,蕭敬則是露出了瞠目結舌之狀,他有點懵,老半天才倒吸了一口氣:“經點驗,是夜,飛球隊誅殺韃靼太子二員,王子六十七員、丞相二人、太師一人、太保、太傅人等,計九人;萬夫長三人、其餘千夫長、百夫長,不計其數……”


    雖然韃靼人的官爵,十分混亂,說實話,但凡是在翰林院文史館裏待過,修過元史之人,可能都搞不清楚為啥一個駐守邊鎮的將軍也會被封為丞相,或者,明明是一個王子,卻要給他封一個太保,他們很佩服蒙古人的腦洞大開。可是……


    誰也無法否認,這些職位,隻有顯赫之人才能得以分封的。


    這裏頭每一個點到的人,都是韃靼部的骨幹。


    殺了這麽多?


    崇文殿裏,已開始有些混亂了,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蕭敬道:“其餘人等,所取首級,計萬五千之眾,所獲得牛馬,七萬頭,虜韃靼逃兵,計九百七十五人。所獲馬料,六萬擔……”


    楊廷和也開始唿吸驟停了。


    不是一百,也不是三百,這是一萬五千人!


    他覺得命運給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耳光,他兩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一萬五千個首級啊。


    而且,這顯然不是假傳功績。


    因為所有的數目,都是可以對上的,比如上頭明確寫了,得到了一萬五千顆首級;還有與之匹配的繳獲牛馬數目;甚至還抓了近千的俘虜,以及得到了大批的馬料。


    每一個數目,都可以相互印證,想要作弊,根本沒有可能。


    而且,這奏疏,乃大同總兵官所書,人家憑啥,給飛球隊來吹噓呢?謊報戰功,而且還報的這麽大,這是要殺頭的啊,憑啥?


    弘治皇帝瞠目結舌,雙目看著有些發虛,眼前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若是三百人,哪怕是三千人,也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可是一萬五千人。


    這幾乎已經形同於一場殲滅戰了。


    原本岌岌可危的大同,現在安全無虞了。


    而那韃靼人,直接遭受了重創,這一戰,還真是……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蕭敬一看陛下的異樣,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扶著額:“無事,無事,朕緩一緩,緩一緩即可,拿奏疏來,取奏疏來,朕……要親眼看看。”


    蕭敬忙是獻上奏疏。


    弘治皇帝陡然之間,眼睛開始放光,居然神奇一般,又開始變得龍精虎猛,眼裏放出了精光起來。


    這一束精光在奏疏上掠過。


    隨即,他抬起眼來,一拍案牘:“好,這才是漢軍的威風啊。”


    朱厚照自己都有點懵逼。


    一萬五千人,就算是殺一萬五千頭牛,那也是很辛苦的事吧,對於這一點,朱厚照有很深的感觸,殺牛是不容易的事啊,這可飛球隊,三百人,一夜之間,就殺了這麽多韃靼人。


    朱厚照迴過神來,突然,眼睛也開始放光,他叉著手,一下子,神奇了。


    我朱厚照,也會有今日!


    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正待要開口。


    方繼藩已冷靜了下來,大功,大功呢……他正待要和朱厚照分享喜悅,一看朱厚照雙手叉腰,立即覺得……這家夥似乎又不夠謙虛了。


    方繼藩一抓朱厚照,狠狠朝下一拉。


    朱厚照打了個趔趄,正要怒罵,拉本宮做什麽?


    他下意識的,順勢拜下,另一旁,方繼藩朗聲道:“臣方繼藩……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飛球隊仰賴祖宗之靈,出擊韃靼,蒙陛下洪恩浩蕩,一舉擊垮胡眾,此盡陛下仁聖之功也,吾皇聖德,吾皇萬歲!”


    朱厚照跪著,看看有板有眼,一臉敬仰的模樣,朝向父皇稱頌。


    他張張嘴,有點想說一些耿直的話。


    方繼藩順勢,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朱厚照低聲怒道:“別掐我!”


    卻也明白了方繼藩的意思,隻好道:“父皇以仁德駕馭天下,飛球隊將士,無不仰慕父皇恩德,父皇了不起,父皇好棒棒…………”


    好棒棒三個字,是跟方繼藩學的。


    他顯得無精打采,卻還是繼續道:“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崇文殿裏已從混亂中,許多人開始明白怎麽迴事起來。


    便有翰林也忙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稱頌之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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