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這番話,有些重了。


    這屬於群諷啊。


    雖說能坐在此的人,斷然不會輕易的臉紅。


    有人想要和方繼藩計較,卻又發現,好像自己和一個腦疾爭吵起來,好似……又影響自己的清譽,說難聽一點,就算你口舌如簧,牙尖嘴利,用嘴巴將方繼藩打翻在地,又能如何?勝之不武啊。


    更何況,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的文臣逐漸掌握了大權,武勳們開始靠邊,可謂文風鼎盛,真正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了。


    可也正因為如此,大明的弊端,也開始顯現出來。


    自洪武高皇帝以來,乃至曆經了文皇帝和仁宗…即便是明宣宗,那位以文治而得名的宣宗皇帝,那也是打小就跟著文皇帝出征蒙古,登基之後,親自帶兵駐紮喜峰口,見到了瓦剌人來襲擊,便帶著自己的親衛,親自指揮作戰,且勇猛過人,提弓連續射殺了幾個瓦剌人,將瓦剌人擊潰,最後迫使他們投降的狠人。


    此後到了英宗皇帝登基,在曆史上,所謂的土木堡之役,仿佛就像是英宗皇帝吃飽了撐著,不聽勸諫,非要禦駕親征一般,其實這裏,卻是錯誤的,人們往往認為,是王振的讒言,使英宗皇帝受了蒙蔽,因而禦駕親征。可實際情況卻是,就算沒有王振的讒言,明英宗也會禦駕親征,因為這是太祖高皇帝時的傳統,英宗的爹宣宗皇帝會親臨邊鎮,和瓦剌人作戰;英宗的爺爺,也是曾親自領兵作戰的人,至於他爺爺的爹,也就是文皇帝,更是一次次的出擊大漠,將整個大漠當做是獵場,痛擊北元殘部,斬草除根。


    英宗親征,是傳統,隻不過他最後玩崩了而已。


    自此,皇帝尚武的風氣戛然而止,在所有人看來,尚武成了一件極可恥的事,以至於朝廷武備鬆弛,淪落到了如今,年年朝廷都供應無數的錢糧,結果區區倭寇,在東南泛濫成災,成了心腹大患。韃靼人日益壯大,河西走廊,大明的影響也日益的削弱。


    朝中諸公,個個都說養兵的錢糧越來越重,朝廷已經不堪重負。


    那麽……


    實效呢?


    錢是你們花的吧,你們自個兒花了這麽多錢糧,結果處處挨打,到處都是焦頭爛額,怪誰?


    劉健壓壓手,決定打圓場:“好啦,說著,說著,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有話,好好的說,飛球,也不是沒用,隻是……方繼藩啊,他們說的是,隻怕效果並不顯著,若是不足夠顯著,隻怕糟蹋了錢糧。至於方繼藩說的也有道理,這些年來,朝廷所費的錢糧,比之文皇帝、宣皇帝時,要多了數倍,可這錢糧,花是花了,可又有幾分,是用在了刀刃上呢?這是我們的過失啊,有過也沒什麽,改了就是,兵部……要檢討!”


    馬文升憋紅了臉:“是,下官一定……好好檢討,兵部上下,要重新製定馬政的方略。”


    劉健又道:“至於這飛球,能否殺敵,有什麽用,又有多大的用,這個……暫無定論,因為軍中,畢竟沒有真正用過啊,方繼藩借此,救過人,可我大明,也不能花費這麽多錢糧隻去救人,是不是?不妨這樣,西山這兒,先造三十艘,戶部撥付出錢糧好,先拿去用一用,若是有效,到時再多造一些,可倘若無效,此事,也就作罷了。如何?”


    “這個……”李東陽還是有些舍不得。


    王鼇被方繼藩狠狠的懟了一下,有些下不來台,他畢竟是帝師啊,還是吏部天官,你小子懂……好吧,你小子好像是懂很多東西,可是……


    王鼇道:“老夫對此,無話可說,不過……不能殺敵之用,奇巧淫技,老夫還是覺得糟踐了。負圖,你怎麽說?”


    他希望拉著兵部尚書馬文升一起來做一下最後的掙紮。


    馬文升覺得自己是躺著中的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這兵部尚書,就這樣倒黴嗎?


    他看了看王鼇,再看看方繼藩。


    王鼇是吏部尚書,和自己平級,不過他的地位,顯然比自己要高一些,不好得罪。再看看方繼藩,方繼藩這個人渣,臭不要臉的東西,好吧,他決心還是站在方繼藩這邊,因為……人渣和臭不要臉的人,恰是最不好得罪的:“劉公說的對,此物到底是不是奇技淫巧,造出來,用了便知,兵部的錢糧,在其他地方,我會想辦法,能省則省。”


    “……”王鼇有點懵。


    這王負圖,有點兒不是東西啊。


    弘治皇帝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似這樣關起門來的討論,他一向吝嗇言辭的:“既如此,那麽就這麽辦吧。”


    說著,弘治皇帝已起身:“今日朕有些乏了,兵部這幾日,上一道章程來。”


    弘治皇帝心情有些不好,聽了方繼藩的話,倒是真生出了有點對不起自己祖宗的心思,不說高祖皇帝,就說文皇帝、仁皇帝還有宣皇帝,哪一個不是戰功赫赫,個個都是親自上沙場砍人的主兒,此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弘治皇帝自詡自己文治,還有一些功勞,可這武治,至今徒勞無功,心裏不免有幾分惆悵。


    眾人見陛下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劉健似乎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弘治朝已經曆經了十五年了,十五年來,除了總算是穩住了貴州的亂子,似乎……也確實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若是當今陛下是個昏庸無能之人倒也罷了,偏偏皇帝還如此勤政。


    劉健忙道:“既如此,臣等告退。”


    ……………………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手裏拿著一份來自山海關的奏報。


    他有點懵。


    這奏報裏……到底啥意思?


    有點看不明白啊。


    方繼藩……打死了韃靼大太子?


    韃靼大太子這個人,牟斌是多有耳聞的,當即韃靼的大汗,乃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而他的兒子們,也都如虎豹一般,尤其是這個大太子,更是恐怖,此人……死了?


    而且,還是方繼藩打死的?


    問題在於,方繼藩出過關嗎?


    根據奏報,方繼藩前些日子是去了山海關,可沒有出關的記錄啊。


    他命人取了前些日子,來自山海關的奏報來比對。


    還是有些不明白。


    而稟報這件事的,乃是一個潛藏在金帳附近的錦衣衛小旗官,據說還是朵顏部的人,此人之前傳遞的消息,都十分準確,幾乎沒有出過什麽紕漏,可見,他是個極謹慎的人。


    牟斌坐在案牘之後,手指頭敲擊著案牘,他不知哪裏出了問題,總覺得這奏報,就像是天書一樣,看是看明白了什麽意思,可……卻參悟不透啊。


    站在他身邊的,乃是錦衣衛經曆沈煌之,錦衣衛經曆司經曆,別看官職很低,卻幾乎是指揮使身邊最重要的幕僚,他似乎看透了牟指揮使的心思:“指揮,是不是覺得這奏報裏,有許多蹊蹺。”


    “對,我懷疑,這是韃靼人,故布疑陣,傳出來的假消息,可問題在於,他們傳出這樣大膽假消息,又能得到什麽呢?”


    “是啊,聽說那大太子,乃是韃靼人第一勇士,且還有勇有謀,他曾單獨,襲過我大明的河西之地,使我大明在河西,不得不收縮防務,此人不是簡單的人,他怎麽會這麽輕易的被打死,似他這樣重要的人物,身邊護衛重重,還是被斧頭砍死的,奏報裏,隻是反複提及了新建伯,真是猜不透啊。”


    “你看,這消息,是否要核實?”牟斌凝視著沈煌之。


    沈煌之皺眉:“若是核實情況,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消息。而東廠……”


    “你是擔心,東廠先將消息送到禦前?”


    “是。”沈煌之苦笑:“東廠前些日子,消息都比錦衣衛要靈通,蕭公公也一直希望,東廠能在陛下麵前,多露臉,他的目的,達到了,反倒是咱們錦衣衛,有些裏外不是人。”


    牟斌臉發冷,不過口裏卻道:“廠衛都是為陛下效力,不分彼此,這倒無礙。”


    沈煌之笑吟吟的道:“不妨,還是奏上去吧,至少說明,咱們錦衣衛在大漠裏,還是有一些成績的。”


    “可如果消息不實呢?”牟斌有些擔憂。


    “消息不實,那也是大漠裏的那百戶的問題,指揮大人,事先和陛下明言,消息沒有得到確認,就可以了。”


    牟斌頷首點頭,覺得有理,他實在不願意,再被東廠捷足先登了。


    “可若是消息準確,那麽……這就是天大的功勞啊,我大明自文皇帝以來,還不曾誅殺過韃靼或是瓦剌部的王子呢,陛下若是知道,定當龍顏大悅。而且,這份奏報,需牟指揮親自去奏報,這東廠擅長邀功討好,難道咱們錦衣衛,就不會嗎?”


    牟斌聽罷,頷首點頭:“有理,既如此,立即備馬,我入宮去!”他站了起來,這份奏報得解釋清楚,不然……到時候可就說不清了。


    ………………………………


    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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