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弘治皇帝的詢問,蕭敬笑容可掬。


    可他心裏卻是難受無比。


    作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東緝事廠的廠公,他最怕的,就是陛下明令自己前去查太子殿下的底細。


    為何當初土豆的事,蕭敬懵然無知?其實根本原因就在於,太子殿下就在西山。


    因而,東廠極力避免前去西山密查。


    這等事,實在有太多忌諱了!


    太子殿下,就是將來的天子啊。你東廠居然敢密查太子,將來任何人,隻要偷偷的打個小報告,太子殿下,這位將來的皇上,會怎樣想象呢?


    無論最終會產生任何聯想,蕭敬的麻煩可就不小了。


    因而他必須得裝糊塗,東廠那兒也絕不敢去西山設置什麽密探,因為隻要太子殿下將來知道,無論查沒查到什麽,查到了是否密報給了陛下,這都可能是將來蕭敬不得善終的把柄。


    廠衛無孔不入,卻又必須得清楚什麽人是可以探查,什麽人,你得躲得遠遠的,不該問的東西,半句都不可以問,就算有人將這些消息,送到你東緝事廠的大堂,蕭敬也絕對看都不敢看。


    以往,皇帝陛下至多問問太子在幹什麽,而蕭敬的迴答很簡單,這根本不需要秘訪,隻需讓個人明目張膽的跑去詹事府,問一問殿下的行程就可以了,這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一切都有記錄可查,可現在,卻等於是打探太子殿下的私密了,這……就難保未來不會留下隱患啊。


    可陛下既然問起了,而且點明了東廠要查個清楚,他若是不去,陛下這兒便沒法交代,若是今日在陛下麵前有絲毫隱瞞,那就更嚴重了,這屬於知情不報,欺君罔上。


    所以……蕭敬雖是笑吟吟的,可心裏卻是委屈巴巴的。夾在這對皇家父子之間,真是難做人啊。


    此時,蕭敬也隻能如實道:“陛下,太子殿下到了東宮,轉悠了一圈,又去了西山。”


    “噢。”弘治皇帝握著勺子,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土豆泥,看似無關緊要,可這不露聲色之下,卻顯然對蕭敬所密奏的事尤為關心。


    “而後呢?”


    見蕭敬沒有繼續說下去,弘治皇帝追問。


    “殿下去了西山,吃土豆去了。”


    “是嗎?”弘治皇帝低頭,看著盤中的土豆泥,這小子還有這個愛好?


    可是……隻因為這個嗎,那為何不和朕直說?又為何如此的鬼鬼祟祟呢?


    “還有吧?”


    弘治皇帝總覺得不是這麽簡單,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蕭敬。


    他知道肯定還有內情。


    太子是什麽樣子的,他這個做父親的若是不知道,那就真是太失敗了。


    蕭敬被弘治皇帝看得心裏發毛,一臉苦瓜相地道:“太子殿下吃……吃的是……是土豆燒牛肉。”


    “……”


    弘治皇帝一聽,下意識的看了看盤中的土豆泥,滿肚子一股土豆味,令他打了嗝……


    土豆……燒牛肉……


    弘治皇帝皺了皺眉,漫不經心地繼續問:“牛肉何來的?”


    “死了,所以方繼藩買了來,將其屠宰烹飪。”蕭敬道。


    聽到這裏,弘治皇帝繃著臉,沉聲道:“是太子買去的吧,不要都算上方繼藩,朕知道有些事,你不敢說。”


    “這……”蕭敬感覺手心都冒汗了,心裏甚至顫了顫,卻隻好點頭道:“好像是的。”


    “此牛,如何死的?”


    陛下越是追根問底,蕭敬的壓力便越大,因為他知道,或許陛下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這叫洞若觀火,倘若自己隱瞞了什麽,都可能使陛下對自己產生懷疑,他的好日子也就真的到頭了。


    蕭敬硬著頭皮道:“從順天府和當地保甲長以及本地士紳那兒的調查來看,這牛是被天降的巨石啪嗒一下,砸死的。”


    “啪嗒一下,天上掉下來的?”弘治皇帝的唇邊勾起一笑,隻是這笑明顯的帶著幾分嘲弄:“你走在街上,天上會啪嗒一下,掉下巨石嗎?”


    “奴婢……”蕭敬連忙拜倒道:“其實也查過,這等事也不是沒有的,廠衛這百年來,有不少關於天外飛石的記錄,譬如就在弘治三年……”


    “少說這些。”弘治皇帝瞪了蕭敬一眼,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蕭敬咂了咂嘴,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解釋有點兒蒼白,他努力的笑起來:“那個……陛下,他們是有宰牛書的。”


    弘治皇帝抬眸,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道:“再關注一下,從今日起,西山附近的莊戶所養之牛,是否還有陸續走失和異常之事,死了多少,走失了多少,俱都報來。”


    “這……陛下,是不是……”


    弘治皇帝搖搖頭道:“你不明白,凡事有一就會有二,有二就會有三,給朕盯著吧。”


    “是。”


    蕭敬實是不願去給弘治皇帝盯梢這個,他……怕死,可沒有法子,隻好行了個禮,口稱遵旨。


    ………………


    京師上下已是群情洶洶,無數人都想看看這土豆為何物。


    事實上,在京師附近,一些地價已經開始有所動搖了,更多人前往西山,想要一探究竟。


    猶如耍猴一般,在密植的土豆地裏,暖棚已經拆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讀書人和地方的士紳。


    校尉和力士們個個神氣活現,今日他們換了新衣,將這土豆地圍住,接著便有校尉們開始刨土豆。


    一石、兩石……十石,人們激動地報出了一個又一個令人驚歎的數目,有年老者,雖是須發皆白,此刻卻是滔滔大哭起來。


    “上天垂憐咱們百姓啊……”年老者涕淚橫流地道。


    這輩子,能見這樣的景象,算是沒白活了。


    其實這老士紳在京畿附近也有一些田,是個老秀才,此後屢試不中,索性便不考了,好好的守著自己的家業,含飴弄孫。


    地價一跌,於他而言,是有些肉痛的。


    可說來也怪,他自己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讀了一輩子書,所求的不就是倉廩足,而百姓知禮嗎?所求的,不就是天下無餓殍嗎?


    眼看著這土豆一個個刨出來,人們報出一個個數目,這老秀才的心在顫抖,完了,地肯定不值錢了,不過……似他們這樣的人家,有榨油的作坊,也養了一些畜生,日子倒也依舊還能維持過去的體麵。


    其實地還是這些地,這地裏能長出更多的糧食,日子隻會更富足,跌的地價,終究隻是紙麵上的數目罷了。


    老秀才老淚縱橫,像做夢一般,等報到了三十石的時候,他長長的唿了口氣,眼睛放光。


    “好,好的很哪,太平盛世,有什麽不好。”老秀才搖搖頭,激動地和身邊或臉色有些難看,或是激動,或是心有些些疼,卻終究,還是喜悅起來的人道:“從前是咱們有飯吃,可有人餓肚子,而今人人都不缺糧,哪裏糟糕了?這土豆種的好啊,咱們是聖人門下,所求得,不就是如此嗎?有些人啊,葉公好龍,平時呢,振振有詞,天天以聖人門下自居,可就因為土豆出來,地價動搖了幾分,便要跺腳罵niang,這天下人都有飯吃了,太太平平的,這土地自然也就不稀缺了,跌一點銀子,本就是理所應當的,此等人,無恥之尤,老夫羞於此等人為伍!”


    一通咒罵,倒是令許多人深有同感,紛紛點頭。


    聖人書,還是有好處的,士紳們都讀過書,畢竟這土豆的出現,還不至徹底敗了他們的家業,隻是比起尋常人,他們會受損一些利益罷了。因而,老秀才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讓大家興趣又高昂起來。


    人群之中,有人道:“走走走,去嚐一嚐這土豆,覺得好的,屯田千戶所頒發糧種,誰想種,自可帶迴去播種,副千戶張信已刊發了他的紅薯、土豆播種和食用之法……”


    “走,嚐嚐去。”


    飯堂裏,人聲鼎沸。


    一頭牛在後廚裏已剝了皮。


    朱厚照朝著這牛傻樂,真是運氣啊,近來不知為何,總是有牛不長眼,出門吃草竟也不看黃曆,意外的災禍,總是會突如其來。


    方繼藩則是渾身冷汗淋漓,看著夥夫們拿著解牛刀,剝下牛皮,方繼藩心裏已明白,接下來,肉牛養殖計劃已經刻不容緩了,否則……自己遲早會被人害死的。


    飯堂那兒,一群人先唱了黃米粥,個個叫苦,接著半碗土豆泥上了來,眾人一嚐,於是紛紛大唿痛快。


    可隨即,一個招牌掛了出來‘土豆燒牛肉:一兩’,‘酸辣土豆絲,三百錢’。


    “……”


    眾人咀嚼著口裏的土豆泥……突然,有一丟丟的被強行宰客的感覺。


    “來,嚐嚐吧。”老秀才一拍桌子,很是豪氣地道:“給老夫來一個燒牛肉,來一個土豆絲。”


    牛肉,本就是奢侈品,而土豆燒牛肉,更是所有人一輩子都沒有嚐試過的佳肴,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西山,豈可空手而歸?


    銀子……是小事!


    地價都虧了這麽多了,還在乎再被宰這麽一二兩銀子嗎?


    …………


    抱歉,今天情況特殊,更新得比較晚,希望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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