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臉上,浮出冷笑,可這冷笑一閃即逝,隻是須臾間的功夫,他又恢複了常色,淡淡道:“人哪,隻有知道害怕了,方才想起,這世上對他好的人來?”


    “這些東西,咱不稀罕。”蕭敬指了指桌上的箱子,眉頭挑了挑,又開口說道。


    “可既是劉瑾的心意,咱也隻好勉為其難的收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蕭敬抿了抿嘴,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


    “他在東宮,能攢幾個錢,此番出了關,才如魚得水,搜刮來了這麽多寶貝吧,既然全送來了,可見,他現在的麻煩,不小。”


    蕭敬繼續道:“既如此,他想來有書信送來吧?”


    “有,有的。”張智見蕭敬收下了禮,方才鬆了口氣,忙從懷裏取出了一封書信給蕭敬:“請老祖宗過目。”


    蕭敬隨意瞥了一眼,便將信收了,旋即便抿了抿嘴,淡淡道。


    “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將他在錦州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撇個幹淨,這事……對他來說,難如登天,可在咱這裏,卻是輕而易舉。”


    “是呢,老祖宗是何等的神通。”張智笑吟吟的道。


    蕭敬雙眸微眯,虎著臉。


    “這些東西,本不想收的,可知道咱為何要收嗎?咱當初,讓劉瑾這個狗東西去東宮,可是著實栽培過他,誰曉得這狗東西忘恩負義,豬狗不如。可是哪,這狗東西若是完了,咱不還得再栽培人送去東宮嗎?他這一次吃了教訓,便願他能記下咱這一次搭手的恩情,可萬萬別再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了……”


    蕭敬顫顫的起身,又恢複了老實忠厚的樣子:“咱也該去麵聖了。”


    蕭敬說著,便到了暖閣。


    弘治皇帝一見他進來,並沒有理會,倒是蕭敬笑吟吟的道:“陛下,錦州有消息了。”


    “什麽消息?”弘治皇帝倒是來了幾分興趣,抬眸看向蕭敬。


    “是劉瑾送來的。”


    “劉瑾?”弘治皇帝不禁挑了挑眉。


    “就是東宮的伺候著殿下的那個。”


    原來是那惡奴,弘治皇帝臉色陰沉。


    蕭敬上前,取出劉瑾的書信遞給弘治皇帝。


    “這是劉瑾送給奴婢的書信,陛下……且看一看為好。”


    弘治皇帝漫不經心的接過了書信,這書信裏頭,幾乎滿篇寫的隻有一件事。


    錦州的堅壁清野,和他劉瑾一丁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歐陽誌不知奉了誰的意思,他也是被歐陽誌所脅迫。


    又說歐陽誌此番,帶了一柄禦劍前去,於是諸官們敢怒不敢言,隻好任那歐陽誌胡作非為。


    弘治皇帝冷著臉,將書信放下,這裏頭雖然一個字都沒有提及到方繼藩,可事情是擺明著的,歐陽誌,不就是方繼藩暗中布置的嗎,還有那柄禦劍,乃是自己賜予方繼藩的。


    方繼藩這個小子,膽子很大啊,連禦劍都敢送人。


    他抬眸看了蕭敬一眼,淡淡問道:“屬實嗎?”


    “奴婢不知道。”蕭敬苦笑著搖頭:“東廠打探消息的人,還未迴來,這關外,畢竟路途遙遠。”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雙眸微微一垂再一次看了一眼書信,便從鼻孔裏冷哼出聲。


    “這個劉瑾,是想要推卸責任吧?”


    蕭敬想了想:“奴婢看,卻也未必,陛下你想想看,劉瑾不過是個小宦官,他能有什麽心思呢?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宮裏的人在外頭,若說有仗勢欺人,是有的。若說有貪財斂財的,那也是有的。可堅壁清野,劉瑾為何要幹?這於他,沒有絲毫的關係啊。所以奴婢相信劉瑾這封書信,理應是發自他的肺腑。”


    弘治皇帝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就算是不想幹,可他既跟了去,定是太子慫恿的。”


    蕭敬笑了笑:“太子殿下,可能會有所交代,可這對劉瑾而言,並無好處,多半,這劉瑾是能過且過,歐陽誌說什麽,還不是什麽?”


    弘治皇帝將書信擱到了一邊,冷冷吩咐蕭敬。


    “這封書信,不要傳出去,現在……事情已經亂糟糟的了,不要再給宮裏添亂。”


    “奴婢明白。”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麽,便皺眉問道。


    “你說,韃靼人真會奇襲錦州?方繼藩這家夥,曆來沒有空穴來風過,現在他既這樣緊張,還安排了一個歐陽誌前去錦州,或許,韃靼人,真有可能襲擊錦州。”


    蕭敬沉默了一下,隨即微笑:“奴婢鬥膽,說句不當說的話,而今,京裏已經開始下雪了,至於遼東那兒,天氣想來更加惡劣,這個時候,若是韃靼人當真襲擊錦州,怕早就有消息了,新建伯固然聰明絕頂,可也不是神仙哪。何況,歐陽誌隻是個新晉翰林,他帶著陛下的旨意去了錦州,胡鬧了一番,區區的小翰林,啥都還不懂呢,真若是韃靼來襲了,怕早已嚇尿了褲子,到時他不慌還好,一旦慌了,別到時候……捅了什麽簍子,錦州若是出了岔子,怕又要震動天下。”


    弘治皇帝聽罷,覺得蕭敬的話有一些道理。


    韃靼人奇襲錦州,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他朝蕭敬揮了揮手:“你去吧。”


    ………………


    到了子夜。


    宮中無數的燈一一熄了。


    皇帝已經就寢。


    隻有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在那內閣,這裏卻依舊是燈火通明。


    今日乃是劉健值夜,夜裏沒什麽事,可定得有內閣大學士歇在這裏,以防不測。


    其實這個時候,劉健早該睡了,說是值夜,可並不代表不能歇息。


    反正這裏有翰林和書吏顧著,夜裏也沒有奏疏送進來,就算是有緊急的奏疏,隻要不是太大,次日清早起來,都是可以處理的。


    可是劉健年紀老邁,老年人睡得比較少,既然沒有睡意,索性叫人斟茶來,與當值的書吏說幾句閑話。


    這書吏小心翼翼的陪著劉健,麵上陪著笑。


    劉健一笑,似乎感覺到了這書吏的緊張,便道。


    “今日的奏疏,十之八九,都是彈劾的,有都察院的,有六科的,哎,錦州一事,陛下將彈劾奏疏留中不發,反而讓禦史和給事中不滿了,所以說,老話說的好,堵不如疏啊。”


    這是實話。


    很多時候,若是有彈劾,尤其彈劾的還是當下議論洶洶的事,比如有人彈劾方繼藩和歐陽誌,其實陛下隻要表麵上處理一下,哪怕是罰俸三年,這件事,也能慢慢的壓下去,讓事情淡化。


    可皇帝一旦留中不發,也即是這些彈劾奏疏,當做沒有看見,這反而是捅了馬蜂窩了,越如此,鬧的越是厲害啊。


    書吏小心翼翼的道:“聽說,在錦州,為了堅壁清野,有一個秀才,上吊自盡了,說是朝廷逼迫如此,唯死而已……因為這個消息,所以財鬧得滿城風雨,國子監裏的許多貢生,都氣瘋了,都察院的禦史,以及六科給事中們,不鬧大才怪呢。”


    劉健聞言眉頭微微聳動,旋即便淡淡開口說道:“老夫已讓禮部前去核實了,不過十之八九,又是謠言。”


    書吏頷首點頭。


    一下子,又無話起來,二人之間的地位實在過於懸殊,想要找到共同話題,卻也不易。


    劉健呷了口茶,索性不說話,靠在官帽椅上假寐。


    突然,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接著便聽到有宦官的聲音道:“急報,遼東來的急報,百裏加急。”


    劉健猛地張開眼,一雙眼眸裏滿是困惑和驚愕。


    出了啥事?


    這深更半夜,通政司不可能一點規矩都不懂,是不會貿然遞奏疏進來的。


    他豁然而起,那書吏也忙是起來,看了一眼劉健,急忙說道:“學生去看看。”


    過不多時,他手裏拿來了一份奏疏。


    劉健接過,打開,頓時……整個人石化了。


    這是一份大寧朵顏衛的奏報,奏報的內容,十分簡單,有數萬韃靼鐵騎,繞過了大寧,直撲錦州,等到大寧發現情況之後,已經來不及截擊了。


    大寧那兒,剛剛入秋,就已發生了雪災,因而,所有的牧民,都散落在各處草場,準備在入冬之前,將牲畜、草料等物資集結起來,防範於未然。


    所以,根本來不及有反應。


    反觀韃靼人,他們的目標十分明確,十之八九,就是朝著錦州去的……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如芒在背一般,整個人都在發顫,他抬眸朝書吏說道:“快,請李公,請謝公……”


    書吏也察覺到不對,急了:“劉公,李謝兩位大學士,正在宮外頭呢。”


    劉健方才意識到,現在是子夜。


    這個時候,如此重要的事,這奏疏送到了這裏,必須立即處置啊。


    可問題在於,所有人都在睡覺,尤其是陛下,剛剛入寢不久,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又過度操勞,好不容易睡下,自己怎麽忍心打擾。


    劉健急得眼睛發紅了,忙是催促道:“想辦法,去問一問兵部,看看兵部那兒,近來有什麽奏報,要快一些,此事非同小可!”


    ………………


    累死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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