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溫市的鳳凰花開得依舊很鮮豔,一簇簇的火苗妖嬈地在枝頭跳躍舞動,像是要將這個夏天燃燒成灰燼。


    這座城市的變化速度以每秒萬樓林立的速度飛快朝著時光盡頭奔去,人們如行屍走肉般穿行於高樓大廈之間。紅燈亮起時,僵硬地抬起手臂在腦海中搜尋到一個無感的名字,然後裝作熱絡地打個招唿;紅燈熄滅時,單薄的軀殼提起各自的行李和記憶,再一次開始注定孤獨的旅行。


    當我從火車上下來的那一刻,那股操控我迴來的力量像是突然抽出了我的身體,原本那些多得要湧出心髒的衝動和勇氣全都在一瞬間化為粉塵,我麵對著車水馬龍的故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不敢前進一步。


    經過抉擇我決定先租一間公寓再慢慢思考什麽時候迴家這個重要的問題,這一思考就是半個月了。這段時間裏,我每天都會反問自己自己為什麽要迴來或是既然迴到了溫市卻為什麽不迴家,而我又在這樣的糾結中重複著花存款吃泡麵,哀歎錢不夠用的生活。


    我以為我可以這樣像所有的平凡人一樣,舒舒坦坦地一直拖延下去,可是命運這個折磨人的東西,似乎要纏著我一輩子,把我的一生全都毀掉才肯罷休。


    當我在超市裏的薯片欄前猶豫著該買哪種比較劃算的時候,夏以沫挺著肚子與身邊的人說說笑笑從我的右邊走來。


    “小公雞點到誰就選誰。”我拿起一包玉米卷扔進筐裏,轉身的時候,剛好看見夏以沫捂嘴微笑的樣子,一股電流從腳底竄到心口,讓我久久動彈不得。


    無論過了多久,我都會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個人,她叫夏以沫。我可以報出她的生日,星座,三圍,喜好,幸運數字,甚至她的身份證號碼我都可以在一秒鍾內倒背如流。


    我像是最不恥的偷窺者,即使心髒都快要跳出胸腔了,還是挪不開步伐。


    她變了好多,褪去了冰菱和芒刺,一頭海藻般的大波浪柔順地披在雙肩,身著一件寬大的純白色裙子,腳下是一雙平底的帆布鞋。以前瘦得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將其吹倒,現在她的臉圓潤了許多,雙頰微紅,眼底流轉波光,一對梨渦溢出了滿滿的幸福。


    那時候,她美得驚心動魄,像是一株生於芒草中的玫瑰,周圍遍布著刺,身上攜帶著刺,但還是有許多少年前赴後繼地趕來,披荊斬棘,即使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我曾與她並肩穿行於一排排的梧桐樹,我信誓坦坦地昂著下巴,矯情地說:“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人,無論他說什麽或是做什麽,你都心甘情願地完成,你會為了他努力地改變你自己,隻是為了成為更好的人,更加驕傲登對地站在他身邊。”


    後來的事情,何必要知道。


    仿佛過了幾百年,我幾乎忘了去想象會不會重逢,再次遇見後又會是個什麽樣子,她會問什麽樣的問題,我又該如何迴答。


    而此時,在這個喧鬧的地方,草率地偶遇,這麽狗血的劇情,我曾在電視劇、小說裏看過無數遍,主人公們互相對視,看著看著就留下了眼淚,好像可以隔空傳音一樣邪乎。每一次我都反複地罵編劇白癡,吐槽主人公們沒情趣,因為那時候我是井底之蛙,那些人情世故,愛恨情仇都不曾經曆過,當這個劇本安排我真真實實地去演,我的表情一定堪比麻瓜朽木。


    我張了張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腦海裏突然閃過幾個字,快逃。


    我剛邁出了一步,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夏……相濡?”


    夏,相,濡。


    她在念我的名字,似乎很久都沒有聽到了。


    我僵硬地笑笑:“好久不見,夏……以沫。”


    我被自己出奇冷靜的聲音嚇到了,突然明白一句“好久不見”和一句“我迴來了”相差是有多麽大。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見,”她歪著頭,迴給我一個笑容,除此之外臉上沒有任何別的情愫,“久到讓我們叫對方名字時都要連名帶姓。”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一股冷氣從腳底纏繞而上,隻能幹巴巴地轉移話題:“那位,就是正在挑水果的那位是你的丈夫嗎?”那個男子背對著我,他提著購物籃,好像在很認真地挑蘋果。


    夏以沫轉過身看向那個男子,目光柔和些許,“致遠啊,我和他寶寶,六個月大了。”她輕輕地撫摸著她隆起的肚子,在那層皮囊之下有一個生命在沉睡,它有著她的五官或是姚致遠的性格,又或是她的缺點,但無論是什麽樣子,她都一心一意地期待著它的誕生和成長。


    夏以沫沐浴在白熾燈的燈光之下,散發出聖潔的光芒。


    感動,苦澀,還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情交織著蜂擁而至,我輕嗬一口氣,佯裝輕鬆地說:“恭喜你們啊。”


    “謝謝。”


    姚致遠挑好了蘋果,走到夏以沫旁邊,低語:“我們去買下一樣東西吧。”


    夏以沫自然地挽著姚誌遠的胳膊,頭倚在他的肩口,指了指我說:“夏相濡迴來了。”


    姚致遠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隨即嘴巴抿成一條利落的直線,努力想要微笑,說:“好久不見。”


    聲音低沉略帶沙啞,雙眼如遠山墨畫,留海貼於眉毛延至額角,中規中矩,溫淳閑適。


    這樣的人,我隻認識過一個人。


    他不多話,不喜歡鬧,不會打籃球,很少生氣,會煮刀削麵,一道菜的菜譜看上一遍就能實踐,數理化的難題從來難不倒他,故意大笑的時候有點娘,被女生告白的時候會像個老人一樣循循善誘地開到對方早戀是不對的。


    他曾,待我如珍寶。


    姚致遠,姚致遠。原來真的是姚致遠啊,夏以沫最終真的還是和他在一起了。


    四年,我又忘了多少人了呢?


    我咧開嘴巴露出八顆牙齒,“好久不見,姚致遠。”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抬頭,望著眩目的白熾燈,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by 夏相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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