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曲沃城外,會盟營地之中。


    那日主帳之中的一番正式商談之後,與會諸侯之間又經過了一番唇槍舌劍,終於是將各自的眾多爭端談了個七七八八。


    當然,參與到此次曲沃之會的眾位諸侯之間積怨已久,有些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理清楚、弄明白的;有些仇恨也不是諸侯之間的那麽三言兩語便可以消除的。


    但至少在那日之後的數日時間之中,參與到此次諸侯盟會中的一幹諸侯們基本解決了眼下各自之間亟待解決的問題。


    而這也為接下來天下之間五年的消弭兵禍、休養生息打下了一個基礎。


    既然參與到此次曲沃之會的一幹諸侯之間的爭端已經漸漸塵埃落定,那麽也就需要一個儀式將此次諸侯盟會的成果轉化為一條條約束與會之人的和約。


    隻有當那虛無縹緲的口頭約定化為一條條書寫於絲帛竹簡之上的文字,隻有當這些文字通過祭祀禱告上蒼,如此方才能夠最大程度地約束締約各國。


    到了那個時候若是此次締約國之中有哪一國敢於觸犯和約,那麽其餘諸侯將會毫不猶豫出兵討伐。


    於是又花費了一些時日之後,秦公嬴連以及與會諸位諸侯治下的文臣終於將自己國君的口頭之約化成了竹簡之上的一個個篆字,所差的也隻有禱告上蒼的最後一步了。


    今日,正是秦公嬴連率領著參與此次盟會的十數位諸侯禱告上蒼的吉日。


    一陣和煦的清風拂過,此次曲沃之會諸侯營地之中那十數麵顏色各異且象征著各自諸侯的旗幟不禁緩緩飄動了起來。


    在那一麵麵在清風之中飄蕩的各國旗幟之下,此前護衛各國諸侯前來參與會盟的各國士卒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


    此時此刻,這些之中的每一個在其所屬的國家都可以稱之為精銳的士卒換上了象征其國家的各色甲胄,握緊了那些曾經伴隨他們拚殺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鋒利兵刃。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站在此時此刻的校場之上,雖然聽不到任何的戰陣廝殺之音,但是在麵前這些士卒所散發出的一股股肅殺之氣的影響之下,仿佛可以感覺到有千軍萬馬朝著你撲來。


    看……


    那排著無比整齊的隊伍向你慢慢走來的,分明是一支軍容嚴整、披堅執銳、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精銳之師。


    聽……


    那如同九天雷霆一般厚重敲擊之聲,分明是開戰之前大軍方陣之中所奏響一通通令人不禁熱血澎湃的戰鼓之聲。


    此刻,眼前的一切戰爭場景都仿佛是真實的一般,直到寂靜一片的諸侯會盟營地之中忽然響起了一陣古樸悠長的號角之聲。


    “嗚……”


    “嗚……”


    “嗚……”


    ……


    伴隨著一陣陣號角之聲的響起,校場之上身穿著各色甲胄諸國士卒的目光緩緩看向了前方那一座臨時修築的高台之側。


    順著這些士卒的視線看過去,身穿著一身墨色諸侯服飾的秦公嬴連昂首闊步地走在前方,其後跟著的則是一名名身穿著各色服袍的與會諸侯們。


    今日,他們將在眼前這座高台之上舉行盟誓,向上天禱告他們這些日子以來所達成的一係列盟約。


    “上古之時,三皇治世;曆經五帝,華夏始興。”


    ……


    在耳畔不斷迴響著的禮官的禱告聲中,走在眾位諸侯前方的秦公嬴連,一步接著一步地順著腳下的階梯登上了眼前的這一座高台。


    伴隨腳步不斷向前方的那一級台階邁進,秦公嬴連臉上的神情越發地鄭重;伴隨著身軀不斷靠近眼前高台,秦公嬴連此刻的內心之中卻是猶如翻江倒海一般。


    平心而論,眼前這一座臨時修築的高台並不算多麽地高大,秦公嬴連腳下的台階也並不算漫長。


    但就是這一座高台、這一段台階,從始祖非子到開國襄公,從先祖穆公到如今的秦公嬴連。


    秦國,這個從原本的商朝貴族淪落為周室附庸,又逐漸從刀光劍影的西戎之地拚殺出來的國家已經等待了整整數百年的光景。


    從隴西部落到天下霸主,秦國整整用了數百年的光景。


    腦海之中不斷浮現著自己曾經在秦國史書之上所看到的一段段文字記載,秦公嬴連此刻的心境越發澎湃了起來,腳下攀登台階的步伐也是越發堅定了起來。


    最終,當自己的雙腳穩穩地落在高台之上時,秦公嬴連心中的一切思緒都化為了虛無,隻剩下了雙目之中的那一抹堅定。


    就在這時,場中禮官的最後一句禱告卻是出現在了秦公嬴連的耳畔,“眾位諸侯、歃血盟誓。”


    在這一句禱告落下之後,兩名身穿著墨色深衣的秦國禮官緩緩走上台階,而他們手中托盤之上托舉著的分明是一柄鋒利的小刃以及一個用來盛放鮮血的器皿。


    當這兩樣器物由這兩名秦國禮官端到自己麵前之時,秦公嬴連看了看那一柄小刃,隨後沉聲說道:“平常利刃如何可以用作諸侯歃血。”


    說著秦公嬴連的右手一把攥住了懸掛於腰間的佩劍劍柄,一聲清脆的劍鳴之音過後,一把鋒利的長劍就這麽被秦公嬴連握在手中。


    劍光一閃,一道鮮紅的血液從秦公嬴連掌心流出,並順著手中緩緩流淌到了麵前托盤之上的那個器皿之中。


    伴隨著一滴滴鮮血緩緩滴落在器皿之中,將剛剛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的其餘諸侯們這才從對秦公嬴連的震驚之中醒轉過來。


    迴神過後,高台之上的這些諸侯們更是生出了效仿之意。


    於是,在秦國禮官將放置有盛血器皿的托盤端到下一個楚王羋臧麵前之時,就見楚王羋臧也是抽出了懸掛於自己腰間的佩劍。


    “秦公灑脫,羋臧心中敬佩,不過我羋臧豈可讓秦公專美於前。”


    說著楚王羋臧手中長劍就如同剛剛的秦公嬴連一般輕輕揮動,頓時一道傷口便就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秦公嬴連的率先動作,楚王羋臧的效仿行為,立刻便將整個歃血盟誓的氣氛推向了最頂點。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高台之上的那些諸侯們有一個算一個,紛紛抽出自己腰間佩劍劃傷手掌任憑鮮血流入那一個器皿之中。


    等到高台之上的眾位諸侯歃血完畢之後,那一個器皿之中的鮮血被分成了十數份,隨即一碗碗帶著醇厚香味的美酒便被早已準備在一旁的秦國禮官倒入了酒碗之中。


    緩緩取過自己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血酒,等著看到在場所有諸侯手中都端著那一碗酒之後,秦公嬴連高舉起手中酒碗。


    “皇天後土,佑我華夏。”


    “諸位,幹。”


    “幹……”


    伴隨著在場諸侯這一道齊聲高吼,眾人與秦公嬴連一起將碗中血酒一飲而盡,與此同時下方校場之上的那些士卒們也不禁喊出了一道道高吼。


    “皇天後土,佑我華夏。”


    “皇天後土,佑我華夏。”


    “皇天後土,佑我華夏。”


    ……


    這一場雖然時間並不算漫長,但卻對於之後數十乃至數百年的天下形勢至關重要的曲沃之會也在現場諸侯的一聲聲的高吼之中落下了帷幕。


    既然曲沃之會已經落下帷幕,那麽前來參與此次諸侯盟會的眾位諸侯們也是紛紛踏上了迴國的路程。


    在此次曲沃之會之中,有受益匪淺、滿載而歸的諸侯,也有端坐一旁、坐看風雲的諸侯,當然也少不了蒙受損失、憤怒而歸的諸侯了。


    對於那些蒙受損失、憤怒而歸的諸侯,此刻站在營寨大門之前擺出一副歡送之姿的秦公嬴連與武安君吳起顯得那麽刺眼。


    幾乎沒有和這兩個心中厭惡之人說多少話語,這一類諸侯們便催促手下禦者盡快踏上歸途。


    對於那些端坐一旁、坐看風雲的諸侯而言,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更何況秦公嬴連還是如今的天下霸主、秦國還是當今的天下第一強國。


    麵對秦公嬴連與武安君吳起的笑臉歡送之時,這一類諸侯們往往抱著結交一番,以備將來有什麽需要求助到秦國身上的事情。


    至於那一些受益匪淺、滿載而歸的諸侯們,在麵對秦公嬴連與武安君吳起兩人之時那可謂是賓主盡歡了。


    剛剛楚王羋臧還提著希望邀請秦公嬴連二人前往楚國一遊,隨即又有新晉吳侯項昊邀請兩人前往江東欣賞美景,隨後更有陳國即墨大夫田午、中山公姬恆和鄭國國君以及跳出來希望兩人可以去往陳國中山鄭國一行。


    對於這些人帶著濃濃善意的邀請,秦公嬴連和武安君白起在迴以善意的同時,也隻能婉言謝絕這幾位的好意了。


    不過就在衛國國君提出希望兩人可以前往衛國一行之時,觀察到一旁武安君吳起異樣的秦公嬴連則是表示了自己會在朝見完周天子之後前往衛國。


    許久之後,看著帶著滿臉喜色離開此地的衛公,武安君吳起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一旁的秦公嬴連:“秦公,吳起不明白剛剛秦公已經連連拒絕了四位諸侯的邀請,為何單單答應衛公一人?”


    “如果嬴連沒有記錯的話,師兄應該是衛國人吧。”當聽到武安君吳起的疑惑之後,秦公嬴連帶著真誠的語氣說道:“昔年師兄曾向母親立誓,不為卿相,絕不迴鄉。”


    “如今師兄已經是我秦國封君,也算是一國卿相了吧?難道師兄不想迴去看看自己的故鄉,不想迴去看看自己母親的墳塋嗎?”


    話到這裏,秦公嬴連看著臉上神色明顯有些改變的武安君吳起,“師兄,遊子總有一天是要歸鄉的。”


    “師弟,多謝了。”


    聽到這麽多年以來從吳起口中再一次喊出的師弟,秦公嬴連的麵容之上忽然泛起了一絲無比歡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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