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對方有片刻的明顯慌亂,甚至下意識站了起來,木凳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短促的銳響。“不,你知道的,你早就無數次地思考過這些問題,在那些睡不著的夜晚、在白天無人能看見的角落、在看見一些人一些事、在走路的時候、在唱歌的時候、在被他人矚目和矚目他人的時候……你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親愛的。”神父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急促,像狂風暴雨擊打著空中唯一的飛燕,要撕裂它的翅膀,剝離那層泛著華美光澤的羽翼,大堂裏的唱詩班還在排演聖頌,孩童清澈明亮的嗓音托舉著雲朵向上,空靈重疊的迴響旋舞著飛起,溫柔讓這個黑暗狹小的陰暗角落更顯逼仄。帶著血的輾轉反側不配出現在明亮的日光下,隻有黑暗和孤寂能容納不可存於世間的痛苦質問。“你說的對。”嬌柔的少女音有了不易察覺的變化,甜蜜、多情的黏著減少,尾音和語氣都被拉平,於是那種嬌俏的少女感倏忽消失了大半,想象裏甜美溫柔的可愛姑娘也變成了更為冷靜的年長女性。“他們將我售賣給商人,商人用裝狗的木籠子囚禁我,那種籠子的木頭是黑褐色的,舔上去有鹹味,是人血和狗血浸泡混合的味道,餓到不行的時候可以靠這個麻痹味覺。然後會有調教師來挑選孩子,挑出那些資質好的小孩,打磨切割後,賣給有特殊喜好的人。”比起迴憶,她更像是在敘述一個故事,一個早就被她翻來覆去嚼爛了的故事,一直咀嚼到血肉都幹癟發柴,每一絲纖維都再也咂摸不出任何骨髓,把心髒每一寸溝壑和膿血都擠壓幹淨,仔仔細細地撕開皮肉摸索裏麵的東西一直到徹底習慣了這些過往,使它們再也無法成為讓她徹夜難寐的噩夢。“被關在籠子裏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麽是我;被鞭打挨餓的時候,我還在想,為什麽是我;被貴族老爺和神父欺負的時候,我也在問,為什麽是我,那個貴族說,因為他花了錢買了我,隻有不乖的小孩才會被遺棄出賣,都是我的錯;神父說,因為這是主給予我的磨難,要滿懷感恩地接受。”神父眉梢動了動,被他強行壓下去,不帶任何感情輕描淡寫地評價了一句:“那主可真是一個壞人。”“是啊,”對麵的少女笑著歎了口氣,“如果要讓人經曆這樣的事情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那這個神,到底是神,還是惡魔呢。”她忽然話鋒一轉:“他們隻是依靠神的許可才獲得了想要的愉悅和享樂,他們憑什麽宣告我有罪?神愛世人,又為什麽獨獨不愛我?可見人們都想去的神國,早就不是真正的神國了。”一隻雪白纖細的手抓在了隔間窗口的柵欄上,那隻手是這樣的白皙明亮,好像一朵纖長純潔的百合花,盛開在了幽暗的格子間裏。“那他們又憑什麽用著神的名義來咀嚼我、窺探我、宣判我?”“誰也不能奪走我最後的東西,無論是神,還是惡魔。”不辨男女的聲音好像夢囈,沉睡在自己的國度裏的靈魂遍體鱗傷,終於被逼迫著醒來。“我在此懺悔我充滿罪惡的人生,請宣判我狂悖、不貞、不敬的惡行,我接受聖人的懲罰,但是”“宣判我有罪的,都應當被烈火焚身,以證明他們自己的純潔。”她最後安靜地說出了自己的總結語,長長地、溫柔地唿出了一口氣。“敢於堅持自我的人,終將得到命運的嘉獎。”佩特羅沙省略了原有的那句“願主賜福於你”,抬起手,觸碰那幾根抓住柵欄的手指,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擦過對方的食指、中指、無名指,最後到敏感的尾指,緩慢地翻轉手掌,一根一根地將手指插入對方的指縫,如同年長的父親、慈愛的母親寬慰兒子,又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怪異曖昧。隻有情人才會這樣摩挲手指,沿著掌心向上滑動、攀爬,渾身靈敏的神經都被遊弋在手心的指尖攫住,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和肢體接觸,隔著一層木板,嚴肅端莊的神父和虔誠懺悔的信徒,隻是這樣簡單地隔著柵欄觸碰了一下手雖然這個“一下”略微有些漫長,但這都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那隻手輕柔地握了一下信徒的手,好像隻是為了給予她向前的希望,就如同蝴蝶要展翅飛開,百合似的手指卻在這一刻反客為主,脫去了無害純潔的纖弱,毒蛇般死死纏住了要飛離的蝴蝶。剝離了偽裝的閹伶湊到光線微弱的窗口邊,露出那張美豔絕倫的臉乍然看到這張臉,在明暗交匯的地方,有種見到了撕裂夢境來到現實的豔鬼的錯覺,混淆了性別雌雄莫辨的麵容貼在佩特羅沙手上,一雙夢似的紫色眼瞳用著充滿暗示意味的角度自下而上地凝望神父,常年浸染水煙的香氣隨著他的靠近氤氳在周圍,玫瑰、粉胡椒、樹梅花的香味彌漫,他們此刻的唿吸近到相互交織。美豔的閹伶側過臉,將嘴唇印在神父手背上,順著手指一點點往下親吻,好像隻是漫不經心的觸碰,又帶有瘋狂的誘惑感,若隱若現的矜持和勾引,被他用眼神運用得爐火純青。這是一個天生的尤物,再沒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去擒獲一個人的心、挑逗起一個人的欲望。“我向你宣告我將要犯下無可饒恕的罪孽,尊敬的神父,你會逮捕我嗎?”潮濕溫熱的吻落在略顯冰冷的皮膚上,閹伶吐出的氣息比情人間呢喃的耳語更輕。沒有人能拒絕他。神父或許會是例外,他並不確定,鑒於幾天前的那場臨時起意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但是……也說不定呢?佩特羅沙猛然反轉了手腕,捏住了艾利亞諾拉的下巴,將他更加拉近自己,恍若初次見麵般,細細審視著閹伶的麵容。被忽然打斷了的閹伶沒有任何反抗,他幾乎是順從地向著對方露出了自己的脖頸,抬起下巴的模樣和一隻被捕獲的美麗蝴蝶別無二致。他的確就是一隻蝴蝶,一隻被人們捕捉了、修飾了、欣賞過無數次的蝴蝶,人們為它戴上世上最榮耀輝煌的冠冕,將金碧輝煌、窮奢極欲的都城名字敬獻給它,讚美它超越世俗的美麗。神父終於開口了。他將嘴唇輕輕貼在閹伶的指尖,愛憐般印下一個不算是親吻的吻。“願成為你的共犯,我親愛的巴黎。”第179章 巴黎之死(十四)橫貫巴黎東西的香榭麗舍大道兩旁再度人聲鼎沸起來, 密密麻麻的小酒館擠擠挨挨地互相簇擁著,就像是孩子手裏的玩具積木,用各種你難以想象的姿態拚湊在一起, 廉價的旅店一點也不矜持地大開著門, 對麵就是奢侈品店鋪,展示珠寶和華麗長裙的人台立在玻璃櫥窗裏,門口貼著手工繪畫的大幅海報。一群穿著白色亞麻長衫的孩子抱著大卷紙張從街口湧入,像春日的蝴蝶般倏忽散開, 一隻一隻鑽進了兩旁的店鋪,或者直接停在了牆邊,開始搬弄手裏的東西。行人們好奇地停下來看他們, 這些孩子的衣著非常具有辨識度, 圓領的白亞麻長衫,直通通蓋到膝蓋,模仿羅馬丘尼卡的款式,沒有任何修飾和裁剪,隻是在一塊布上剪出三個洞套胳膊和頭,其餘地方草草縫合了事,這樣的衣服,隻有教堂唱詩班的孩童們會穿。這群有著美妙嗓音的小天使們撲棱著小短腿, 將手裏大卷的紙張小心翼翼地鋪展平整, 另有孩子提著桶和刷子, 在牆上刷滿糨糊, 把紙張謹慎地貼了上去。“是教堂有什麽活動嗎?”有人低聲自言自語,湊過去看了一眼, 就愣在了那裏。“哦, 這……”唱詩班孩童們貼上去的東西更像是一張畫像, 動筆的人絕對有著高超的藝術鑒賞能力和繪畫水準,他用色簡潔明了,線條流暢,隻勾勒出了一個虛幻朦朧的剪影,側身而立的剪影像是一束盛開的花,柔軟肢體張開,仿佛在起舞,也仿佛在擁抱觀看畫像的人,一隻張開的手微微上舉,做出要觸碰火紅天穹采摘星辰的姿勢,又好像是托舉著紅寶石鑲嵌而成的王冠,一切都是朦朧模糊的意象,乍一看什麽都看不明白,但是又似乎看懂了畫家要表達的一切。給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剪影微側的那一雙眼睛,畫家似乎偏愛舞者的這雙眼睛,在浮華潦草的筆觸外,難得靜心細致地勾勒出了這雙眼睛的模樣,被紅色天空映照得發亮的眼眸,半睜半閉,帶著近乎瘋狂的不自然的笑意,眼尾掛著一滴飽滿的淚,水滴中滾著半座模糊顛倒的城市,讓他的笑容多了一種妖異詭譎,而又聖潔悲憫的美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混合在畫像主角身上,每個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名字。艾利亞諾拉!隻有他,必定是他,除了他沒有人能這樣矛盾而美豔,鮮活燦爛到隻出現一雙眼睛就能讓人明白他的身份。畫家將艾利亞諾拉的神韻抓的十分到位,那雙含笑的眼睛像是深邃的漩渦,勾著人忍不住要深深沉淪溺死在裏麵。唱詩班孩童手裏的畫像數量並不多,滿打滿算不過二十多張,他們小心地隔著一些距離貼完了畫像,又警惕地站在畫像旁,防止有人揭走它這種防備是有必要的,鑒於這張畫畫的實在太好,而艾利亞諾拉本人又豔名遠揚,沒有人會介意在家中珍藏一張這位名伶的私人畫像。每張畫旁邊都慢慢圍攏了人,他們癡迷讚歎的目光停留在畫中舞者身上,過了許久才勉強把注意力從他身上拔出來,去看邊上寫的東西,那上麵其實隻有寥寥兩行單詞和一個日期。“巴黎之死?”識字的紳士握著文明杖,念著這兩個詞,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是他的新劇目嗎?劇作家是誰?作曲家又是誰?這個名字也實在……”他想了想,良好的涵養讓他沒有講完下麵的話。“這個日期不就是今天嗎?”有人悄悄說。“可是他不是已經被禁演了?女王陛下似乎還對他和國王的私情耿耿於懷,劇院都不肯再讓他上台了,他要做街頭表演嗎?那我們不是都可以一睹巴黎之花的風采?”有人急切地冒出了一連串問題,到最後,他的語速慢下來,語氣裏多了一種曖昧古怪的色彩。昔日被貴族們珍藏在手心裏的華貴美人,今天要站在街頭賣藝,這種司空見慣的藝術行為放在艾利亞諾拉身上,不知怎的就多了點香豔的意味,施加在他身上的幻想曖昧無度,好像能憑空用眼神剝離他的衣服,窺探到曾經被貴人們撫摸過的皮膚。這樣想的人顯然不止他一個,周圍竊竊的笑聲此起彼伏,第一位開口的紳士摸了摸自己修剪得當的胡子,咳嗽了一下他也是曾經被艾利亞諾拉的表演拒之門外的人之一:“上麵說,他今天晚上會在巴黎鍾樓上演出,無需門票即可觀看。”巴黎鍾樓。那是巴黎的地標建築之一,建在巴黎聖母大教堂旁,像是騎士的長槍般戍衛著周邊塞納河的珍寶,在鍾樓上可以俯瞰整個巴黎,而鍾樓特殊的設計讓它如同一個巨大的轟鳴腔,能把聲音完美地傳播到周圍。不過敢於在上麵唱歌的,自從巴黎鍾樓建成以來也隻有艾利亞諾拉一個,鍾樓的設計不僅能放大聲音,也會讓聲音中的瑕疵一覽無遺,必須得有近乎驕傲的自信和強悍能力,才能許下這樣的諾言。艾利亞諾拉要在巴黎鍾樓上演出自己的新劇目的消息一下子席卷了大半個巴黎,因為阿黛拉女王暗示劇院不許接納他,所以這位璀璨奪目的閹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裏,許多他的狂熱劇迷私下裏開始為他奔走,沒想到正主本人更剛,劇院不要他,他就衝到巴黎鍾樓上去唱歌。當夜幕落下的時候,塞納河邊亮起了緞帶一樣的燈火,宏偉華麗的建築裏放出瑩瑩光輝,好像雪白的珍珠散落在地麵上,無數手持燭火的人們從四麵八方匯聚到巴黎鍾樓下,這場景比夢境更輝煌迷離。巴黎鍾樓上隻有一盞孤零零的燈懸掛在塔樓下,因為常年沒有人擦洗,灰蒙蒙的燈罩射出來的光都是髒髒的,在樓下遠遠看去,好像塔樓上吊著一團死掉的月亮,苟延殘喘地放著死去的冷光。夜裏有風,這團死掉的光就隨著風輕微地搖動,玻璃罩裏套進去的火焰隨之一晃一晃,讓不規則的陰影圈住下方的空地。塔樓四周立著半人高的矮牆,大鍾掛在頂上,黑黢黢一動不動,尖利如刀鋒的塔頂往天空戳刺而去,在某些微妙的角度,能給人一種刺殺月亮的怪異感。鍾樓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底下匯聚的人卻越來越多,他們昂著頭打量這座鍾樓,嗡嗡的話語融匯成河流,在隱秘之處,一架低調奢華的馬車停在那裏,守衛在馬車旁的護衛替馬車裏的女主人掀開了一層厚實的簾子,隱隱綽綽的薄紗後,露出女人半個瘦削的下巴,和她抱在懷裏的一大束淡紫色玫瑰。一陣輕柔的音樂從鍾樓裏飄出來,演奏者不知身在何處,琴弦彈撥的悅耳聲響借助鍾樓擴散開來,幾個小節之後,西伯利亞手風琴特有的低沉纏綿攀附而上,演奏者有著高超的技藝,隻是短短幾個音符,就征服了下方的民眾,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下來。夜風吹著他們手中的燈,悠揚的吟唱乘風而至,伴隨著歌者的出現,舒緩的音樂一轉,變成了活潑歡快的小調。像是年輕美麗出身高貴的少女在遊戲人間,她炫耀自己擁有的青春、財富、美色,她輕佻天真,活潑靈動,追隨者們前赴後繼拜倒在他的視線裙擺下,用最華麗的語言去讚美她。“讚美我,追隨我,仰慕我!”“為我神魂出竅,為我迷醉潦倒,為我忘卻今朝!”空無一人的鍾樓上,有著無比美貌的少女提著裙擺輕盈地旋轉,她的金發比陽光更加燦爛,盡管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美人獨有的那種曼妙氣質。她抱著追隨者送給她的花束,踮著腳尖,像一隻白天鵝輕巧地迴旋、避讓,她的前方空無一物,倘若此刻有演員配合她,那麽觀眾就能看見她是如何傲慢又得意地拒絕那些追求者的,她用天真刻薄的話語奚落他們,看他們失望尷尬的樣子以取樂,她是這樣的美麗動人,以至於盡管被諷刺了一通,那些可憐的追求者們還是忍不住為她露出的笑容而神魂顛倒。“你這輕佻的處子,下賤的美人!”旁白的男中音憤憤地唱著追求失敗的怒氣,但誰都能聽出他語氣裏的迷戀。“你會將你的美貌售賣幾何,你的青春論斤稱重,到時候,你再來感歎年華易逝,今日的玫瑰尚未采摘!”追求者們不憚用最惡毒的語言去揣測這朵無法被他們摘下的花,他們想盡了辦法,把征服她作為畢生的追求。如果一個人的金錢不夠,那一群人的呢?如果一個人的權力不夠,那一個階級的呢?如果一個人的愛語不夠,那無數人的甜言蜜語呢?捕捉一隻雪白的蝴蝶,抑或是摘下一朵美麗的花,人世間一切都可以做等價交換,生命、青春、愛欲,都是天平上能夠計量的砝碼。“我摘下這朵花!”急促迷狂的魯特琴錚錚作響,激動佯狂的男聲高唱,“我挖出它的根莖,折斷它的枝葉,剝離它的花瓣,親吻柔嫩的花蕊它為我所擁有!”“不!它為我們所擁有!”重重疊疊的人聲一起高唱,像魔鬼來自地獄的唿喊,鍾樓下的聽眾不知為何忽然感到頭皮發麻。“我們提供了金錢挖出它的根莖!我們提供權力折斷它的枝葉!我們甜言蜜語,巧舌如簧,剝離了它的花瓣,那甘美鮮甜的花蕊,應當為我們所共有!”“這清純的處子、下賤的蕩婦、無辜的美人將為我們所共有!”象征戰爭的音樂狂風暴雨般襲來,低沉的隆隆聲響通過鍾樓轟鳴而去,連帶著大地都像是在發抖,千軍萬馬奔襲而來占領了這座人類的樂園、繁華的城市,逼她敞開自己的懷抱,容納這群粗暴的入侵者。淡色絲綢的長裙換下,金發的舞者換了一身色澤更為濃豔的深藍長裙,華麗蓬鬆的裙擺上滿是珠寶和蕾絲的點綴,她搖身一變成了遊走在名利場的貴夫人,她的美貌明碼標價地放在了人們眼前,所有人都可以來一親芳澤,觸碰這朵更為鮮豔的花。“寂寞,孤獨,聽!我向下墜落,可怕的殘酷世界,我痛苦難當,我情願死在荒原!金子做的花冠,讓我頭痛難耐,玫瑰鋪陳的大床,讓我膽戰心驚,誰在唿喚我的名字?是索命的魔鬼,還是拯救我的天使?”哀怨的詠歎調氣息深遠綿長,悠揚高亢的人聲響遏行雲,華麗如珍珠碰撞的音節圓潤飽滿,滾珠般墜砸在地上,好似天穹飄下的聖詠,一段獨唱長達五分鍾,中間竟然隻有短短的數秒停頓,這超越了人類極限的漫長詠唱聽得人渾身戰栗,皮膚上冒出了細小的粟粒,每一根神經末梢都滾燙地舒展開來。萬城之城!頹廢奢華的巴黎!這被敵人攻占後予取予求的城市,唱著如泣如訴的哀歌。懷抱著紫色玫瑰坐在馬車中的女主人抬起臉,從薄紗的縫隙間看向了高高的鍾樓,她畫著精致的妝容,褐色卷發盤在腦後,隻點綴了一枚簡約的小王冠,玫瑰色的圓潤麵頰消瘦了許多,拉平的嘴唇顯出一種淡漠的傲慢和冷酷。權力是最容易改變一個人的東西。她從車窗裏伸出一隻手,召來一名騎士,輕輕對他說了一句話,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旋即縮迴了馬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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