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裏,自然要把“喜上加喜”落到實處了。兩個膽小的姑娘渾身發顫地坐在地上,看著麵前兩具散發著腐爛臭味的幹癟屍體不斷靠近自己,屍體上纏裹的紅布甚至飄飄忽忽擦在了自己身上,當即白眼一翻,一聲沒吭就撅了過去。隔壁房間比這裏更大一些,所以裏麵滿滿當當地坐了五個人。一個麵貌清秀溫柔長發及地的姑娘和……四個帥的各有千秋的男人。其中甚至有兩個發色特殊的洋人。不過不管他們輪廓如何硬朗,男性特征如何明顯,裹著紅布的喜娘就是一根筋地把托盤中的喜服往他們麵前遞。會出現在這裏的,就是待嫁的新娘子,而新娘,都是要穿喜服才能出門子的。章子摸了摸懷裏絨毛蓬鬆的雪白狐狸,一雙眼尾笑得上翹,乖順地接過喜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和她動作速度不相上下的則是男人堆裏那個發色璀璨如金的洋人。盡管是洋人,也能體會到那種超越人種界限的美感。他用一種比女孩子換衣服更加自然的姿態抖開喜服,係上飄逸的紅裙,還提著繡有鳳凰的裙擺新奇地轉了個圈,像在展示自己的新衣服,章子配合地在一邊鼓掌:“非常好看,很適合愛麗絲醬哦。”提著裙擺的閹伶露出了一個矜持的笑容,修長如天鵝的脖頸微彎,用一個典雅流暢的歌劇謝幕姿勢結束了自己的展示:“謝謝您的讚美,美麗的小姐,您將是今夜最美的新娘,月色也無法掩蓋您的光輝。”他們在這裏一唱一和,另一頭的三個男人臉都綠了。坐在最裏麵的世家公子眼上蒙著綢緞,他用手摸了摸放在自己腿上的衣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抗拒的心態,憋了半天,終於吭哧吭哧道:“何等荒謬……有辱斯文!”就算是生氣,他也生得彬彬有禮。眼看著那頭的章子和艾利亞諾拉已經開始互相化妝了,蘭因低頭看看自己的喜服,又看看文森特的喜服,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耳後竟然泛起了一點紅暈。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竟然真的開始換衣服,聽見了這邊動靜的謝琢登時一懵。你們都不再抗拒一下的嗎?!他在原地左右為難了一下,聽到外頭鑼鼓都開始敲打,隻好投降。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拘泥於這等微末小事,反正……反正他看不見,再怎麽難看也都是給別人看的,他一點損失也沒有,再說了,哪有人會喜歡看男人穿女裝呢【下劃線】。這麽想著,謝琢心安理得地開始寬衣解帶。第173章 新年賀喜(下)喜娘們守在門口, 手裏敲著小巧的苗鼓,整齊劃一的聲音是在催促新娘們出門,隨著她們的敲擊, 原本還在遠處的鑼鼓越來越近, 天上洋洋灑灑地下起了一場錢雨,隻不過這錢都是雪白的紙錢。落下的白紙錢和喜屍身上猩紅的布匹互相映襯,連帶這股高昂的喜氣都變得陰森詭譎,包裹住頭臉的喜屍麵頰上五官大多已經腐爛殆盡, 布料卷著一具幹癟的人體,等鑼鼓飄到了近前,蒙得嚴嚴實實的布料中央忽然凹下去一個淺淺的坑, 像是下麵的人張開了嘴“天神庇佑, 吉時已至,新娘出門子”這本來是一句極其喜慶的話,十六個喜娘異口同聲張嘴大唿,但是腐爛的聲帶早就失去了彈性,空氣被肺腔鼓動著衝進喉嚨,又從爛肉裏刮擦出切切擦擦的噪音,一陣一陣兒地卷成了野獸似的尖利不明的嘯叫。鑼鼓聲更近了,幾乎就是抵著院子的籬笆在吹奏, 黃泥地上吹來霧氣, 霧中一左一右兩隊人馬狹路相逢, 左邊隊伍人人披紅掛彩, 吹拉彈唱著喜悅的曲子,簇擁幾乘大紅的喜轎, 右邊隊伍披麻戴孝, 滿麵塗白的樂手聲嘶力竭地吹著嗩呐, 隊伍裏一溜數匹高頭大馬,額前掛著雪白深藍綢緞疊成的大花。喜樂喪樂毫不示弱地撞到了一起,樂聲愈發尖利高亢,荒腔走板到了令人脊背發麻寒毛直豎的驚悚地步。“迎新娘”右邊披麻戴孝的隊伍長長地扯起嗓子,吊嗓一般催促。“迎新娘”左邊披紅掛彩滿麵喜氣的隊伍同樣提高了聲音,不甘示弱地發聲。“這就是你們國家的特色民俗?我聽說過這個,叫做搶親,是不是?”尚且帶有變聲期清澈童聲的嗓音在章子背後響起,章子將注意力從窗戶上移開,溫柔地頷首:“國王陛下。”愛德華抬起一隻手簡單地製止了她要站起來行禮的舉動,扶了扶頭上有點重的王冠,麵色陰沉:“我希望這場鬧劇能夠盡快結束,事實上,你們邀請我過來參加華夏的新年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會遇上這樣……”他看著窗外驚悚恐怖的場麵,簡短且盡量禮貌地概括了一下:“……富有民族特色的場景。”他話音剛落,不知何時從房間裏離開又迴來了的文森特手裏拎著幾套喜服扔在梳妝台上:“感謝您的支持,誤入這裏的遊客我已經都送出去了,所以”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瞬間就意會了他的意思,小國王在散發著不詳氣味的喜服扔過來時就下意識往後躲了躲,用視線一寸寸刮過麵前這幾件衣服,半晌才輕輕哼了一聲。小鎮的賣花少女、穿著芭蕾舞裙的天鵝新娘、一身純黑長裙的黑寡婦……影影綽綽的人形在淡淡光暈中逐漸凝實、清晰,風情各異的女性們新奇地打量著麵前的環境,其中還混著類似艾利亞諾拉這樣要麽特別沒有節操下限、要麽沒有性別意識的幾個男性。坐在遠處盡力保持儀態孤芳自賞的謝琢:其他就不說了,為什麽我會在這個陣營裏?賣花少女撿起一件喜服,好奇地打量起來,黑寡婦用一根手指拎起大紅的長裙,塗得豔紅的豐盈嘴唇輕輕一撇,硬質網紗帽簷下深藍的眼睛彎起:“哇哦,真是大膽的顏色,很久沒有遇到……想娶我的男人了,真有意思。”她風情萬種地將長裙往自己身上比劃,玲瓏有致的身體凹出月牙般流暢的曲線,漂亮得令人心醉。她們換好衣服,門口的喜娘也等不及了,嘩啦一下推開門,手裏的苗鼓急促敲打到快要刺破人的耳膜。“出門子出門子吉時!”喜屍們用唿唿漏風的嗓子重複著一樣的話語,等裏頭的新娘子慢吞吞地走出來,迫不及待地將手裏準備已久的紅布往她腦袋上罩去罩去罩、罩……罩不到。幹癟瘦小的喜屍生前就是個脊背佝僂的老太太了,而她麵前的這個新娘……著實有那麽一點點高過常人。好吧,也可能不止一點點。身高妥妥過了一米八的入殮師垂著眼皮看這具道行淺薄的僵屍在麵前蹦噠了兩下,對老人家的窘迫無動於衷,其實也不是他故意要為難人,就是……這個景點提供的喜服大概都是xl號的,對於多數女性來說都是能夠滿足要求的,可是對一個身高腿長肩寬腰細的男人來說,就有那麽點局促。蘭因覺得,自己如果彎一下腰,說不定肩後的布料就會淒慘地崩開,他拒絕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和洛林走在一起,他絕不接受自己在洛林麵前出這個醜,絕不。在他和喜屍大眼瞪……裹屍布一段時間後,文森特受不了了,從他背後走出來,利落地扯過喜屍手裏的紅布,兜頭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蘭因的臉。喜屍滿意地發出了蠕蟲擠壓般咕咕嘰嘰的聲音,文森特眼疾手快地從另一具迎上來的喜屍手裏拽過紅布往自己頭上一蓋。入殮師有些遺憾地放下了抬起一半的手。後頭的謝琢看不見前麵發生了什麽,章子牽著他的一隻手,低聲引導著他,溫柔儒雅的世家公子從來很善於體貼他人,他不僅低下了頭讓喜屍能觸碰到自己,還稍稍彎下了點兒腰,好像他麵前真的是一個需要照顧的老人家一樣。在謝琢之後的其他新娘子就更加配合了,除了黑寡婦用嫌棄的眼神瞪了一眼來路不明的紅布,其他“新娘”們都老老實實地蓋上了紅蓋頭,在院子裏排成了一排。紅白兩路人馬吹吹打打僵持不下,樂聲淒厲到逐漸聽不清曲調,借著蓋頭的縫隙,章子數了數兩路隊伍中轎子和馬匹的數量,分別都是十六,正巧對應新娘的數量。按理來說,新郎迎親騎馬,新娘出嫁乘轎,無論怎麽看她們都該上喜慶的紅隊,可是聽聽嗩呐尖銳如鬼嘯的音樂,她又覺得其實兩邊看起來都不那麽吉利。不知道是誰先動的,十六個新娘們默不作聲地穿過飄飛的紙錢,走向了白隊,一人選定一匹馬坐了上去。獲選的白事隊立即高興地吹拉彈唱起來,落選的紅隊用陰測測的眼睛盯了馬背上的新娘們一會兒,空洞洞的眼窩裏亮起綠油油的鬼火,幽怨的嗩呐聲再度如影隨形地飄起來。等十六個新娘都坐好,披麻戴孝的牽馬小倌牽著韁繩隨樂手往霧氣裏走去,隨著她們越走越深,嗩呐忽遠忽近,簇擁隊伍的人群仿佛融入了霧氣裏,從一個個鮮活的人體變成了單薄的紙人,撲簌簌地往下掉著紙屑。蘭因最熟悉紙人這種殯葬用品,他在馬上動了動身體,一張剪得圓潤的大頭小紙人從他袖子裏滑出來,如有意識般貼在了為他牽馬的那個紙人身上,對方渾身一僵,手腳錯位僵滯地卡動了幾下,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苗王堡子……”蘭因低聲念了一遍從紙人心裏竊聽到的語句,紙人中空,思想簡單,隻能傻唿唿地重複印象最深刻的命令,苗王堡子就是這個紙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了。嗩呐開路,紙錢酬神,迎親的喜隊披麻戴孝將十六個新娘接到了苗王堡子,氣勢恢宏的堡壘建築此刻中門大開,數不清的人喜氣洋洋地擠在門口等著看新娘子,而在圓形堡子外地空地上,她們剛才拒絕的那十六乘轎子端端正正地排列在那裏。“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來了!”接親的紙人轟然散開,上百個同樣穿著紅色喜服蓋著蓋頭的女人從堡子裏湧出來,將十六人擠開,不一會兒功夫,空地上就滿滿當當地站滿了一模一樣的新娘們。“挑喜啦!”一個尖利得不辨男女的聲音高喊。十六台喜轎打開轎簾子,顛騰了一路的新郎們渾渾噩噩地被請下來,一抬眼就是上百號站得筆挺的新娘。說實話,這場景衝擊實在有點大。並沒有一加一等於二的喜氣,反而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驚駭感誰知道那些多出來的新娘是什麽玩意。他們手裏被塞上了一枚銀色平安鎖,顯然是要他們交給自己選中的新娘的。方才還喧鬧到沸騰的堡子例外瞬間鴉雀無聲,上千人的大場合卻聽不見一點聲音,無數雙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正常人在這裏絕對會被嚇個魂魄出竅。可是恰巧現在在這裏的都不是什麽正常人。公爵不太習慣地拉了拉長衫的領口,一馬當先走進了堪稱浩蕩的新娘群體中,緊隨其後的,就是懷揣著怪異好勝心非要和他比個高低的撒丁刺客。身高上就鶴立雞群的神父充分發揮了自身的先天優勢,一眼看過去就把大半個新娘群給盡收眼底,他身邊蜜色皮膚的森林之子不高興地扯著長衫的衣角這樣的衣服對於喜歡在叢林狂奔的他來說實在太過束縛了,萬一遇到危險他都不能投擲標槍,從野獸群中誕生獲得的超絕靈感給了他從未體會過的冰冷危險,他很不喜歡這樣的場景。他想迴他的大森林去,他想要和獅子獵豹一起奔跑,和狼群一起狩獵。他對什麽新娘不感興趣!也不想生幼崽!他苦著一張臉跟在神父後麵,頭上無形的耳朵也耷拉了下來,沒精打采地往前一步一蹭。新郎們在大苗村並沒有獲得什麽實用的道具,他們脫離了紙人的包圍後就被轎子逮住了,文森特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遊客們從轎子裏偷出來扔到了黑洞外圍,又一個個把同伴們放進去,一路上都把時間耗費在偷梁換柱上了。鬼新娘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接受審視,隻要新郎掀開它們的蓋頭,那它們就成為了對方的新娘,可以跟著他們一起離開,然後……長廂廝守。如果沒有大苗村的花幫助,這一關沒有人能順利通過,全軍覆沒的下場通常才是多數,被鬼新娘啃噬而死的新郎會成為苗王堡子的惡靈,日夜徘徊在這裏,最終成為一張沒有意識到紙人。而它們則能吃到最新鮮可口的的的?鬼新娘們的思維卡在了原地。圍觀的鬼怪們也瞪大了眼睛。十六個新郎都如有神助般,徑直走向其中的十六個新娘,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直接把手裏的平安鎖塞進了新娘的手。這個過程其實不太容易。除了謝琢這樣溫和的“新娘”順從地接過了平安鎖,還道了聲謝,某些性子特殊的新娘甚至試圖在接過平安鎖的同時擰斷新郎的手腕。小範圍的戰爭開始得沒有硝煙,結束得無聲無息,撒丁刺客呲牙咧嘴地接上被文森特擰脫臼的手,在蘭因的橫眉冷對中無辜挑釁地笑了一下,得意地衝他做了個鬼臉,他就說吧,看在國王陛下的麵子上,陛下的情人怎麽可能對他下重手!閹伶拋了拋手裏的平安鎖,對還是垂頭喪氣的森林之子甜蜜地微笑,輕車熟路地安撫了一下這隻沒精打采的獸王,舔了舔嘴唇:“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我有點餓了。”依舊披著猩紅鬥篷的小國王無聲地顯出身形,他手裏提著屬於入殮師的燈籠,另一隻手握著瘋醫生的手術刀,吹去刀尖上一點薄薄的碎紙屑:“可以了,所有異化體都在這裏,清理完就能迴去吃年夜飯了。”這句話仿佛喜慶的號角,森林之子首先發出了一聲喜悅的歡唿,抬手三兩下撕扯開束縛動作的長衫,露出線條流暢的蜜色肌肉,十指鋒利成爪,一揮就生生扯開了身旁三個站立不動的鬼新娘,惡鬼發出淒厲的咆哮,脫開繁瑣的嫁衣,青麵獠牙抓向毀了她們皮囊的青年,鬼爪卻被一根烏木手杖攔住了。“你們的對手在這邊。”瘋醫生彬彬有禮地微笑,往後推了一步,一隻拈著符咒地手伸過來,輕描淡寫地將符咒往惡鬼身上一貼,餘光瞥見還在慢條斯理握著十字架念誦禱文的神父,眉梢一挑:“好道行。”神父將十字架從一隻燒毀的紙人身上取迴,輕柔地將這個紙人推向它的同伴們,看著轟然蔓延開的大火,悲天憫人的神父輕輕歎息:“願你們在主的懷抱中得以永生。”苗王堡子裏外異化的怪物雖然多,但也架不住他們絞肉機似的掃蕩,不到半天,犄角旮旯裏的怪物都被拎出來灌了聖水淒慘地消亡。用暴力手段清理幹淨了的苗王堡子就隻剩下了滿目喜慶的紅,還有搭好的待客喜棚。失去了所有原住民的小世界開始崩塌,陰森森的風裏多了屬於陽間的溫度,打了一架後精神飽滿的森林之子舒展俊朗野性的眉眼,輕巧地跳上了堡子的大門,往裏頭一看:“哇,好多吃的!要聚會嗎!”的確,裏麵用於舉辦婚宴拿來待客的飯菜剛剛出爐,還散發著熱氣騰騰的暖香,客人連同主人就被一鍋端走了,剩下的幾十桌菜當然就成了無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