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間透出來,商務辦公樓內部依舊昏沉黑暗,這種大樓裏,一般都是晝夜不熄地亮著燈,營造出恆溫恆濕的環境,因此隻要一斷電,就會顯得樓裏異常陰森空曠。外頭的電力局還在搶修線路,樓裏自帶的小發電機隻能供應緊急通道的亮燈指示牌,喬晝眯著眼睛看遠處那個綠色的跑步小人圖案,費力地側了側身體,將堵住喉管的那一口血吐出來,頓時感覺身體輕鬆了很多。他輕輕壓了壓太陽穴,按住鼓噪不停的血管,閉上眼睛,樓下的腳步聲愈發清晰,近到能聽見救援隊員相互的大聲交談。一縷銀灰色的長發落在了喬晝眼前,自帶冰雪般色澤的長發在昏暗的室內泛著幻覺似的冷光,有著矢車菊藍眼眸和暗紅唇色的瘋醫生半跪在他身邊,手杖鬆鬆地抵著地麵。可能是因為這是第一個獲得的賬號,喬晝對於瘋醫生有種難言的偏愛,盡管表現出來的話,也隻是會在兩可的時候選擇這個賬號登錄。帶著手套的手輕柔快速地按壓過喬晝的各個部位,心意相通的好處就是,他不需要張嘴就能將自己的感受反饋給文森特,年輕的醫學天才心裏拉下了一串診斷說明,旋即鬆了口氣。還好內髒沒有破裂,骨骼也都完好,隻要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白色的手套擦過喬晝的嘴唇,抹去那點猩紅的血漬,手臂穿過喬晝的腿彎和肩背,將他平穩地抱起來,消失在了原地。在兩人消失的瞬間,整棟樓的燈管跳動了兩下,由遠及近紛紛亮起,角落的攝像頭立刻重啟,隻來得及拍下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喬菀坐在病床上,身上套著鬆鬆垮垮的病號服,握著手機,一動不動。她鄰床的同事啃完一個蘋果,扭過頭,正好看見喬菀這個神遊的表情,忍不住出聲:“你這是怎麽了?從進來開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小趙跟你說什麽了?”喬菀猛地迴神,敷衍地笑了笑:“沒什麽,就是……”她停頓了一下:“小趙說,我們在進去之後,政府給我們的親屬都打了電話做了通知,這事兒你知道嗎?”這一批淪陷者大部分都沒有受傷,頂多算是受到了驚嚇,被統一送往醫院也隻是程序要求,受傷的治療一下,沒受傷的讓心理醫生做個精神評估開解開解,最後由警察做個筆錄,搞清楚這迴的黑洞是個什麽情況。病床的分配也完全遵從了就近原則,同一批送出來的人放在了一塊兒,鄰床大多都是一同工作的同事,這種體驗到也算是新奇,由於誤工費會由國家按照一定標準進行補貼,所以大部分人都住的十分安心,權當是臨時帶薪休假了。女同事想了想:“哦這個,是啊,我家不是在東北那邊麽,接電話的是我爸,他已經買了車票在路上了,要不是我剛才給他打電話說我沒事兒,他現在都要到江平了後麵還有十二個小時的車程呢,人怎麽吃得消,晚上那趟車還不好轉,要趕早上四點那班,他得在車站等一個晚上……”同事帶著抱怨的幸福語氣絮絮叨叨地飄遠了,喬菀繼續握著手機發呆,心裏胡思亂想起來。也許……也許他是沒有接到電話,或者是醫院不允許他出來,畢竟是管製措施嚴格的地方,不可能說出來就能出來吧,新聞也沒有播得這麽快,他肯定以為她還在裏麵,所以不打電話也是正常的……這麽想了一通之後,喬菀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算了,去探究這些也沒必要,反正她好好地活著出來了,就算喬晝在不在這裏、有沒有過來,也都是沒什麽所謂的事情。正想著,喬菀握在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顯示的號碼有些陌生,她劃開屏幕:“喂,你好。”電流傳來一個有些失真的聲音:“你好,請問是喬晝喬先生的姐姐嗎?”“對,是我。”喬菀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怎麽說呢……每次有人因為喬晝給她打電話,一般都不會是普世意義上的好事情,這種感覺很奇怪,不能說喬晝是個惹禍精什麽的,畢竟他做事一向非常符合規則,但就是這種過於符合規則的條理感,讓喬菀有些畏懼。她寧願去麵對一個會因為憤怒將同學打得鼻青臉腫的弟弟,也不想和能連捅小混混十六刀卻隻得到一個輕傷判定、最終還讓小混混出具了諒解同意書的弟弟見麵。而對於自己的行為,喬晝完全沒有覺得哪裏不對,他會捅傷那個人,是因為混混拿著刀搶劫他,他認為這完全是合乎法律法規的自衛行為,就連小混混自己都認同了這一說法。但是喬菀知道不是的。一個十七歲的輟學少年,拿著一把沒開刃的水果刀裝黑社會,在學校附近靠威脅學生拿十幾塊上網吃飯的錢,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是沒膽子真的動刀傷人的軟蛋,喬菀能看出來,喬晝那樣聰明,會看不出來嗎?他完全可以脫身而去,或者想給對方一些教訓也不是不行,但是十六刀……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哪怕他站在正義的一方。喬晝太正確、太理智、太符合規範了,人世間的情感似乎被他完全地擯棄在外,他做事依靠的是理智,而沒有給感性留下餘地,喬菀不怕他幹殺人放火的事情,她怕的是,他幹出殺人放火的事情後,還能從容自然地生活下去。“喬女士你好,我是喬晝的主治醫生,是這樣的,昨天他接到了政府的電話,所以和我請假,想去你的公司附近看一看,我跟他約定了晚上十點之前迴來,但是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他的人,那個……我剛才看新聞知道事情解決了,才來問一問,喬晝現在在你那裏嗎?”對麵的醫生聲音有些急促緊繃,聽得出來他很努力想要平和一點了,但是弄丟病人這樣的大事情足夠讓他背上嚴厲的處分,處分單在眼前掛著,他就是想平和都平和不起來。“啊……什麽?”喬菀一怔,有點沒反應過來,“喬晝……說要來找我?”她眼神下意識地轉了一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待在病房裏:“我沒有看見他,但是醫生您不用擔心,喬晝做事有分寸,他可能隻是被什麽事絆住腳了,很快就會迴去的,我一會兒去他家裏看看。”“那就謝謝您了,我在醫院再等等。”醫生掛斷了電話,喬菀還有點難以迴神。喬晝來找她了?可是他人呢?喬晝不是個喜歡撒謊的人,不如說他在某種意義上非常誠實,說出口的話都是真話,隻是選擇性地剪切、變換了一下用詞,以幫助自己達到目的,既然他說了要來,那就肯定會來,約定了十點迴去的話,也肯定不會在十點零一分踏進大門。那他人呢?喬菀不知不覺緊張起來,將手指塞進嘴裏咬了兩下,騰地站起來,動作過於突然,把她身邊的同事嚇了一跳:“哎喲,你要幹什麽?想上廁所?”喬菀抱歉地朝她笑一笑:“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政府的電話打給我弟弟了,他說要來看我,但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同事理解地點點頭:“那你快點去找做筆錄的警察吧,不做完筆錄不讓走的,叫他們給你插個隊,噥,就在走廊最那頭,掛了個牌子的。”喬菀一邊急匆匆出門,一邊開始撥打喬晝的電話,但正如醫生所說的那樣,手機那頭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忙音。排隊做完了筆錄,換迴了自己的衣服,喬菀提著包大步走出醫院,她的車還停在公司地下停車場,隻能打車去喬晝家。不過此時喬晝並不在自己家裏。人的本能的確是在遇到困境需要躲藏時鑽迴自己的被窩,家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明明不具有什麽特殊的防禦功能,但就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更能讓人感到安全。除了喬晝。他不具有這種“狐死首丘”的特殊情感。按照理智判斷,他沒有按時迴醫院,陶醫生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找他,包括且不限於報警、聯係喬菀等,不過現在還不至於到報警的地步,但他一定會聯係喬菀,而喬菀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去家裏找他。喬晝並不覺得他們需要見麵,喬菀活著,他也活著,事情解決了,這不就好了嗎?為什麽非要見麵?等他養好傷他自然會迴醫院去,要是和喬菀見麵了,他還要想一個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一副被折磨蹂躪過的慘狀,那也太麻煩了,完全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於是喬晝精心選定了一家生意平平的酒店,由潛入高手文森特帶著,翻進一間房大搖大擺地住下了,動用木偶的能力讓他的頭也瘋狂地痛起來,他不得不睡足了八小時後,才有精神給喬菀和陶博生分別打了個電話,表示自己非常安全,隻是不太想迴醫院,要在外麵待幾天。這個理由十分突兀且莫名,但由他說來,又有種詭異的合適,好像這隻是一個精神病人突發奇想的飛越瘋人院活動。在此多提一句,他甚至不忘記要在酒店前台趁人不注意塞上足額的房費,還是有零有整的那種。因為這家店生意過於平淡,且喬晝仔細地抹除了居住痕跡,加上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門,一直到他在四天後離開,酒店都不知道這間房住過人,之後還因為櫃台裏多了一筆對不上賬的錢而疑惑了很久。這家酒店的財務如何抓狂發瘋喬晝自然不知道,不過就連喬晝都沒有料到,喬菀完全沒有相信他的信口胡言,還通過亂七八糟的關係網,一路找到了調查處,希望能借助他們的特殊能力,找一找忽然人間蒸發的喬晝。被曲裏拐彎找上門的宋天都:“喬晝……這名字好耳熟啊……”一邊的唐溫穎眉頭一挑:“喬晝?你怎麽忽然提起他了?”宋天都笑起來:“我以前的同事,問我有沒有辦法找到這個人,說他忽然失蹤了,他姐姐急的快要去跳江,非說沒見到人就是有問題,聽說我們這裏異能力者多,所以上門來了。”唐溫穎愈發驚訝:“失蹤?我們攻略組一直想招攬他呢,怎麽就失蹤了?他之前去了什麽地方?”她想了想:“這樣,把相關資料都拿來吧,這活兒我們接了。”第133章 找人特殊行動調查處在得到了軍政兩方麵的支持、整合了多方力量和技術人才後, 行動力是極為驚人的。為防特調處成為一言堂、公器私用,非救援行動調用特調處力量需要至少三名組長的簽字,唐溫穎提交的報告指出, 喬晝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專業和行動方麵都有獨到之處,特調處一直沒有放棄爭取他, 這次搜尋也算是在為爭取這名人才而努力, 底下還附上了行動組組長周見青和技術組組長宋天都的簽名。周見青是自覺與喬晝有過共事之情, 而宋天都則就是完全沒看報告內容隨手簽了個字。這本該是一場平平淡淡開始、平平淡淡結束的事情,以特調處無孔不入的能力,找到喬晝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因此唐溫穎隻將這件事分給了行動二組來做。但在行動二組發現了一個細節之後, 整個特調處的視線都被吸引到了這件失蹤案上。能容納三十多人的會議室裏, 靠牆還拉開了一圈椅子, 會議室裏滿滿當當坐滿了人, 臉上都不約而同地帶著驚詫、質疑、愕然、震驚的神色,有些反應比較快的,已經進化到了若有所思的階段。占據了大半麵牆的投屏上,隻有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顯然是從監控裏截下來的, 技術組組長宋天都親自出馬,一個像素一個像素地摳, 不斷提高清晰度、分辨率, 最終拿出了這樣一張照片。雖然看著還是有點糊糊的,但已經能分辨出屏幕上兩個人的大概麵容。坐在桌邊的一圈領頭人都沒有說話, 出神似的盯著屏幕看, 牆邊那一圈人已經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是的吧?……”“肯定是, 不然不能叫我們都過來……”“不是說失蹤案嗎?怎麽突然就扯上一號了?”“誰知道,我聽我們副組長說,好像失蹤的那個是被一號給綁了。”“……綁、綁了?”最後講話的那個人實在是遏製不住地提高了聲音,在隻有嗡嗡低語地會議室裏分外響亮,和他搭話的一縮脖子低頭裝作認真地盯著膝蓋上的筆記本,徒留那個沒控製住嗓門大倒黴蛋被眾人圍觀。好在桌邊的大佬們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對他加以斥責。不過這個聲音也變相地打破了僵局,桌邊一個中年男人指了指屏幕:“這個,確定是你們一直在找的”他戰術停頓了一下,坐在他對麵的唐溫穎溫和地接話:“喬晝,是我們一直在爭取的人才。”“哦,喬晝,是他,還有一號?”男人語氣難辨,不緊不慢不帶情緒地說完這句話,宋天都已經不高興地開始瞪他了。他一張口唐溫穎就明白了他大概想表達什麽,不過她一點都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果然,等他話音一落,技術組組長就迫不及待地張嘴開起了火:“哈?這個還要再問嗎?我都已經拉得這麽清楚了,到底是有哪裏看不明白啊?對比圖和檢測結果都放在邊上,為什麽你們總要不停地問啊,是不信任我的技術嗎?那找你們自己的技術員來做唄,反正我把話撂在這兒,誰能把分辨率提到跟這張圖一樣的水平,我送他三篇sci一作……不,五篇!六篇也行!”宋天都一張嘴,唐溫穎尚且笑容不變,她身後的下屬們已經看著中年領導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宋天都身後技術組的成員們則一個個跟隨組長的步伐,擼袖子捏拳頭對著中年領導怒目而視,恨不能當場抄起電腦向這個膽敢質疑他們技術組水平的人發出正義的製裁,周見青眼神異常兇悍銳利,一張臉板得嚴肅僵硬,好像下一秒就要提槍上戰場一樣。但他隻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克製住自己不要笑出來。中年領導被技術組組長離題十萬八千裏的發言和成員義憤填膺的眼神盯的有些發愣,加上邊上還有個行動組組長在用兇狠且“虎視眈眈”的眼神威脅他,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身經百戰的政客都有點反應不過來自己剛才想說的是什麽。“……等一下,宋組長,我並沒有質疑你們的技術水平的意思,我隻是確認一下……”他帶著點莫名其妙的無語為自己辯解。宋天都冷笑:“這樣的話我聽過很多遍了,你們都是一個培訓班裏出來的嗎?”不知哪裏傳來了憋不住的吃吃低笑,好像是氣球忽然漏氣了一樣。饒是養氣功夫不錯的中年人,臉上也露出了異樣的神色,他看著宋天都,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社會到底是有所麽寬容溫柔,才能讓宋天都這樣的人帶著這張嘴安安全全活到今天啊。意識到這個豬突猛進的技術組組長大概率是個棒槌且帶領著一群小棒槌之後,中年人本著對科技和智商的敬意,明智地放棄了與他繼續交流下去,轉而看向唐溫穎:“唐組長也是同樣的意見?”唐溫穎笑眯眯:“我們一向信任技術組給出的報告,他們是我國目前在技術領域最為優秀的一批人才。”被隱晦地順了一把毛的宋天都略微滿意地輕輕哼了一聲。中年人忽然覺得也許自己這次來開會應該帶上降壓藥。“所以,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喬晝和一號有著某種我們不得而知的特殊關係?至少他可以讓一號為了他而進入黑洞,甚至救了這麽多人。”在後勤組提交的報告裏,警方和特調處後勤人員對所有淪陷者都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和談話,確定了他們在黑洞裏並沒有遇到或做出過什麽特殊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