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它”,而不是“它們”,佩特羅沙默默地想,水煮大列巴這玩意在過去的無數個周目裏他吃了不知道多少次,這間獵人木屋裏隻有兩條大列巴可以充饑,幹巴巴的東西泡在熱水裏是它唯一的出路。不過在過去的經曆裏,佩特羅沙都是醒來後麵對這鍋不可言說的東西,這還是第一次提出製作這玩意的意見……雖然也沒什麽建設性,甚至還沒能阻止雙倍粘稠的水煮大列巴下鍋。一條大列巴就有一斤半的重量,兩條一起塞進去,可以想想到時候被水泡發煮糊了之後鍋裏是怎樣一種慘烈景象。“……我逃出莊園後凍昏在雪地裏,迷迷糊糊間看見過一個樣貌和你很相似的小孩,他大概沒有看見我,事實上我也隻是瞥了一眼就昏迷了,隱約看見他在往西邊走。”黑暗料理的出爐已是必然,佩特羅沙轉移了視線眼不見為淨,開始將話題往理查身上扯。“西邊……”愛德華抬起頭,隔著牆壁他當然看不見西邊有什麽,於是他很快轉迴視線,點點頭表示接受到了這個信息量少得可憐的情報,“說起來,您還沒有告訴我,應當如何稱唿。”“佩特羅沙米哈伊洛維奇別林斯基,您可以稱唿我佩佳,或是佩堅卡。”佩特羅沙顯然照顧到了名字沒自己長的人的心態,善解人意地提供了兩個便捷選項以供選擇。“別林斯基先生,”愛德華用行動拒絕了佩特羅沙的示好,選擇了最有禮貌也最生疏的迴答方式,“感謝您提供的信息,雪停之後我就會離開這裏。”這是他第二次提起自己會馬上離開的事實,就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劃清和佩特羅沙的界限,委婉隱晦地表達了自己不太想和對方過於親昵的願望。第一次被這樣拒絕的佩佳無聲地微笑,他不說話隻是笑的時候非常具有迷惑性,文雅柔弱好像風一吹就能吹倒,生生糟蹋了騎熊獵狼的彪悍民族天賦。毛熊之恥,不外如是。在被壁爐嗬護著烘烤了幾個小時後,佩特羅沙終於勉強恢複了點體力,下床和愛德華一起蹲到了鐵鍋旁,就著那隻有些彎曲了的鐵勺子……沒錯,還是那個立下過豐功偉績的勺子,一人一半均分了這鍋不可言說的東西。和愛德華表露無遺的嫌棄不同,佩特羅沙相當坦然地往嘴裏塞了不少熱氣騰騰的食物,這是他活下去所必須的能量源,他身上還披著愛德華暫借給他做被子的鬥篷,被他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厚實的布料下形銷骨立的身體看著愈發令人膽戰心驚。由於愛德華的冷漠,他們之間基本都是佩特羅沙一個人在說話,金發碧眼的少年盤腿坐在壁爐旁,把那塊打磨好的木片塞進柴火底部,用高溫和餘火烘烤兩麵,時不時翻動一下,佩特羅沙盤腿坐在床上看,手裏抱著那把沒有琴弓的小提琴。他跑出莊園後為了誤導看守把琴弓扔了,沒了琴弓的琴孤零零地躺在他腿上,色澤光潤泛著鬆脂香氣的琴身線條流暢,木頭的紋理美麗得恰到好處,是一位十分高雅漂亮的淑女。愛德華沒過幾分鍾就會給活躍氣氛的佩特羅沙捧個哏,類似於在跑累了的倉鼠麵前扔幾粒糧,讓它重新打起精神,這迴他選了佩特羅沙手裏的琴作為切入點。“很好的琴。”愛德華仿佛是隨口讚美。佩特羅沙摩挲著光滑的琴身,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琴弦,聞言彎起了眼睛:“哦,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之一,傳承到她手裏時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是一位叫‘加百列’的美麗女士。”他介紹著手裏的無價之寶失去了配套的琴弓後,很難再界定加百列的價值幾何,不過能勝過同等體積的黃金還是沒問題的。佩特羅沙索性把小提琴當成了撥弦樂器使用,手指輕巧靈活地在弦上飛躍,輕靈曼妙的音符從他手中流淌而出,盡管限於樂器本身的局限性,能撥出的曲調有限,不過這對佩特羅沙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小屋裏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隻有悅耳靈動的音符在輕盈地飛舞。這場大雪在晚上演變成了暴風雪,愛德華站在窗邊緊皺著眉頭,顯然是在擔心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幼弟,佩特羅沙蹲在壁爐邊,將木柴不要錢似的往爐子裏塞,火焰翻卷帶來龐大的熱量,烘烤得室內溫暖如春。到第二天,風雪也沒有停息,鍋裏的水快要燒幹了,那團糊糊散發出了帶點兒焦糊的氣味,令愛德華敬而遠之,佩特羅沙無奈地搖頭:“所以當時就不應該放兩個……”話說出口就被愛德華不動聲色地瞪了一眼,有著藍灰色眼眸的少年好脾氣地微笑著,從鐵鉤子上端下鍋,出門舀雪補充水去了。窗戶上都是厚實的積雪,看不見窗外的東西,放下鍋的佩特羅沙頂著風雪走到邊上一個較高的雪坡上,粗暴地折下許多樹枝,在雪坡上插起了一個簡陋的指向標指向獵人小屋的方向。每一次他都會做這件事,這也是為什麽迷路的伊萬會忽然找到小屋。他提著鍋迴到小屋,為他開門的愛德華極快地掃視了一圈屋外,沒有發現什麽值得關注的東西,側身讓佩特羅沙進來,而後冷不丁地說:“別林斯基先生,您去的時間有點久。”佩特羅沙將鍋掛在鐵鉤子上,攪動著鍋裏的雪:“嗯?因為外麵的風雪有點大,而且……親愛的愛德華,你應該允許我有一點私人空間解決個人問題。”愛德華嘴角抽動了一下,默默栓上門,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佩特羅沙坐在壁爐前,輕輕撥動著琴弦,隨著時間過去,他唇角的笑容變得明顯,像是有什麽好事情在臨近。“謝天謝地,這裏果然有獵屋……嗨,裏頭的好心人,能給我開開門嗎?”一個粗曠沙啞的男音響起。一個音符斷在了他手裏。熟悉的台詞出現了。佩特羅沙毫無異樣地和愛德華對視,眼裏的緊張表現得天衣無縫,這迴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一點沒有要起身開門迴應的意思。他在試探愛德華。將所有的選擇權都交給他,就像是一個最為合格的npc,把推動劇情的權力都放在了玩家手上。佩特羅沙熟知玩家能做出的選項,麵對這個伊萬,遊戲給出了三個選擇,一個是順從,一個是表麵順從,然後在路上逃跑,一個則是立即反抗。最合適的是第二個選項,選擇一的話會被伊萬賣到起義軍的上級手裏,然後一路打出失敗結局,選擇三的話……玩家會被伊萬當場反殺。伊萬的身體素質不是擺著看的,尤其是在缺乏合適武器的木屋裏,這個遊戲還要求玩家親自動手殺人,高現實性的畫麵讓大部分玩家根本沒辦法利落一擊斃命,總是在最後關頭掉鏈子,也可以說這個選項根本就是遊戲設置的陷阱,成功率極低。在他的目光中,愛德華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沒有第一時間開門,而是彬彬有禮地詢問:“是在風雪中迷路的旅人嗎?”門外驟然陷入了死寂。而後一個帶著古怪意味的聲音迴答:“是的……你您,請讓我進去暖暖身體吧。”愛德華用詢問的眼神看了佩特羅沙一眼,而後抬手打開了門。“哈哈哈,看我發現了什麽,貴族的小崽子!”又是熟悉的吼叫,這種台詞來兩遍的話就會顯得特別滑稽。門外的風雪連著男人粗曠的咆哮衝進了屋子,他一看清愛德華身上的衣服,眼裏就浮現了貪婪之色,下意識收迴了要踹人的腳這樣好的衣服,萬一踹髒了就不好賣了。雄壯的男人用手死死擒住愛德華的肩膀,將他用力往屋裏一推,反手關上門,看見佩特羅沙後更興奮了:“兩個兩個崽子!今天是伊萬的幸運日!”他絮絮叨叨說著那套大體意思不變的話,一邊咆哮斥罵腦滿腸肥的貴族老爺,一邊幻想自己發財後的快樂生活,時不時夾雜著恐嚇兩人的詞語。這迴他對兩個少年上了點心,或許是二人都是十多歲的少年,比起顯然是孩童的理查要有點威脅性,他把佩特羅沙用來做褲腰帶的麻繩給扯了,將兩人的手捆成了一串。突兀地失去了褲腰帶的佩特羅沙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等小屋裏響起了伊萬的唿嚕聲,兩個被捆在一起的少年對視了一眼,同時挪動著身體將手湊到了壁爐的火焰上。火舌舔舐著麻繩,很快燒斷了幹燥的繩索,佩特羅沙伸手時刻意將自己的手墊在下麵,火焰在他手上燙出了兩個泡,愛德華扔掉繩索時抬起眼眸看了他一會兒,什麽都沒有說。佩特羅沙輕輕地朝那兩個水泡上吹氣,用眼神詢問愛德華下麵要怎麽辦,完美扮演了一個合格的npc。而愛德華的動作堅決自然。他從壁爐裏撥出了那片磨了很久的木片。被爐火和高溫烘烤幹了水分的木片呈現深豬肝色,邊緣和尖端都是碳化了的黑,有著極其鋒利堅硬的質地,木片後半部被磨成了適宜抓握的形狀,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把有些醜陋的匕首。但佩特羅沙很清楚,盡管看著醜陋,經過碳化處理的木匕首絕對有著無與倫比的銳利。愛德華握著它,輕巧地靠近了沉睡的伊萬,佩特羅沙的笑容有些凝固了,所以他選擇了第三個選項?但玩家要成功擊殺伊萬是很困難的,可是如果他是npc……他的焦慮和猶豫隻維持了很短的時間,那邊的少年已經將匕首捅進了熟睡羔羊的脖頸。他選擇了切斷頸動脈,這個舉動讓佩特羅沙有些驚異,懷疑愛德華是玩家的思緒忽然淡去了不少。就算是再厲害的玩家,也不會對殺人這麽有心得,從其他玩家身上可知,他們所處的社會是安定平和的社會,大多數人一生都很少見幾次死人,能這麽利落地下手取走別人性命的,除非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就是腦子有一定問題的精神病患。而從愛德華冷靜地選擇命脈的理智上看,他怎麽也不可能是瘋狂的精神病患。至於殺人犯……佩特羅沙還不至於分辨不出一個人是不是噬血成性的殺人狂。垂著眼眸等待伊萬咽下最後一口氣,愛德華抹掉臉上的血跡,轉過頭,就看見佩特羅沙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過近的距離讓愛德華有些不適應,他瞥了一眼對方手上的燙傷,語氣和緩:“怎麽,你要譴責我嗎?”佩特羅沙笑容不變,抬手替他擦掉眼角一滴猩紅的血,溫和地否認:“不,我是來詢問,埃迪……需不需要一個共犯?”他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唿顯然讓愛德華有些吃不消,翠綠色的眼睛裏狐疑和警惕都快要溢出來了,麵對他的戒備,佩特羅沙的笑容弧度越來越大,視線落到伊萬身上:“善後就交給我吧,我正好對這件事算是擅長。”對善後……比較擅長?!愛德華挑起眉毛,看著佩特羅沙獨自一人將伊萬拖出了門,和上次一樣埋在了雪地裏,甚至一板一眼地做完了禱告,抬手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跡,也露出了一個和佩特羅沙相似的笑容。“也願主保佑你,我親愛的共犯。”我撿拾羔羊的骨骸,鮮美的羔羊的脊肉,都已腐爛,流盡了血管裏芳香的血液,這些冰冷的骨頭、殘羹冷炙……我撿拾羔羊的骨骸,祈禱它們迴歸主的環抱,然後匍匐著,將這雪白的果實獻給我甜蜜的、純潔的、滿身血腥的共犯。《真實之書虔信者》第111章 絕境生存遊戲(八)雖然糾結下三路的事情好像不太妥當, 但一個事實還是無法被忽略的,那就是……佩特羅沙目前還處於沒有褲腰帶的境地中。原本的小牛皮腰帶被看守拿走了,替代用的麻繩燒掉了, 木屋裏挖地三尺也沒有合適的材料可以用來係褲子, 而伊萬……他完全是靠著自身驚人的腹圍撐住褲子的。定製的褲子本來也是挺合身的,但佩特羅沙現在瘦得可怕,隻能靠髖骨勉強鬆鬆卡住褲子不掉下去,迴來時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積雪,還要用手按著腰。……看起來有點淒慘又有點搞笑。等他推門進來, 就看見愛德華恢複了盤腿坐在壁爐前的姿勢, 麵前是那一堆從伊萬身上搜刮下來的東西,他正低頭握著匕首撕扯伊萬衣服上沒有沾到血跡的布料, 割下來一條布條後扔給佩特羅沙,視線在他腰上轉了一圈。接過腰帶的佩特羅沙眯著眼睛對他笑, 毫不介意地係上了腰帶,抬手往壁爐裏塞了兩塊木頭。放在一旁的木柴已經快沒有了, 零零散散大概連一天都撐不過去,而外麵還在刮著唿嘯的風雪。“等雪小一點我就走。”愛德華眉宇間多了點憂愁的神色。佩特羅沙又坐迴了床上, 將還在滴滴答答淌血的毯子隨意推到床下, 輕柔地撥著小提琴:“再等一天吧, 明天雪大概就會停了。”“你怎麽知道?”“嗯……這是我的一個小技巧, 用來辨認天氣很管用。”佩特羅沙沒有正麵迴答, 不管是誰打上這麽多個迴合的遊戲, 也該記住每一天的天氣變化了。愛德華沒有多問,像是默認了他的提議。在第三天的黎明到來時, 愛德華是被緩慢下降的溫度驚醒的, 醒來後他第一時間看向了壁爐, 裏麵的火焰微弱頑強地支棱著,佩特羅沙醒得比他早,正將剩下的木柴一股腦填進去。說是剩下的所有,其實也隻有四根木頭了,壁爐緩緩地迴溫,佩特羅沙把屋子裏用不到的雜物全都扔了進去,終於勉強讓室溫迴到了之前的狀態。“你醒了?要喝水嗎?”落魄貴族忙裏偷閑轉過臉問愛德華:“是溫的。”金發碧眼的少年有些困倦,支起一條腿垂著腦袋不說話,臉上都是沒睡好的煩躁,過了好半天,才答非所問:“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