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晝打開門,隨手將箱子扔在玄關,換了雙拖鞋走進去。這套房子是喬晝父母的遺產,歸屬兩個兒女共同所有,不過喬菀在經商上頗有天分,喬晝父母的小公司在她手裏光彩大放,她壓根不在乎這套房子,喬晝雖然有能力買房,但他壓根不覺得買房是什麽特別必要的事情,也就一直住在這裏沒有搬走。客廳擺著的兩盆綠蘿已經發黃幹枯,喬晝摘掉枯葉,修剪了一下綠蘿的形狀,木偶從他隨身的包裏扯開拉鏈爬出來,站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周圍環境。很平常普通的一個家庭,牆上掛著全家福,沙發上隨手扔著一本書,杯子倒扣在茶盤裏,果盤裏裝著許多散裝的各色糖果,像是隨手拿來應付到訪的客人的孩子的,隻是到了現在也依舊滿滿當當。喬晝單手把木偶拎起來,走進臥室,敲了敲它的頭:“文森特。”木偶瞬間會意,下一秒,站在原地的黑發青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瘦削高挑的銀發男人。喬晝把木偶拿起來塞進口袋,打開窗戶往外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去翻自己的手機。打開搜索引擎,鍵入世界地圖,點擊搜索。淡藍色的世界地圖在界麵上鋪開,喬晝不斷縮小放大地圖細節,微微蹙起了眉頭。他不知道瘋醫生的位移能力範圍有多廣,這種跨國甚至跨洲跨大洋的遠距離位移到底能不能成功……萬一失敗了……喬晝仰著臉想了想最糟糕的後果,好像也不過是錯誤降落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的是文森特洛林,跟他喬晝有什麽關係。這麽想著,喬晝收起手機,拿起沉甸甸的烏木手杖,倏忽消散在空氣中。五分鍾後,鏡湖之畔調研處的輿情監督組就沸騰了起來,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從椅子上猛地跳起來:“組長!發現重點人物!一號瘋醫生!”另一頭叼著一根巧克力棒的男人眼神發亮,不等他再說什麽就快速從他那裏接管了信號源,三兩下往前推進,跨過小半個國家,將南方一個小城市街道上所有的監控攝像頭連到了自己的電腦上。大屏幕一暗又一閃,六個攝像頭畫麵鋪滿了投影,從不同角度和距離拍攝下了同一個場景:行人寥落的街道上,一個銀灰發色氣質高雅的青年突兀地出現,他的衣著和相貌與周圍環境太過不融洽,第一時間就引起了行人的注意。行人遲疑又驚奇地看著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想拍兩張照片,而對方環顧了一下四周,對於這些鏡頭視若無睹也可能是真的沒意識到那些是什麽東西,總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引來了大片驚唿。手腳利索的人拍下了他的影像,迅速傳到網上,附上了各種帶有感歎號語氣詞的話,語無倫次地讚美這個陌生外國人的美貌,同時不忘強調他奇異的出現和消失,興奮地猜測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麽明星在做特殊節目。也正是因為文森特過於灼目的容貌,有關他的消息在網上瘋傳開來,才能這麽快被輿情監督組捕捉到。“擴大監視範圍,周邊地區的監控都找出來,馬上向上麵匯報,進行實地摸排。”宋天都反應很快,一連串命令遞給組員,整個輿情組立即動了起來,不到十分鍾,瘋醫生文森特洛林出現在南方某小城市的消息就傳到了中央,引起了軒然大波。至於引起騷動的那個人……“噗……咕嚕咕嚕咕嚕……”溫暖的海水裏,突然探出一個腦袋,他顯然也沒料到自己會出現在海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整個人就往下沉了好大一截,猝不及防間嗆了好幾口鹹腥的海水。喬晝眼前一花,頓覺不妙,來不及分辨方向,隨機挑選一個方位再次位移,這迴落點還是在海中,海麵上有幾片鐮刀形的背鰭在遊來遊去,發現中間多了個不速之客,立即好奇地湊了過來。喬晝努力睜開眼睛,透過還算清澈的海水,看見了幾隻胖墩墩的黑白虎鯨,搖頭晃腦地往這邊看。……他記得虎鯨是不吃人的,反而還對人比較友好?喬晝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再次位移,直接輕飄飄地落到了一隻虎鯨寬大的脊背上。背上突然多了個東西,那隻虎鯨擺了擺尾巴,竟然也沒有試圖把他掀下來,還有越來越多的虎鯨湊過來,像是集市大媽觀看菜品減價一樣,把周圍圍了個水泄不通,明明虎鯨做不出表情,但喬晝硬是在它們臉上看見了八卦和好奇的迷之光芒。他想起來,好像網上經常有人談論虎鯨對於人類的過分友好,據說這種生物是少有的能領會人類審美的動物之一,它們眼裏的人類就像是人類眼裏的小貓小狗我看你是大可愛,你看我是小可愛。喬晝強行無視了周圍一圈好奇的大眼睛,摸出手機打開定位,這款手機質量還挺好,這樣折騰都沒有黑屏,還堅強地顯示出了坐標。一看之下喬晝就沉默了。沒有導航憑感覺位移的壞處就在這裏,他本來應該一路往西,卻跑錯方向一頭紮進了印度洋。還好現在糾正也不晚。這麽想著,眼看虎鯨唿朋喚友前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喬晝有些無語,輕輕拍了拍地底下這隻黑白胖子,身型一閃,奔向了陸地。第50章 玫瑰戰爭(一)街道兩側的汽燈連貫亮起, 巡夜人轉動黃銅旋鈕,控製燃氣的流出量, 表盤上的指針幅度細微地晃動著,但是有經驗的巡夜人都不會把全部信任交付在這個常常出故障的表盤上。頭發花白、衣服上沾滿油漬的巡夜人眯著眼睛,努力把耳朵貼上鏽跡斑斑的燈柱,去捕捉裏麵管道氣體穿過閘門時的哧哧聲,布滿粗繭的手指靈活地轉動旋鈕,一點一點地調整閘門的開合度, 避免燃氣出得太少燈光不亮,也不能讓燃氣跑出來太多造成浪費。王室每個月批準的路燈燃氣費用隻有這麽點兒,一旦超出太多就要巡夜人自己負擔超出費用了, 可是他們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錢。要是實在拿不出, 那就隻能去給王室做農奴了。巡夜人最後調整了一下黃銅旋鈕,又看看表盤指針, 合上控製麵板, 用一個粗大精密的鎖頭把麵板鎖上,鑰匙小心地塞進工具箱最深處這個鑰匙也是歸屬王室所有的,一旦弄丟了就要花上一筆高額費用重新配備。結束了工作的老巡夜人靠著路燈低低歎了口氣, 這個月批下來的燃氣費用又少了一部分,靠近郊區的那些路燈已經熄滅了很久, 不過那裏的平民本來也就不會在大晚上出門, 而貴族們……哼, 貴族們,天知道那些貴族們還能不能活到燈再次亮起的時候!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 蘭開斯特家族和約克家族就打得不可開交, 王位上的陛下換了一個又一個, 一會兒倫敦飄著蘭開斯特家族的紅玫瑰旗幟, 一會兒又換了約克家族的白玫瑰旗幟,倫敦塔外麵的斷頭台上頭顱一茬接著一茬掉,像割不完的麥子。好不容易愛德華陛下繼位後穩定了十年,郊區的田地還沒墾完,威斯敏斯特宮的主人就換了一個。身體健康的老王無故於睡夢中離世,繼位的新王是隻有十二歲的威爾士王子愛德華當然了,他現在應該被序為愛德華五世。十二歲!老巡夜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皺紋遍布的臉龐更為皺縮。他不在乎那位稚嫩的新王未來的命運會如何,他隻希望在約克家族掌權的這段時間裏,對新教派的待遇能好一點,雖然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蘭開斯特和約克爭鬥的一大源頭,就是對於新教和舊教的態度分歧,蘭開斯特家族支持開發新能源、注重藝術和享樂的新教,約克家族則自恃高貴古老的貴族傳統,堅持應當恪守傳統堅忍樸素的傳統,拒絕這些“來自惡魔的誘惑”的新東西,以“虔誠純淨的心”侍奉主。這些蒸汽路燈、機械與技術,統統都是新教所偏愛的。礙於大部分貴族都對這類新穎便利的工具情有獨鍾,舊教並沒有過於嚴苛地拒絕使用所有新技術,不過從王室每月撥款的份額上來看,也能發現一點端倪。就在這時,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經曆過混亂戰爭的老巡夜人以不符合年齡的敏捷一溜煙竄到了房屋黑暗的拐角,看見三匹馬如離弦之箭般飛馳向東,驚鴻之瞥中隻能看見為首那匹馬肥壯雪白,馬上的人披著猩紅的鬥篷,還有一把濃密蓬鬆的胡子。這裏已經是貴族聚居的上東區,再往東,就是威斯敏斯特宮裏,而在這個宵禁的時間能縱馬飛馳向威斯敏斯特宮的,也就這麽幾個人選……老巡夜人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看見了誰,肩膀哆嗦了一下,悄悄轉身走進了更深的黑暗。“愛德華在哪裏?”身型健壯的威嚴中年人身手靈敏地從馬上下來,扯開肩上的鬥篷隨手甩給緊跟在他身後的騎士,眼神掃向急匆匆聽聞消息前來迎接的王室總管。“國王陛下已經就寢了,需要請他去書房或是會客室嗎?”王室總管一點也沒覺得大半夜將熟睡的國王從被子裏拉起來有什麽不對的,用恭敬的語氣詢問不請自來的格羅斯特公爵。“就寢了?哼……理查那小子也在?”中年人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短暫的嗤笑,稱唿起國王親弟弟的名字時也依舊冷淡。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作為國王的親叔叔、先王指定的唯一輔國公,直唿國王及其兄弟的名字隻能算是他的特權之一。“約克公爵的確也在……”王室總管低下頭,目送格羅斯特公爵的腳步越過他往前疾行,那兩名騎士也隨之緊跟在後,沒有一個人上去要求他解下佩劍,威斯敏斯特宮無害地為格羅斯特公爵敞開,就像是在迎接自己的主人。格羅斯特公爵大步走在走廊上,富麗堂皇的威斯敏斯特宮他來過無數次,在他的兄長愛德華四世成為國王後,他不知多少次在清晨、在午後、在深夜走入這座象征著權柄的王宮,參與商議甚至親手擬定各種命令政策。等他的哥哥死了,他還是會在清晨、在午後、在深夜走進這裏,但是那種急促與緊張已經全然消失不見,他走在這裏就如同迴到了屬於自己的宮殿,他離那張王座隻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之遙裏,有著他的兩個侄子、他的哥哥親手托付給他的兩個兒子。格羅斯特公爵停下了腳步,他麵前就是國王臥室華麗寬敞的雙開大門,天使與太陽、白玫瑰的雕塑爬滿整個大門,象征著國王統治的交叉權杖和玫瑰冠冕隨處可見。臥室裏已經有了細微的動靜,門口左右站著兩名守護國王的騎士,應當守在隔壁小臥室裏的國王男仆不見蹤影,看來是已經得到消息進去喚醒國王了。按照禮儀,格羅斯特公爵應該在門口耐心等待,等國王出聲接見他,但是如果真的按照禮儀,他此刻甚至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裏。格羅斯特公爵這麽想著,沒有理會兩個泥塑木雕一樣的騎士,身手推開了臥室的大門,沾著灰土的鐵靴子直接踩進了鋪滿羊毛毯子的房間。國王的臥室內點著壁爐,清新芬芳的鮮花香氣充盈著鼻端,侍女們會在清晨前去花園選擇最新鮮的花朵,命令園丁剪下來,送入國王的臥室,一旦花瓣稍微卷曲枯萎就會換上新的花束,而現在放在桌上的花是一大捧香氣四溢的白玫瑰。四柱床的帷幔交錯垂到地麵,遮住了大床上的景象,國王的貼身男仆察覺到門口的動靜,正錯愕又防備地看著他:“公爵閣下!陛下還沒有整理好”“沒有關係,”格羅斯特公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介意。”這不是你介不介意的問題!而是國王陛下是否介意!貼身男仆被格羅斯特公爵傲慢的話語氣的張口結舌,正要斥責他,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帷幔裏伸出來,按住男仆的手腕,製止了他的話。“沒關係,公爵閣下隻是有點心急,給我拿一件鬥篷來吧。”床幔裏響起屬於孩童微弱低柔的聲音,像是雛鴿細細的鳴唱,清澈無害。對於一個國王而言,這樣的聲音顯然缺乏足夠的威懾力。男仆無法抗拒主人的命令,低頭應了一聲,快速取來了一件寬大華麗的鬥篷,將它披在小主人稚弱的肩頭。“噓……理查,你睡吧,哥哥很快迴來。”小國王給身旁被驚醒的弟弟拉了拉被角,摸摸他柔軟的淺金色頭發,抬手示意男仆遮好床幔,才走到叔叔麵前。“叔父,這麽晚進宮是有什麽事情嗎?”年幼的國王站在格羅斯特公爵麵前,不卑不亢地問。戎馬一生的護國公審視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侄子,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侄子繼承了他母親來自內維爾家族一貫的好相貌,就算是這樣衣衫不整倉促地被叫起來,也優雅美麗得像一隻高貴的白天鵝。但是……太單薄了,太幼小了,太柔弱了。鑲嵌著寶石和金絲的猩紅鬥篷壓在他肩頭,像是沉重的枷鎖扣住了白天鵝的脖頸,那種過度的奢侈華貴並沒有為他增添國王的威嚴氣場,反而讓他的無害纖弱更為明顯。隻要自己願意,現在伸出手就能掐斷他的脖子,更遑論外界那些狂風暴雨……叛黨與妄圖篡位的謀國者日複一日地詛咒年幼國王年少夭折,而這個稚嫩的君主不用說保護國家,他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也是,他畢竟才隻有十二歲,連骨骼身體都沒有張開。格羅斯特公爵挑剔冷峻地打量了侄子一番,才慢吞吞地說:“北方,蘭開斯特的喬治又開始上下串聯試圖複辟,他甚至把信遞到了白金漢公爵手裏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吧?”愛德華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眉梢神經質地跳動起來,又被自己狠狠壓下去,深吸一口氣:“可是……叔父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是的,”格羅斯特公爵迅速打斷了國王的話,“所以我來問你,打算怎麽做?”愛德華敏銳地察覺到了格羅斯特公爵話裏的未盡之意,這問題既像是一個考校,又像是一個試探。迴答得太好會令格羅斯特公爵對他心生戒備,但迴答得太壞又會給他一個廢黜無能國王的理由。而且如果是單純的考校,有必要大晚上的闖入國王臥室嗎?愛德華的掌心慢慢出汗了,他抿著嘴唇,過了幾秒,才僵硬地笑了笑:“叔父一路過來辛苦了,我聽父王說,叔父早年在賽文河戰役裏落下了很嚴重的腿病,不能久站,不如先去喝一杯茶?”格羅斯特公爵銳利的眼神掃向他,提了提嘴角,像是被他搬出來的先王觸動了,到底沒有再說什麽,轉頭走了出去。兩大王室家族爆發戰爭後,出於緊急避險或是轉移的需要,國王的臥室是具備會議功能的,愛德華也經常看見自己的父親在臥室與大臣們商議國事,硬要說起來,格羅斯特拒絕出去也沒什麽問題。不過這位冷酷堅硬的公爵難得退步了一次,愛德華不打算得寸進尺,默默地跟上了他。男仆皺眉看了一眼四柱床,發現床上的小公爵還在無知無覺地沉睡,於是立即跟在了小主人背後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任那個狼子野心的護國公與國王陛下共處一室!就在他們都離開後不久,仿若沉入睡夢的約克公爵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有一雙和自己的哥哥一模一樣的翠色瞳孔,這種綠色天然帶有純稚清亮的天真感,剔透如水晶,鑲嵌在帶有嬰兒肥的臉上,像是兩顆名貴的祖母綠寶石。“出來吧,我看見你了。”他坐起來,身體陷在柔軟豐厚的羽絨和絲綢之間,淡金色的頭發散在肩膀上,雪白的絲綢睡衣鬆鬆垮垮地耷拉在肩上,像天使般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