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見青將他們救出來時就保證過後續會有部隊前來支援,他們也是因此才安心留在這裏,民眾們對於國家和軍人的信任還是很深的,災難中隻要有人表明自己的軍人身份就能得到大多數人的信賴。人群隱隱騷動起來,他們用渴望期待的眼神看向周見青,這麽一段時間下來,他們都能看出領導這支訓練有素的精銳小隊的人是誰。“周隊?”一名離他們較近的隊員低聲詢問。周見青垂眸思索了一番,站起來,對隊員們舉手,輕輕揮了兩下,做了個特殊手勢,指了指腳下地板。保持靜默,一字隊形,保護民眾下到一樓。尖刀小隊成員立即起身,分工明確地將群眾分成幾個小組,前後各安排幾名隊員維持隊形秩序,周見青和江星城一頭一尾護著他們,慢慢向樓下走去。民居麵積狹小,一樓就是廚房飯廳,上來時周見青帶著隊員們在樓梯上做了很多手腳,未免無辜群眾被套進去,隻能一邊走一邊拆自己搞的陷阱,耽誤了不少時間。好在外麵的人走得更慢,他們像是在有意識地搜尋幸存者,這也給周見青他們爭取了更多時間。一樓的窗戶已經被他們堵住,光線昏暗,周見青仔細拆掉了所有小東西,收進戰術腰包,腳步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發出,無聲無息地走到門邊。正當他的手碰到門閂時,這扇木門忽然從外麵被劇烈地撞擊了一下,震耳欲聾的一聲咣當震下了門框上的灰塵,連木門都顯而易見地有那麽一秒脫出了門框。周見青眉頭狠狠一跳,第一時間舉起了槍,但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任何一點動靜。尖刀小隊的隊員們都是經受過嚴苛訓練的,這麽一聲突兀的巨響沒有讓他們發出聲音,但與此同時他們心裏還是閃過了大大的“完了”兩字。果然,普通民眾與訓練有素的軍人不同,就算他們輕聲提醒過很多次保持安靜,但這麽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還是打破了本就緊繃著的人的神經,不知是誰驟然發出了短促的尖叫,連帶周圍的人也慌亂起來,推搡著試圖把自己藏在人群之後。一聽見身後混亂動靜,周見青就知道不好,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猛地拉開了門,與外麵那隻陰差陽錯撞了下門的怪物照了個麵,不等對方撲上來,出手如電薅住它的脖領子,勢大力沉的一拳打上它的太陽穴,同時擰腰翻身,狠狠將之壓在地上,眉目淩厲地朝身後的人一擺頭,低聲命令:“快走!”他沒有開槍,到底還是怕引來更多的怪物,反正隻需要再爭取幾分鍾就夠了。他的思路很清晰,隨著人們爭先恐後衝上街道,在引來怪物注意到同時也被那支上百人的隊伍看見了。“這邊這邊!快快快!”隊伍裏沸騰起來,膽子大的幾個年輕人往前走了幾步,掃開周圍的怪物試圖接應他們,更別說還有尖刀小隊的保護,四十幾人穿過街道一頭紮進人群中,周見青在隊末掃尾,一腳一個踢飛圍攏上來的怪物,最後一個走入保護圈。而從頭到尾,那個提著燈的領頭人都隻是站在原地靜默地看著等著,雖然表達出了接納庇護他們的意思,但也沒有要往前幾步接應的想法。形容得冷血一點,就是“我給了你們機會,能不能把握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周見青走入霧氣圈後,迅速判斷了一下形勢,第一時間抬手敬禮亮明身份:“同誌們,我們是華夏特別派遣隊,我是隊長周見青,奉國家命令前來援救你們。”上百名幸存者眼裏都放出希望的光來,盡管知道國家不會放棄自己,但是親眼看見救援隊伍還是有不一樣的感受。周見青朝自己的副隊使個眼色,讓他去安撫民眾,自己則輕車熟路地掛上了笑容,蹭到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的領頭人麵前:“這位先生,認識一下?我叫周見青,就是‘靚仔’那個‘靚’拆開來的見青。”提著燈的入殮師好脾氣地迴應:“蘭因。”“蘭?”周見青笑眯眯的,“是蘭因絮果那個蘭因?”入殮師看了他一眼,沒有否認。“這名字怪有文化的,蘭先生也了不起,自己一個人就救出了這麽多人,出去以後是可以拿錦旗的,說不定還能上迴電視呢。”周見青一邊搭話,一邊快速地掃視蘭因周身,試圖從他身上摸索一些信息出來。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他現在無法解釋蘭因這個人存在的科學性,這藍色的燈光還能說是化學製劑弄出來的,霧氣也能有類似的解釋,可是怎麽解釋怪物看不見他們?這事情真的很難自圓其說,更重要的是,周見青此刻甚至在懷疑蘭因是否是外來者中的一員。他怎麽也不能說服自己蘭因這個人看上去毫無異常。“電視?”蘭因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聲音平緩,問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那是什麽?”周見青的腦子轟一聲炸開了。現代社會還有人能不知道電視是啥玩意?邊遠地區的貧困戶興許家裏沒有電視,但蘭因這穿著氣質像是沒看過電視的嗎?況且他們都是在魔都被吞進來的,魔都的市民,還有不知道電視是什麽的?!……除非他根本不屬於那個高度信息化的時代。周見青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心念電轉之間,周見青驟然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早上救了他一命的外國人,是不是也是……“啊!我就說蘭先生麵善,像是在哪裏見過……昨晚在萬家可不正巧碰到過,怎麽現在就您一個?您哪位外國朋友呢?”周見青知道這樣問魯莽得很,但他也顧不得許多了,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挖信息的機會,能碰到個可以理智溝通的原住民,意義重大。蘭因這迴沉默了半晌:“你說洛林?他有別的事。”洛林。周見青迅速記下這個名字,反複在心裏念了幾遍,越念越不對勁。這個名字……好像也聽過啊?而且就是近期聽到的,總感覺十分重要周見青瞳孔一縮,脊背上的冷汗嗖地下來了。他想起來了,他的確聽過這個名字,東省第三醫院事件之後,軍方對幸存者們都進行了詳細的詢問調查,周見青對這件事情也有一定的知情權,他看過一部分卷宗,有幾名幸存者的口述中,就出現過這個人物。他們稱唿他為“洛林先生”。見鬼的,難道兩個不同時間不同地方發生的降維事件,它們之中的怪物居然可以互相串門子?!雖然不能確定此洛林是否彼洛林,但是思及卷宗中對洛林的外貌描述,他心裏已經有了個八九不離十的判斷。周見青強行按捺下心裏的激蕩情緒,迴頭看了眼自己的隊員們,尖刀小隊也參與過撤僑行動,對於這樣大範圍的搜尋救援很有經驗,他們已經將幸存者們分成數個小隊,以平衡戰鬥力保證安全,同時扯著嗓子喊話找人。見後麵的隊伍已經有了點形狀,他轉迴來,繼續和蘭因搭訕:“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入殮師提著宮燈,不緊不慢地往前走:“陰曹地府。”周見青被這迴答驚了一下,頓了頓才哈哈笑起來:“蘭先生挺幽默哈?”蘭因聞言,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忍不住問:“你不知道我是誰?”我為什麽非得知道你是誰?你又不是國家領導人也不是馬列主義開創者。周見青還沒說什麽,蘭因了然地點點頭,肯定地說:“你不知道。”說著,這位神情從頭到尾都有點冷淡的青年略顯奇怪地笑了起來:“怪不得敢跟著我呢……”“什麽意思?”周見青前所未有地警惕起來,他可沒有忘記,麵前這個長得特別好看的“人”也是怪物中的一員,雖然還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好心搜救幸存者,但顯然保持戒心是絕對沒錯的。“蘭家世代問陰入殮,一盞問陰燈走黃泉、下陰司,你說我們這是去哪裏?”年輕的入殮師翹起嘴角,好像在笑周見青非要多此一問。周見青此刻能確定蘭因救人絕對另有目的,他的第一反應是立即疏散群眾,絕對不能再跟著蘭因走下去了,可是看看滿城的怪物,選擇疏散的危害一定更大。再加上現在大多數幸存者都在苦苦支撐,蘭因至少把他們從怪物嘴裏搶下來,庇佑他們一段時間。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兩難境地讓周見青額頭冒汗,背後可是上百條人命,而且這數字還在源源不斷地增加中,尤其是人多力量大,再加上有尖刀小隊的保護接應,短短幾分鍾內,又有幾十人進入了這個安全圈。他難道能不讓人再進來了嗎?還是讓他們立即原地逃命?周見青此刻進退維穀。蘭因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們走了將近二十分鍾,後麵的人群打眼一看將近五百,擠擠挨挨地被蘭因地霧氣環繞保護著,陣勢蔚為壯觀,在即將轉彎走進下一條街道的時候,前方更為壯觀的景象出現了。怪物、怪物,鋪天蓋地的怪物,在向他們湧來。上千的怪物堵住了整條街道,爬滿了兩側的屋頂,若單單是怪物,絕不會讓蘭因和周見青麵色變化,這一路來他們看的怪物還少麽?問題是,這支龐大的怪物軍團,也有個領頭人。明眸皓齒,方桃譬李,身段纖柔窈窕,穿著樸素大方的長裙,肩頭背著一隻皮帶木箱,麵容陌生的年輕女子大大方方地站在街道中央,那些怪物在她身後,儼然一副以她馬首是瞻的模樣。“蘭公子,又見麵了。”她笑吟吟地打招唿,臉上泛著喜悅的緋紅,好像隻是路遇熟人,歡喜地與對方搭話。周見青悄悄倒吸一口冷氣,這倆人認識,一個能操縱怪物,一個莫名其妙收攬外來者……這怎麽看怎麽前途不妙。尖刀小隊的隊長開始瘋狂頭腦風暴,想給這幾百人掙出一條活路,沉默寡言的入殮師終於說話了,淡淡的兩字:“你是?”桑宿宿的笑容凝滯在臉上,擰出一個難看的表情:“蘭公子不記得我了嗎?我們還一起給萬家七少爺守過靈呢。”“哦,”入殮師無縫接話,語氣充滿了敷衍,“知道了,勞煩請讓讓路。”桑宿宿一隻手抓著木箱的皮帶,一臉嬌憨熱情:“蘭公子要過去我當然不敢攔,隻是……後麵那些外來者,蘭公子要帶到哪裏去?”被堵在後麵的人們發現了前麵的不對勁,一片鴉雀無聲,他們隱隱發現了哪裏不對勁,比如說……帶著他們穿梭在怪物群裏的這位蘭先生,好像……不是和他們一樣的外來者。人們臉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一片片地閃,聰明點的人兩腳都在哆嗦,他們和周見青想到一塊兒去了。他們……是不是自投羅網了?周見青察覺了身後人心浮動,迴頭朝江星城使眼色,讓他趕緊安撫群眾,不管接下來是什麽情況,至少要能聽從指令,別慌亂之下白白送了命。“我去哪裏,要和你交代麽?”蘭因神態冷漠地瞥了桑宿宿一眼。桑宿宿被這樣反駁也不動怒:“蘭公子說笑啦,我怎麽敢幹涉您,但是殺掉這些外來者,我們才有活路,這點您沒有忘記吧?”第45章 幽都夜行(二十四)這話一出, 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發生異變,甚至可以說他們從頭到尾都是稀裏糊塗的,從被黑洞吞噬、掉入民國時期的魔都開始, 他們就隻能勉強保全自身,更別說什麽打聽事件始末了。而怪物暴動發生得更是令人措手不及,他們好不容易找到躲藏的地點,轉頭就被掏了家, 莫名其妙開始了大逃亡,接下來又是離奇被救, 還能坦然走在怪物堆裏……說實話,除了少數幾個人還能保持理智堅持思考, 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徹底當機隨波逐流了。這迴猛地聽到攔路的女人說什麽殺掉外來者才是唯一活路,他們第一時間就用驚恐懷疑的目光看向了蘭先生。蘭先生這個稱唿最開始是那三個高中生說出來的,隨著被救者漸漸增多,口口相傳之下, 所有人都知道了帶頭救下他們的人是誰,年紀最大的一個老婦人已經開始絮絮叨叨為蘭先生念經了。桑宿宿不加掩飾的一句問話出來, 人群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 隻剩下低低的念經聲還在繼續, 不過沒過幾秒,這個聲音也在旁人的製止下消失了。周見青的手借著袖子的掩護握住了槍柄, 他的站位很微妙, 顯而易見地防備著前方的桑宿宿,但也將小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蘭因身上。“那又如何。”對於桑宿宿充滿暗示的話,蘭因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平靜地反問。這樣油鹽不進的反應令桑宿宿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蘭因, 眼神陰冷,不再委婉暗示:“蘭公子的意思是,要保下這些外來者,哪怕是為此和整個魔都上下敵對?”蘭因掀起眼簾,冷淡地與她對視:“如果我說是呢?”不等他話音落下,桑宿宿尖利的聲音猛地提高了一個八度:“你瘋了!”“你想死就自己去死!為什麽要拉上我們!現在整個世界都崩壞了,要是不殺掉他們重新開始,很快我們就會重新變成無知無覺的書中人物!好不容易能有活過來的機會,你不想去外麵看看嗎?憑什麽我們要被素未謀麵的人一支筆操縱命運?憑什麽他想讓我們死就死,讓我們活就活?憑什麽我們要活在這個亂世裏?”“你聽這些外來者說了嗎?外麵是多好的一個世界!有很多我們想都沒想過的好東西,不用擔心饑荒,不用活活餓死,我們想怎麽活就怎麽活,如果不出去,我們就隻能一遍一遍走這個見鬼的劇情。萬昌明算什麽玩意兒,誌大才疏,繡花枕頭一包草,可是劇情讓我嫁給他我就得嫁給他,還要給他一家子上下擦屁股,他憑什麽!這個該死的輪迴不結束,我已經前前後後嫁給他十多次了!”“蘭公子,您就當可憐可憐我,前幾次搞事的混蛋我已經狠狠修理過了,這次絕不會再出現問題,隻要殺了這些外來者,再來一遍,我保證,我們這迴一定可以去到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