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也必須往前伸出去,就像凍僵的人去觸摸太陽,怕會燙熱的甚至融化,也瘋魔了似的想要摸一下。餘樂的眼裏,心裏就剩下那一個念頭。摸一下板頭吧。隻是沾一下就好。強烈而瘋狂的念頭升起來,讓他無法抗拒,隻想去做。時間在這一刻好像被拉長,伸出去的手好像距離板頭隔著一個千山萬水,他必須將肩膀再往前深一點,屁股再往上抬一點。手指的指尖一點點地靠近黑色的板頭,與白色的手套形成強烈的對比,直至指尖傳來觸碰到硬物的觸感。摸到了!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他還是做到了!他的雙手抓在了板頭上!於是,心滿意足。隻有一瞬間。餘樂鬆開雙手,開始為落地做準備。一周轉實在是簡單,才練自由式滑雪的人天天在蹦床上練的就是這個,隻是餘樂給自己設下難度,去抓板頭。他手臂不短,但奈何滑雪板長,要想摸對地方,肩膀就要往前傾,屁股還得往上翹,整個人的軸心就發生了變化,容易落地導致失衡。看起來真是不難的動作,正常人往地上一蹲,雙手隨隨便便摸出半米外,可在比賽裏,不是頂尖的高手,誰敢做。餘樂也算是通過另外的技巧,將分數努力地找補了迴來。落地也算順利,再往下滑的時候,速度找迴多少不清楚,但餘樂知道自己應該是可以試一下了。1440。必須來一個。哪怕是再度摔倒,也不能猶豫。這個時候去計較得失,考慮什麽全程分的問題,那是尚有餘力的高手的權利,餘樂一無所有,身上還穿著33號的背心,他還怕什麽!?百米的距離,轉瞬便到,速度在這期間不斷地加快,餘樂在這個過程裏張開嘴大口地吸入一口空氣。空氣很冷,讓他腦子清醒的時候,左腹部的位置也生出針紮了般的疼痛。這不是岔氣,是腸痙攣,全身的力氣在這一刻都匯聚在丹田的位置,肌肉壓迫在身體的器官上,擠壓出一陣隱隱的疼痛。餘樂選擇無視,也必須隻能無視,甚至都沒感覺到自己這一刻的身體異狀。想拿高分,他就必須在第二個跳台拿出高水平的技巧,預賽的時候,這個跳台的1260幫他拿到了迄今為止最高的分數。已經是他超水平的發揮了,卻還是隻讓他排名第七。在他前麵的選手又有多厲害?想要拿下更高的排名,他除了衝擊更高的周數,也沒有其他的辦法。1440。一個就連訓練的時候,都很少能夠完成的周數。餘樂卻要在比賽中,第二次去衝擊,第二次去挑戰。當身體衝上高空,餘樂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在助跳瞬間,從靈魂深處發出大吼,依稀掉落出一些斑駁的蒙塵的物體,露出一些金色的光,照亮他的靈魂世界。抱膝。翻騰。他不擅長偏軸,而偏軸是滑雪比賽裏最常出現的動作。因為這個動作其實依稀存在一點偷周的好處,而且傾斜的身體讓落地也變得簡單一點。同時比起轉體類的空中技巧,翻騰永遠是最不受待見的那一個空中技巧。旋轉半徑太大了,同樣在空中旋轉的時間,翻騰隻能做兩個就麵臨落地,但轉體和偏軸卻能夠完成三個。這些都是自由式滑雪裏約定俗成的規矩。隻可惜對餘樂卻不是那麽適用。不僅僅是他曾經練過跳水那麽簡單,當然也不是誰都有世界第三的跳水排名,以及在十米台上具有完成三周屈體翻騰加一周轉體入水,壓下零水花的水平。但餘樂最值得稱讚的還是他在翻騰上苦練了十二年的爆發力,這也成為了餘樂敢於在自由式滑雪的賽場上,做出三周翻騰的主要原因。滑雪,上跳台,沒有更多的時間在腦袋裏快速地過動作,於是所有的空中部分隻能是本能,是基礎,縱觀整個世界自由式滑雪的比賽選手,沒有一個人如餘樂這樣,在空中以如此快的速度進行翻騰。一周,兩周,三周。電閃雷鳴,轉瞬間,三周轉便輕易完成,而他此刻竟然不過剛剛從拋物線的最頂端往下落。換句話說,餘樂的翻騰幾乎是在他整個上升期間完成,如同用翻騰的技巧向上攀爬,待得到了頂峰,便全部結束。太快了!當餘樂再一次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無論是裁判也好,還是解說,亦或者是關注餘樂的觀眾,都必須承認,餘樂有著其強烈而獨特的個人風格和技巧,是這個坡麵障礙技巧賽道上的特殊存在,如同“泥石流”一般,在改變這個賽場的規則和秩序。“一、二、三,翻騰!!”米國的解說員在耳機裏大喊著,時間太快了,他無法說出更多的話,但高亢的聲音還是代表了他的興奮。餘樂在給每一個人驚喜,給解說員,以及此刻與母親說完話,正走進自己房間的亞瑟德蘭。少年的眼睛睜的很大,藍色的眼眸裏倒映出電腦屏幕裏的人影,他的嘴巴微微張開,露出缺了左側大門牙的一排上牙齒,驚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然後,在亞瑟德蘭的注視中,餘樂在足有十米高的距離上,從容完成轉體一周和等待落地。如果成功,這是一個擁有創新動作的1440°,分數一定會很高。而亞瑟德蘭並不覺得他會失敗。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就像是流水蜿蜒流淌,樹上的花瓣飄零而落,那是一種從容優雅的意境,餘樂完成的太輕鬆了,所以當他開始落地的時候,隻會給人那行雲流水般,注定會成功的感覺。然後下一秒,亞瑟德蘭的預感果然實現。準備的時間太充分,哪怕是這樣難度的技巧動作,賽道上的人依舊從容落地。落地時的震動讓他的身體彎曲下蹲了一瞬,繼而便重新站直,朝下滑去。完成了!真的完成了!!亞瑟德蘭的嘴巴張的更大,掉落的一顆牙齒中間,推擠盈滿出的一截舌頭,然後猛地迴神,“滋溜”一聲,將流到嘴角的口水又吸了迴去。第117章 亞瑟德蘭又喊:“媽!又有新的動作!有人做了三周翻騰加一周轉體1440, 我想練這個!!”母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你的另外一顆牙齒也不想要了嗎?明天和我去看牙醫!!”亞瑟德蘭聽不見母親說話,注意力依舊持續落在電腦屏幕上,生怕視線錯開一瞬, 就錯過了這個人的最後一個跳台。但最後一個跳台讓他有點失望,【日本摸板】的3周1080°偏軸轉體,還是一個正麵的落地, 並沒有太多新奇的地方。當確定這一跳落地成功,亞瑟德蘭不再去看對方慶祝的畫麵, 而是轉頭跑到門口大叫,“媽!明天我要去滑雪, 我不想看牙醫。”母親這時從樓梯走了上來,擼胳膊挽袖子:“你再說一遍試試。”亞瑟德蘭:“……”“噓”“噓”古怪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來, 聲音並不大,淹沒在這對母子的交談聲中。少年糾結於明天要去看可怕的牙醫,餘樂卻在享受成功的喜悅時,被現場的這些“噓聲”潑了一盆冷水。餘樂已經在平台處站定,能順利地完成這次驚險萬分的比賽, 他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就像他之前參加的每一場比賽,血液沸騰的他理所當然地來到觀眾席的附近, 進行這次比賽的觀眾互動,享受掌聲的祝賀。他是真的忘了。過去20秒的比賽耗盡了他全部的思考和體能, 當勝利來臨,他做出的一切都是一種習慣。高舉雙臂, 等待掌聲。但沒有。零零落落的掌聲從頭頂上響起,接著就是一片尷尬的冷漠。如果隻是不迴應還好, 但在餘樂意識迴歸, 反應過來將手放下的時候, 頭頂上卻響起了噓聲。來自r國觀眾,來自東道主的噓聲。有幾個?最開始或許隻有一兩個,但後來音量加大,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噓聲裏。他們坐在高高的觀眾席上,將雙手環在胸口,用向下俯視的視角冷漠地看著餘樂,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餘樂一定已經千瘡百孔,血流如注。“看看!!”桌子被捶打,突然憤怒質問的不是別人,正是刑世傑。作為華國唯一的自由式滑雪國際裁判,刑世傑等來自自己國家的同胞,在這個賽場上大放異彩已經很多年了。他客觀的,也很公平的,為每一個選手打出最正確地分數,勝利也好,輸掉也罷,他從未如今天這樣,驕傲的,自豪的。但是看看,現在這是什麽情況?誰能告訴他,這些東道主觀眾做出這樣的姿態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刑世傑站起來,雙手再一次撐在桌麵上,左右看著自己身邊的裁判,怒火染紅了眉毛,憤怒地再一次詢問。“有誰能告訴我嗎?”拚著自己被取消這次的裁判資格,被國際雪聯叫過去批評開會,他也要問個清楚,他不受這個氣!!憑什麽啊!我們國家隊裏好不容易出現這麽一個大寶貝,你東道主憑什麽做這麽個臉色?一個彈丸小國,有個屁的優越感!竟然敢這麽甩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