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沒想到,一睜眼居然就是剃度儀式。阮雪宗這個人兩輩子都不信佛,浮生繪卷竟然讓他削發出家、遁入空門,這給他的刺激太大了,他自然不願意。“哦!”小沙彌妙心裝作很懂的樣子,客觀地評價道:“如宗師兄,你對佛祖的心不夠虔誠,不過這也難怪……”說這句話時,小沙彌語氣低了下去,似乎怕驚擾了什麽。他轉瞬又道:“可是如宗師兄,‘多情隻會損梵行,入山隻能別傾城,世間沒有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小沙彌嘴裏一板一眼地念著那首流傳甚廣的詩,甚至還有所改編,說完後他似乎怕被打,邁開小步伐跑遠了。隨著跑步姿勢,胸口那串碩大的黑色佛珠一跳一跳的。這年僅六歲的小沙彌,瞧上去頗有慧根,對方似乎知道些什麽?阮雪宗若有所思,看來他這個掌門弟子的身份也不簡單,居然能跟一首情詩掛鉤。他順勢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發現自己胸前居然沒有一串跟小沙彌的同款黑色佛珠。哪怕這佛珠是便宜貨,也不可能大家人手一串,而他這個掌門弟子沒有吧?係統007號見他猜到了,便給了一點細節補充:【就算你沒有在大雄寶殿佛前反悔,原身的剃發儀式也會失敗……】哦?阮雪宗的頭腦一下子就上線了。【讓我猜一猜,你剛剛說這個妙心小沙彌負責萬法寺山院巡邏,他對我反悔剃發聽上去並不意外,又朝我念了一首似是而非、意有所指的詩,似乎想告訴我什麽……】係統007號:【……】不是吧,這才幾分鍾,這家夥就猜到了。阮雪宗腦子飛速運轉:【這說明他可能不止一次看到我跟一位女子見麵,所以才會念詩勸我,入了山隻能安心修佛,讓我告別傾城女子……】而他沒有剃發的表現,在小沙彌看來,似乎是在佛祖和女子這兩個選項麵前,他這個師兄果斷選擇了後者,不日就會下山去了一樣。【007你說,就算我沒有來,原身剃發儀式也會失敗。這說明了,原身心裏果然有一名女子,是不是原身在大雄寶殿之下,向掌門師父坦誠了一切?】如果真是這樣,那原身的結局,恐怕是掀起了軒然大波。要麽被恩準放下山還俗,要麽是被逐出山門,畢竟一個掛念紅塵的和尚,沒資格留在規矩森嚴的萬法寺。見瞞不過他,係統007號道:【你猜得沒錯。原身如宗是天逸大師格外喜愛的弟子,雖然入門晚了一點,但天賦卓絕,一直被許以厚望,萬法寺都傳聞他很可能是下一任掌門】【天逸大師特別喜歡原身,原身該不會是哪位高僧的孩子吧?】阮雪宗臉色驚悚。萬法寺可是南少林一係中最德高望重的一脈了,年年受大淵皇室褒揚、賜下鼎盛香火,在民間有半個皇家佛寺的美名,難道會發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哪怕知道阮雪宗是在變相套話,係統007號一聽,還是差點氣了個倒仰。【你別把人家德高望重的大師想得那麽齷齪,我們又不是天龍八部,不會發生那種遺孤被棄小菜園,被撿迴去的事】既然有這個前提,那阮雪宗就更好猜了。他眼睛微微眯起,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既然原身不存在身世汙點,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佛門弟子,那他如此受掌門偏愛,無形之中肯定會阻了某些人的路……如果我是魔門,為了擠兌走原身這個競爭對手,我一定會派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誘使一個清心寡欲、同時又很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門的年輕僧人破戒,誘惑對方還俗,迴老家結婚……】至於原身順著自己的心跡下山後,會不會發覺是一場騙局,那就難說了。魔門做事,一般是不包售後的。很大概率會發生這種事,原身以為在佛祖麵前自己選擇了愛情,結果下山後,發現愛情也沒了。為了盜取佛門至寶,杜青娥曾經就這樣幹過。如今杜如蘭帶著任務潛伏佛門,幹出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美人計簡單有效,能不費半點吹灰之力就除掉最大的競爭對手。說不定魔門高層還能微笑著說一句,怪就怪那和尚沉迷美色,道心不堅定吧。係統007號:【……】這家夥簡直把魔門的心思摸了個七七八八,果然隻有反派才能一下子理解反派的陰謀詭計。【還好我來了,否則魔門的陰謀就要得逞了。】阮雪宗嘴裏緩慢吐出一句總結性話語。如果被逐出山門,他就無法在杜如蘭的浮生繪卷裏觀察魔門在搞什麽幺蛾子了。阮雪宗想了想,他剛剛在剃發儀式上反悔,哪怕理由是一句看似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沒準備好”,在魔門臥底眼裏,應該是引誘成功的信號。或者給人,他這個和尚還在“美色”與“佛祖”之間瘋狂動搖的樣子。如果他是魔門……那他一定會有兩手準備!想到這裏,阮雪宗立刻趕迴原身的禪房,尋找原身應該擁有的一串佛珠。作為一個和尚,原身所住的清修院落很古樸幹淨,床榻整整齊齊,隨身衣物也沒有多少,很容易清點完畢。然而阮雪宗翻箱倒櫃之後,沒有找到那串佛珠,倒是翻出了一條有淡淡香氣的白色繡帕,一看就是女子款式。好家夥,魔門果然有兩手準備。如果這條帕子被翻出來,那他眷戀紅塵、還跟人交換信物這種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阮雪宗微微眯起眼,想也不想就把這條帕子燒了,然後去天逸大師麵前報備了“佛珠遺失”的事。“佛珠丟了?”天逸大師果然很驚訝,一雙慈悲和善的眼眸落在阮雪宗身上,似乎想透過他的肉身,看清他的靈魂。“是的,弟子懺悔,一個不察竟遺失了如此貴重的東西。弟子向佛之心,終究還是不夠虔誠。”阮雪宗低眉順目,膝蓋跪在軟黃色蒲團上,一頭長長的青絲沒有束起,垂落在他臉龐兩側,顯得他格外生嫩白淨。在場眾多佛門高僧,一下子就不忍過多苛責,一群大和尚很快把他拉了起來:“阿彌陀佛,遺失了便遺失了,莫要心生愧疚。”“佛前懺悔,乃大善之舉……”確定佛珠遺失這事,小半個萬法寺都知道了,阮雪宗才心滿意足地迴了禪房。他剛拉開門,就遇到了一個人。正是杜如蘭。此時杜如蘭還是一名少年,卻已有超凡脫俗的麵貌,從月下走來,那份俊眼眉飛,如溫潤佛子降臨於世,又似天邊一輪皎皎明月。“師弟你迴來了。”對方模樣溫雅,一雙狹長鳳目微微彎起,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柔和微笑,誰看了,不誇讚一句年輕僧人風姿斐然。誰又知道,佛門看似一方淨土,可魔門早已把陰謀紛爭帶入此方地界。“今日是師弟的剃度儀式,為何師弟臨門一腳,似有所悔意?”終究來打探情報了。阮雪宗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非是悔意,而是近些時日,佛祖賜下一場紅塵考驗,讓一名女施主接近我,檢驗我道心是否虔誠。”“哦?”杜如蘭臉上的笑容並沒有半點動搖,仿佛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那真是一名姿容傾城的女施主呢。”阮雪宗也會裝逼,他輕輕一句歎息,吊起人的胃口,隨後用平淡的語氣陳述道:“直到見了她,我才發現,自己的道心竟如此穩固。”“……”杜如蘭似乎愣住了。阮雪宗也不理他,自顧自說道:“我想那位女施主的出現,一定是為了磨煉我的心境。從此我明白了,美色皮相都是紅粉骷髏,皆是洪水猛獸。這世事雖常如蒲草一般飄搖不定,但總有一些事如磐石一般不可逆轉,譬如我的道心……”“佛祖的考驗我通過了,從此我看淡紅塵。”隨著這句歎息落下,阮雪宗雙手合十,又說了一句阿彌陀佛。阮雪宗他的潛台詞是,我都說自己看淡紅塵了,你們再敢派什麽魔門妖女過來,來一個,我殺一個。這一番話徹底怔住了眼前姿容溫雅的少年僧者,對方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微睜,似乎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然後鼓掌聲響起,伴隨著一聲推門聲吱呀作響,走進來的赫然是天逸大師。麵容和藹慈祥的老者,欣慰地看著阮雪宗,念了一句:“大善!”他手裏有一串嶄新的佛珠。第九十六章 杜如蘭似乎也沒想到有這樣的發展,神色微微愕然。如果一出戲,觀眾隻有一人,那該是多麽寂寞。阮雪宗晉升宗師後,耳力遠勝從前,早在一炷香之前,他遠遠就聽到了天逸大師那穩健的腳步聲,提前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一看天逸大師手裏那一串佛珠,屋內兩人就明白了,很顯然,天逸大師夜半忽然來訪,是為了把一串開過光的新佛珠給弟子送來,也正好聽到了這麽一段“佛前立誓”。這般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事。讓天逸大師注視著小弟子的目光,慈眉善目中那份欣賞與喜愛一下子多得要溢出。阮雪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師父您來了。”“如宗,看來你入門雖晚,心性增益卻已大過從前。”天逸大師伸出一隻大掌,拍了拍小弟子僧衣下清瘦的肩膀。天逸大師欣慰的並不是這段佛前立誓,而是年輕的弟子敢於直麵自己的錯誤他大膽地表露心跡,說自己在麵對紅塵時,曾一度被美色所惑道心不穩,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仰我佛。這些日子如宗跟一位女施主接觸,在痛苦的情感中徘徊這件事,不僅巡山小沙彌支支吾吾,在整個萬法寺,也不是什麽完全能遮掩過去的秘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對方敢於承認,並將這一件事看做是佛祖對他道心的考驗,說自己經受住了紅塵,近一步皈依佛門。弟子性情如此直率,又七竅玲瓏,天逸大師怎麽能不心生欣慰?事已至此,少年反派也知道了,魔門的計策失敗了。麵容姣好、風姿卓絕的少年僧者,那一雙琥珀色眼眸盯著阮雪宗瞧了一會兒,似乎想在這張俊秀白淨的臉龐上看出一朵花,奈何他隻在這個師弟臉上看出了一副似乎毫不作偽的虔誠。阮雪宗巴不得此人破功。快,暴露你的真麵目。奈何妖僧年少時,那一份腹中涵養似乎就極為到位,竟笑了起來,“恭賀師弟,今夜見師弟眉眼間一片坦誠豁然,看來那女施主果真是佛祖為師弟專門賜下的考驗,這份機緣可遇不可求。佛前感悟達者為師,來日師兄定要向師弟好好討教一番。”這不就是你派來的嗎?考驗自己去吧。阮雪宗:“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原諒他匱乏的佛語,兩輩子就沒見過幾個和尚,自然也隻會那麽幾句。係統007號:【……】杜如蘭又笑了,薄唇微微一挑,他本就生得與眾不同,這一笑麵如皎月,有勾人魂魄之意。見到這個笑容,阮雪宗再一次清晰意識到,原身似乎太天真單純了。武俠世界也看臉的,天逸大師兩個弟子,同樣資質斐然,可隻要一同站在山門前迎客,正常女施主一般都會被妖僧吸引才對,怎麽會青睞原身這種害羞木訥的小和尚?可惜入了山,從此周圍都是男性生物,沒怎麽看過女施主的小和尚如宗,就這樣淪陷了,還小心翼翼珍藏著人家的一方繡帕,也許被逐下山後才會意識到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這一場危機就這樣被阮雪宗化解,安然消弭於無形。當天夜晚,萬法寺清風陣陣佛香嫋嫋,阮雪宗握著一串冰涼圓潤、刻有自己名字的新佛珠入睡了。魔門那點鬼蜮伎倆,已經被他光明正大地拿出來,於佛前亮過相了。這下子,誰也別想陷害他!不過第二天,阮雪宗很快就發現萬法寺的日子並不好混,雞鳴時分剛過,卯時不過三刻,佛寺鍾聲就在萬籟俱寂中敲響,傳遍漫山綠野、山腳村鎮,他被迫在朦朧晨霧中爬起來,開始一日的課業。萬法寺是南少林一脈,講究文武兼修,哪怕是掌門弟子,也要早起幹活、練武和誦經。寺廟裏根本沒有伺候他洗漱的婢女,也沒有玩家來幫他梳頭發,更缺乏一麵能照映人的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