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家老師還活著’衍生成了兩個問題,一是如果這是真的,太宰先生又為什麽要光明正大地跳樓假死?他後來偶然遇到中原中也的時候這人的表現足以證明太宰治在他眼裏是真的死了——當然也可能是太宰先生根本沒告訴中也先生這件事,二就是,知道這件事的a到底是誰。  要是說這是遊戲搜索關鍵詞隨機組合的話也不是解釋不通,畢竟那月在平時的對話中有提到過他有一位很重視的老師,遊戲自動抓取信息的話說不定會出現這種情況。  但是那月在外麵無論是遊戲還是日常生活,一直有意識地會把‘老師’和‘前輩’分成狀似兩個形象,而他在七年前跟降穀零提到過‘前輩自殺了’,卻從沒說過‘老師’也死了。  知道這件事的人絕對不可能身份普通,也不像是從遊戲外進來的…那月記得這是一部單機遊戲。  不,現在看來,是不是遊戲還——為了不讓記憶這迴也像衝繩那次一樣觸發條件被模糊掉,那月幹脆把思緒停在了這裏。  其實他對a的身份一直有隱隱的猜測。  這個時候正好趕到了神社裏,其他人似乎早就離開,白天熱鬧非凡的神田神社裏此刻漆黑寂靜,透著明晃晃的反常。  那月滾落的地方裏神社不怎麽遠,所以他趕到這裏時都還有半分多鍾才會開始煙花秀,他遵從潛意識地直直穿過石板路,越過繪馬架,走到了白天那顆綁上兇簽的樹下。  這裏還背對著他站著一個熟悉的人。  “抽到了大兇?”那個黑發的清瘦人影手指準確地搭在一根枝條上,語帶嫌棄,“明明在其他地方運氣都好到讓人羨慕得不得了,偏偏簽運這麽差勁,怎麽迴事啊。”  “謝謝,”那月挑眉,“聽你這麽誇我還真是不太習慣。”  “也沒有在誇你吧?那麽我也可以換一個聲音,”a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側過來半邊腦袋,“那月君,做得不錯。”  七點整,煙花拖著尾巴劃過天際,在他們的頭頂炸響,也照亮了樹下那人的黑發,和那雙水紅色的死寂的眼。  “不要用太宰先生的聲音跟我說話。”玩家的表情瞬間冷了下去。第八十五章   其實之前也有很多跡象指向a的身份——槍上的指紋之流證明不了什麽,那月想的是其他東西——就比如殺森下勇幾人的動機,那月是因為讀檔和論壇才清楚那些人是殺害過他朋友們的兇手,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也不會再有人知道曾經有一群意氣風發張揚的青年死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齡。  正因這樣,那月一開始就沒有把a的殺人動機往這邊靠,還把對方的行為分類為挑釁。  他的推理歸根結底也不是什麽異能力,遊戲的技能也隻是幫助他最短的時間內收集最多的信息並進行分析,那如果他得到的信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呢?  他先前對a的推理全都建立在‘這是一個遊戲世界,那是個npc’的基礎上。  熟悉的說話方式、無法顯示完整的‘角色麵板’、在毒販麵前故意模仿太宰先生的打扮迷惑他的推測、在這盤棋局上似乎預測到他的每一步甚至加以製約、對好友們奇怪的態度,這些全都是a這個人身上特意表現給他看的疑點,現在還有最重要的——知道‘遊戲’外的橫濱發生的事情,這些已經逐漸不是遊戲npc能做到的事情了,那月相信要是這遊戲真的去收集玩家現實身份的信息,絕對會被港口黑手黨第一個滅掉,誰讓他的資料可是機密。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個聲音,你不是很想他——”  “這裏不是遊戲世界,”警官先生忽地低笑了一聲打斷a的話,話音被煙花掩蓋過去,a卻像聽見了他在說什麽,轉過身真正把視線放在了他身上,那月和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對視上,一字一句道,“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人,我們的羈絆也是真的,你一直想越過限製告訴我的是這個,對吧。”  真要是遊戲怎麽可能出現a,這人的存在就證明這裏是真實世界。  他的視線停頓三秒,第二次調出a的身份資料。  姓名:赤江那月/所謂我算計我自己  年齡:28歲  陣營:■方  身份: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贏下這盤棋局的對手/是誰潛意識中用敗犬形容他?是你啊  評價:沒有人能評價他。ps.或許現在的你可以  “被你看出來了。”a好像也知道他在做什麽,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裏隨他看,還頗感興趣地開口,“怎麽樣,和你的推理有出入嗎?”  整整七年來一直橫亙在那月與這個世界中的壁壘轟然崩塌,某個一直在阻止他發現世界真相的存在在他們視線交疊的同時被屏蔽,那月緩緩吐出一口氣,握了下拳篤定地說:“上次資料裏那個螃蟹和咖喱星人是你故意弄的。”  遊戲的本質不是遊戲,這些資料的內容自然就是可以被幹涉的了。  “……第一個關注的居然是這個,”a扯扯嘴角,爽快承認,“是啊,不然的話怎麽給你製造迷惑項?我可是很信賴‘自己’的推理水平的欸。”  這家夥明明一直在各種明示暗示自己的身份,一邊瘋狂放水一邊又故意搞破壞……那月稍微換位思考了一下,好吧,他好像大概可能確實會這麽做。  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月無語地斜眼看向a。他原來這麽氣人的嗎?不可能,絕對是不同世界的差異!他明明是亂步先生都承認的好孩子。  要是其他人聽到這句話,保不準會在心裏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你們兩個氣人的程度明明不分上下啊!  “那就換一個問題,”那月彎起眼睛溫和地笑著,說的話卻鋒利無比,“你到這裏有什麽目的,我可不相信你是單純來提醒我這裏是真實世界的,不要撒謊哦。”  “就算是平行世界,我也是很了解自己的。”  能評價他的隻有他自己,能在這個世界裏打敗他的也隻有他自己,所有一切關於世界真相的限製都解除後,那月順其自然一下就確認了a的身份。  這個倒黴家夥居然是他的異世界同位體,平行世界的他混得這麽慘嗎?  a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當然是給你收拾爛攤子啊,別的就得問問把我丟過來的人了。”  “是指太宰先生吧,”那月還是有些沒實感,他當時可是真切地為老師的死而悄悄流眼淚還被亂步先生發現的,要是太宰先生沒死,那他的臉不就白丟了!“那看來,屏蔽了我認知的東西是‘書’沒錯了。”  他從太宰治那裏聽到過這個東西,作為世界基石存在的萬能許願機「書」,用來把他送到這個世界再屏蔽他的窺探的話,「書」無疑有這個能力。  至於現在限製消失,那月也有別的猜測。  他其實對世界的真實感一直都有所察覺,那月沒辦法接受那群好友會是虛擬數據的事情,還動過‘出遊戲後要用港黑的錢把這家公司買下來’的念頭。  他一開始打心底不願意去細想‘這裏是遊戲還是現實’的原因,除了被刻意模糊思維以外,也有很大部分是因為那月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地感到了別扭。  不知道真相前,他可以以玩家視角脫離‘故事’,站在高處操控這盤棋,把所有有用的‘npc’作為棋子,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畢竟玩家就是遊戲的上帝,第四天災哪用在意規則,那月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在天平的一端作為籌碼。  可是這裏是現實世界。  那月稍微迴憶了一下自己七年來的操作,包括但不限於每天隻睡三小時二十分鍾、絲血照樣浪、仗著能複活打架不要命、把玩家出生地東京當作自己的‘領地’、嘲笑鬆田陣平是沒有賣點的卷毛npc、為了掩護(覺得有趣)所以禍害了威士忌組的風評,前不久還代替諸伏景光被狙擊……  他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看看有沒有時光機,就這樣了這群好友竟然還沒把他打死,以前他還自我解釋npc管不著玩家,現在看來是他們真的很包容他了啊!  不過。  “收拾爛攤子?”那月隱去心底的別扭,隨意往前走了一步拉近和a的距離,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似笑非笑地嘲諷道,“其實是在‘報複’才對吧,別把我當成借口,膽小鬼。”  眼中無光的青年一下子攥緊拳頭。  a的經曆那月差不多能推理全了,對方雖然很清楚他是把這個世界當成遊戲,自己卻始終知道這是現實,提到太宰治的時候語氣又很疏離,那月結合一下這人對那幾個罪犯的恨意,輕而易舉就能得出真相。  那是一個‘赤江那月’沒有失憶,沒有遇到太宰治,沒有遊戲也沒有和那群笨蛋成為朋友的世界,他擁有的一切a從來都沒得到過,也怪不得會被對方稱唿幸運先生了。  他們的命運從那月目前記憶開始的十九歲產生分支,好運的他接過老師的信物,得到了應得的羈絆,倒黴的a則獨自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月的思維在這時和不久前的萩原對上,他同樣相信隻要一點時間,他們總會成為朋友,無論是哪個他總會被拉到陽光下,所以a隻可能是——  “萩原研二22歲時死於爆炸,諸伏景光25歲時死於臥底暴露的自殺,鬆田陣平26歲時死於炸彈犯的報複,伊達航28歲時死於車禍。”那月不僅是在對a說,也是在對自己說,“隻有降穀零和你活下來,根本沒等到認識他們就死了。”  而如果一開始他就沒有和這些家夥成為朋友,森下勇事件根本不會發生,外守一事件他也不會參與其中,a原本不可能會知道這些人。  “你看了我的過去。”警官先生不容置疑地說出他推理的結果。  他的心情意外地很平靜,都到了這個地步,那月自然也能推理出來對方故意催眠那個犯人給他傳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讓他從不高的斜坡上滾下去掛上昏迷buff,因為隻有那月失去行動能力,a才能假扮他的樣子去接觸鬆田陣平他們,諾亞方舟應該也是他屏蔽的。衝繩那次會把本間辻放出來引他,大概也是單純為了觀察他會在那種情況下怎麽做,而不是像那月猜的那樣測試他殺不殺人。  這人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傷害他,連那幾個朋友都是隻打算近距離看一眼而已。  聽上去是挺慘的。那月掀掀眼皮看了眼天幕上仍未停止的絢爛煙花。  隻不過和他又有什麽關係?改變a命運的又不是他。  經曆和記憶會塑造人,擁有完全不同的記憶的「赤江那月」和「a」早就不能稱為是同一個人了,那月其實是那種很會自我欣賞的類型,如果他遇到的是自己的世界線裏七年前那個剛進遊戲的小惡魔說不定還會抱著詭異的男媽媽心態去逗一下,包容那個小惡魔的所有舉動。  但就算是‘自己’,那月也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存在被代替,他的占有欲和控製欲都沒辦法容忍這種事情。  a的資料裏寫他是這盤棋的贏家,那月現在倒不那麽覺得,天平從一開始就是朝他傾斜的。  “你根本沒有逃出過黑暗啊,敗犬君。”他故意笑了下,換上對外那套溫和誠懇的語氣去刺這人,“難道你以為我的‘好運’是坐在那裏就等來的嗎?同樣是赤江那月,你應該沒這麽天真吧。”  炸開的煙花照亮了a的臉,那月把他有些蒼白的唇色看得一清二楚。  長著同一張臉的青年音色低沉許多,笑起來還摻了點不易辨別的沙啞:“真是一個字都無法反駁,「獨一無二」,我都快忘記一開始自己也是這樣的存在了。”  他哪裏等到過朝他伸出的一隻手呢?  a是一切結束後從天台上一躍而下才見到的那個男人,黑發紅圍巾,鳶色的眼睛和他一樣空無一物——不,那個男人的眼睛裏有微弱的火星在燃燒,他們是不一樣的。  「你想看看其他可能性的自己嗎?」自稱太宰治的男人唇邊噙著笑,朝突然來到陌生環境後渾身的刺都豎起來的他揮了揮手裏的書本,「別這麽緊張啊,赤君。」  這個昵稱從他收到父母的死訊後,已經有整整九年沒聽到過了。a一時晃神,被男人拉到了桌前。  「瞧,」男人莫名有些像炫耀家裏小孩的普通家長,為他指著明明什麽也沒有的書頁,「這孩子是不是成長得很漂亮。」  a像是被什麽東西吸引著,把手指移到那本印著《完全自殺手冊》的紅封皮書上。  下一秒,無數幀畫麵在他腦中閃過,每一幀的主角都和他有著同一張臉,但a很清楚那不是他。  這是一顆已經打磨得閃閃發光的鑽石,是好運地擁有家人、朋友與老師的幸運先生,和他不一樣。  「不,你們是一樣的。」男人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笑容變淡,「你們都是赤江那月。」  「說到這個,赤君在來之前是在自殺吧,那麽,既然已經決定死亡了,要不要去那個世界走一圈呢?」  a鬼使神差地點了頭,被那個人送到了這個世界。  「有機會的話,就幫我跟那孩子說我還活得好好的吧。」  ……所以搞了半天太宰治根本沒和他說過來幹什麽,a還是遵從憤怒的本能潛入監獄殺了森下勇後才想起來這件事的。  穿越世界是把他引以為傲的大腦也穿壞了?  他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了兩個月——也是為了躲避人工智能的搜索——做好全部的計劃,然後找到了那兩個出獄的炸彈犯給自己世界死去的「朋友」報仇。  生理年齡來看,他比這個世界的警官先生要大一歲,所以他想做什麽都沒關係。毫無邏輯,但a很滿意。  他其實對這位警官沒什麽惡感,畢竟他的過去像坨垃圾又不是警官先生做的,哪怕他們的對比十分慘烈,對實質上也是個赤江那月的a來說,沒什麽好去嫉妒自己的,他這麽驕傲的人,怎麽可能去想那種事情?  隻不過人就是一種會不斷羨慕的生物,a第不知道多少次在自己偷偷搞到的安全屋裏看到警官先生和朋友們歡笑時,還是忍不住去想,要是他的萩原鬆田hiro班長沒死,他們是不是也能成為這樣的朋友?  做完夢後還是得繼續幹活,a有了一個更完整的計劃,他決定在找上警官先生攤牌前先幫對方解決那些對方暫時不能直接殺的垃圾,順便給對方的身份打點補丁,自己幫自己也沒什麽不行吧。  然後,然後就可以在終局前放縱一下,去近距離見見那些定格在青春歲月的摯友。  他不會被這個美好的世界所束縛,羨慕但又不沉溺,好歹他也是赤江那月,也當過那個十九歲時就從公安看護下逃出來的小瘋子欸。  本來就不屬於他的東西看一眼就足夠,都聽到他們對警官先生的在意和重視,要是上手搶那可太丟人了,他骨子裏的驕傲都被忘卻這麽久也不會允許他做這種事情。  「a」怎麽說也是akae(赤江)的a嘛。  過去被束縛著逃不脫黑夜,現在總該讓他輕鬆一下了,假扮警官聽到的那些話不過是落在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還得27歲的警官提醒他想起自己是誰,也太差勁了。  而那月已經基本確定了a擁有他丟失的十多年記憶,他之前以為的遊戲安排的身份背景、以為隻是段資料的那個有一對愛他的父母的‘赤江那月’,大概真的就是從前的他。  有「書」這樣超規格的存在,他當年能被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先生撿迴去也就不奇怪了……那月皺眉,他似乎還忽略了什麽。  煙花此時已經停止了燃放,周圍又變得昏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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