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群以人數最多的基礎職業‘魔動機械師’為主、在世界大場景內開啟的其它職業‘德魯伊’、‘大地巫師’等為輔的真正‘生活玩家’,圈子其實不算很大。 即便是組野隊,也至少能在一個團裏找到一隻手的眼熟id。 就算遊戲裏沒見過麵,誰還沒在論壇衝浪的時候對著別人種的整齊麥田/別人造的漂亮房子/別人打的實用管道/別人縫的好看衣服/別人敲的精致首飾和別人養的可愛動物流過口水? 別的玩家攀比在戰鬥力與時髦值,生活玩家攀比在誰造的房子更棒,毫無問題! 而當這群人均手搓魔動戰列艦還要在上頭釘淡水過濾器再種兩塊田養幾隻雞的的超級泰恩人,扛著他們的十級鉗工工具箱,進了一片主線要求他們‘建設、經營並防禦攻擊’的巨型場地…… 基建種田選手們:? 我tm直接落地紮營!! 然後,紮營的場地就被打從遠處天之牆似的海浪中探出上半身來的[邪化幻想奧瑞妮娜]一巴掌給揚了,一時間滿地躺的都是搬磚人,人均走的很不安詳。 想造房子,你總得先把場地原主給送走吧? 所以…… 生活玩家們緩緩從複活點爬了起來,紛紛掏出自己搬磚用的魔動機械外骨骼、修魔法植物用的大剪刀、砍參天巨樹用的長柄巨斧、清理雜草用的快速降解型烈性劇毒魔藥、以及在野外行動時保護自己用的奧術、法術、巫術、戰技、炸彈、單兵戰術核彈…… 最後那個被所有人注視了。 “……不是,等等,”大兔艱難的問道:“姐妹你……哪兒來的……” “哦,我以前搞核物理的,”那個角色長得很年輕但說話語氣慢悠悠如老年人的煉金術師玩家笑嗬嗬的,“上次我做了個有蓋革計數器功能的手表玩兒,戴著去會長那兒交任務,正好她在帶人看賢者之石失敗品……” “……”眾人咽了口唾沫:“……然後?” “然後計數器響了。” 疑似隻是捏了個自己年輕時模樣的煉金術師笑聲爽朗。 “原來他們說的‘賢者之石’就是秘能化的人造可控核原料啊!我還當是什麽呢!我順手幫他們弄了一下,他們就送了我幾塊結晶!” 我一個需要保護自己家園的生活玩家,隨身帶顆核彈,沒問題吧? 剛剛迴到泰恩大陸‘修’身上,並一矛叉著複生者和對方互相傷害著掉進了黑泥之海裏的雷哲主意識,看著那幫就差直接上太空和邪神肩並肩的玩家,目瞪口呆。 不是,等等……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們是準備在鏈接別人意識海的地方扔核彈的嗎?!!第123章 雷哲知道,麵對玩家們侵蝕自己存在空間的行為,[邪化幻想奧瑞妮娜]當然也不會任其左右。 這怪異的‘愛的化身’,正是當初‘紮克切諾維亞’血戰於冰原之側後,迴到曜日山遭遇背叛與邪神汙染時,體內誕生的‘癌變源頭’。 作為複生者這一異變個體的自我防衛機製核心,[邪化幻想奧瑞妮娜]不能也不會直接實行毀滅性的同歸於盡打法,這限製了她絕大部分作戰能力。 但相應的,她也時時刻刻都可以完美監控這片空間內幾乎一切存在與動向,並持續向其中玩家施加負麵影響、召喚複生者一生中所見的所有危險怪物來擊潰他們。 這本該對目前紙麵戰力還不夠強的玩家造成摧枯拉朽似的強力打擊,卻被一道充滿勃勃生機的金色光輝擋下了。 那是一個頭頂‘[複生者][治愈者]紮克切諾維亞(意識投影)’字樣的年輕治療師,站在漫天暴雨之中,拄杖為玩家們撐起了一片幹燥的空間。 在他身邊,靜立著一個頭頂‘[自律魔動機械]奧瑞妮娜(意識投影)’字樣的女孩,正和前者十指交扣為他提供支撐與力量,平靜的用一雙古井無波的金眼睛與外頭那個邪化的幻象對視。 天地動蕩。恍惚間,一條洶湧大河奔流而來,自這片空間之外沒人能去到的地方滾滾而過。 河水中,無數無名之人的形貌閃現。那是他們一生中某一段‘更新自我’、‘覺醒自我’、‘重拾自我’的經曆縮影,也是在這浩蕩人世間,一片微不足道的痕跡。 那是‘生靈之河複生支流’的投影。 在那河上,浮現了一道有著一頭漆黑長發的黑袍身影,在玻璃般的空間隔斷外,俯瞰這片空間。 那紅到發黑的名號與長到恐怖的血條,讓地上的玩家們迅速發現了他的存在。 那是複生者分出的一縷意識他發現了,自己最深層次的精神空間,正在被多方混雜的強大力量侵蝕操控。 他遙遙與那個‘環曆六千年的紮克’對視。 隔著人生的長河,人與神看到了對方。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片刻之後,屏障外的複生者忽然勾起一個古怪微笑,緩緩從那黑暗中伸出手來。 他的形貌陡然扭曲變化,一道龐大的猙獰身影出現在原地。 ‘[進化邪神][魔神]紮克切諾維亞[升華中]’,在黑暗邊緣現身。 從這一刻起,他身上不再有其它顏色偽飾的金色?瘋狂的紅色?不,什麽都沒有了。那裏隻有模糊扭曲的漆黑一片,還有鋒利尖銳的指爪,緩緩釘向那看似脆弱的屏障…… 短暫如半個唿吸蓄力條在他頭頂一閃而逝,眾人心靈的黑暗中顯出一道畫麵:一身黑袍的紮克切諾維亞站在冰冷的手術台邊,溫柔的微笑著,從台上活體腹腔裏取出了對方仍連著血管的心髒。 撕裂型技能[死滅的剖析]轟然降臨於屏障之上! 伴隨著玻璃開裂聲,銳利刺眼的破碎裂痕出現。屏障也亮了血條剛才那一下,打掉了它約三十分之一的血量。 “靠!!!”玩家們緊張了起來。 大雨中,‘治療師紮克’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閉眼,不再去看外頭自己的本體。 在他頭頂,同樣出現了一個蓄力條。 分類為‘增益’的技能[浪花之聲]被釋放了出來,一道澄淨的白光為全體天選者與身處其中的‘npc’們加持了極其強大的屬性麵板。 一個畫麵自所有人眼前閃現。 那是一身白色短袍的紮克切諾維亞,在針對黑森林地區的救援過後,與自己的同僚們一起被萬人歡送的模樣。 那些人的唿聲如排山倒海,浪濤般一陣接著一陣。而其中發出每聲感謝之音的人民,都是海上的浪花。 ‘[浪花之聲]’修複了那道屏障上的部分裂痕,剩餘一部分卻開始發生扭曲的異變,長出了古怪的血肉觸手。 那是複生者扭曲化的、對‘生命’與‘愛’的思維邏輯。 它配合已經被部分同化為邪神感知的五感與強大的力量,又在三百多年間都無人糾正、無人淨化……以至於現在,再無歸途。 當他第一次無法自我修正思維而向常人下手時,現實世界中的‘紮克切諾維亞’,就死去了。 留存下來的,隻不過是一個與他同名的成長期邪神而已。 ‘升華’期的本質是‘升華生命個體存在形式’,邪神種子當然也被囊括其中。 這可以被認為是一種‘進化’,也可以說,是一種‘良性催化’。 但一個‘神’的生命進程,當然比那些生命短暫到最多也不足六千年的凡物更加漫長、更加難以改變。 因此,在三百年前僅僅隻是二十多歲就成為了上位治療師的‘紮克切諾維亞’,才足足三百年都沒能觸及‘升華’的界限。 因為在那之前,他在職業之路上的進步是‘一個優秀的人,在追求新的境界’,而在那之後,則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邪神,在尋求生命形態的進步’…… 空間屏障內、紮克的小屏障外,為了給玩家們騰出空間而沒有帶著‘迦倫’進去的‘加蘭德’眉頭緊鎖,下意識伸手晃了晃昏迷的‘迦倫’:“嘿,還沒睡醒嗎?” “……”昏迷的迦倫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隻是個莫得感情的睡覺機器。 “如果你再不醒,我可要自己去打架不帶你了……”‘加蘭德’吐槽道,“說起來,當年第一次見麵,你可真是把我打的不輕……” 他看著那屏障之外記載萬物的長河,輕聲歎息。 “明明我和你一樣,是去搗毀拐賣團夥的,”‘加蘭德’嘟囔著,“你明明也知道自己認錯了,結果還就著打起來的機會把我打了一頓,打完還說自己隻是見獵心喜想切磋切磋……什麽人啊!!我當時真是想給你一拳,隻可惜沒那力氣……” 他這樣突兀的迴憶從前,吸引了不少玩家與觀眾的注目,卻好像與這片場景內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但那金發的騎士看上去卻毫無自覺,隻是平淡的笑了笑,向天空中放空的眼裏沒有映出任何東西,好像傲慢到目空一切,又好像隻是平等的看著眼前萬物。 “迦倫昂希斯,我的朋友、我的心靈導師、我堅韌不屈的戰友、我強大的同行者……” 金發騎士一手攬抱自己修長的刺槍,另一手放在迦倫胸口,感受著他這在精神世界中擬態出的心跳。 “……這或許,是我們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麵了。”他說,“看,外頭就是你夢寐以求的強敵……不起來進行一場獵殺嗎?這次,我會竭盡所能配合你,就算你要執行一些傷害自己的計劃也行,我們一起。” 大雨仍瓢潑而下。屏障外的‘進化邪神’沒有任何發言,也沒有為自己麵前發生的、展現的這一切而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在作為‘加蘭德’的雷哲眼中,如今的他,與其說是‘生命體’,倒更不如說是一具由生物組織構成的魔動機械而已。 他比‘艾琳’這人造的羽人更‘不似人’,看上去更像是‘奧瑞妮娜’的樣子:一具沒有真正意義上‘自我認知’與‘感情認知’的機械,一台冰冷無情的機器。 他甚至沒有全神貫注於這一幕之中,因為他的主意識,仍在處理與‘修’和‘艾琳’對戰的問題。 這會兒,那銀發銀眼的羽人已經叉著他的本體一同墜入黑泥的海洋中了。那破碎靈魂而獲得的強大力量肆無忌憚的釋放出來,破開一切阻礙,在撕裂進攻複生者的同時與他一同化作銀色流星,直墜黑海而下。 在那海下,就是屬於‘蒼白死海’的一部分‘生靈之河複生支流’的本體概念。 死? 在這裏,沒人怕這個! 複生者胸腔幾乎被強大的風秘能絞碎,但他並不在意這點兒痛苦。‘修’元素結晶化的身體已經有不少區塊破碎成隻能以秘能鏈接的能量團,但他也不在意這點兒痛苦。 蛐蛐致命傷,它除了疼和會死以外,還有什麽威脅?! 真正的強者,或許會怕疼,卻永遠不會因此而選擇放棄什麽! 一方燦爛如金,一方冰冷如銀。 當兩人穿過黑泥墜入一片冰冷鹹水時,兩個核心本體那兩雙放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對視。 現在,這並非一家之恨,也不是什麽英雄對魔王……而是,生路之爭,道路之爭! “左手破壞進度83%,右手44%,主軀幹12%,頭部與核心依然處於未開放狀態。” 大雨中,連個臨時指揮部都沒有的一幫玩家邊在主副本空間內狂奔躲傷害邊報機製:“右手可能要支援左側,建議還在‘左手’相關本裏的快溜!!” ‘轟隆!!!’ [邪化幻想奧瑞妮娜]一臂橫掃,有玩家連一聲“啊!”都沒喊完就迴了複活點,一臉憋屈的蹲在了那與外頭一切都無法互相幹擾的安全區裏。 而‘加蘭德’,這破碎的騎士的殘片,這一次,沒有看向身邊任何一人。 他隻是靜靜的注視著複生者,以好像毫無威脅、實際卻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搜尋著對方的破綻。 他知道,那就是一切的重點。除此之外,他不應將任何精力浪費於其它地方。 天選者承受著痛苦,無辜者可能被犧牲……沒錯,的確如此。 但如果這一切不能在今天結束,誰能保證,承受痛苦的、犧牲生命的,不會被擴大為‘整個星球’呢? ‘加蘭德羅斯戴爾’,他從不以為自己能做到十全十美,也不覺得自己能救下所有人。他隻是麵對一切苦難的挑戰,都盡力而為。 因此,他沉默的注視,注視那銀色的流星墜落於蒼白死海的支流之中,注視一個年輕的孩子與一個強大的母親走向那無還的戰場。 直到一隻手在大雨中抬起,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