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清抱著歐陽若琳迴悠然穀了,在寒潭內七天不曾走出,眾弟子憂焚不已。

    半個月後,鬱清抱著還在昏迷中的歐陽若琳,步跡有些吃力地走出寒潭。荊開等人忙迎上去:

    “公子,你還好吧!”“公子,若琳救過來了嗎?”

    荊開伸手接過歐陽若琳,問道:“公子,是否把若琳交給驍王?”鬱清點點頭。荊開忙吩咐:“冰韻伺候公子休息,公子內力損失太大,要慢慢恢複。”

    鬱清疲憊道:“荊開,剩下的事交給你了,我迴竹園一趟。”荊開看了一眼鬱清,不明白公子要做什麽,也不敢多問,隻好點了點頭。

    鬱清的腳步剛剛邁進竹園便聽到一陣簫聲傳來,簫聲低沉,說不出是何滋味。鬱清不慌不忙地走向竹屋,果然是明衍遠正背對著自己吹簫,神思恍惚,似有苦衷,卻不敢明言。感覺到身後有人,仿佛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悠然穀了。”說罷,轉過身來,滿臉憔悴,卻掩不住看見鬱清的欣喜。

    鬱清看著滿臉憔悴的明衍遠也淡淡的笑了,“你再也不用算計我了,如你所願,我的功力盡管沒有全失,卻也不足三成。”

    明衍遠低下頭,掩飾不住心中懊悔,“鬱清,我從未想到歐陽若琳會服毒自殺的,誰知她竟會如此決絕。”鬱清冷笑道:“若琳的性子你還不明白,事到如今,她再無迴天之術,除了自殺以示情,她還有別的辦法嗎!你也許沒想過讓她死,但你早已想到了她會在金殿自殺不是嗎?”

    “但我以為她會在你麵前自殺,誰知她會提前服毒。”明衍遠也始料不及,沒想到歐陽若琳一心求死,竟不想苟活半分,原來我也小看了她。

    鬱清慢慢走進竹屋,在琴前坐下:“說什麽也於事無補,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其實我還要感謝你,經此一劫,雖說功力大減,但我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明衍遠眼神一亮:“鬱清,你想開了?”鬱清點點頭:“其實說若琳偏執,不如說我更固執。若琳最起碼還知道自己追求什麽,而我卻像一個複仇的工具。盡管沒有成狂成魔,卻還是束縛了自己。”明衍遠溫柔一笑:“你能想開最好,我以為經過歐陽若琳這件事,你對我會更冷淡,沒想到你卻因此而打開心結,若早知道如此我早就這麽做了。”鬱清笑道:“開始見若琳在我麵前自殺是有些怨你的,但這半個月我想通了,若琳的事你有什麽錯,相對來說你已經很寬恕她了。”明衍遠聽後大喜,“原來你已經想通了。若說鬱清不明是非,我想天下也沒有幾個能辨事實的人了。”鬱清笑笑:“太抬舉我了,隻不過以事實說話而已。”明衍遠興奮道:“既如此,你可不可以再事實些接受我呢?”鬱清有些為難道:“明衍遠,不是我不接受你,而是很難接受。”明衍遠眉頭微皺:“為什麽?你若怕後宮相鬥,我已經把後宮廢了;你若想馳騁沙場,我給你權利和和戰場;你若想名揚天下,我給你平台和機會;你若是累了,我可以給你依靠;你若是苦了,我可以為你辛勞。為什麽還很難接受呢?”鬱清有些淒然地笑笑:“你可以算得上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了,可我卻無福消受。你若想知道原因,就自己去打聽吧!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我也想追求幸福,可幸福總離我很遠。”鬱清頓頓又道:“知道我為什麽不但不殺李思晴,反而還救她一命嗎?”明衍遠道:“那是善良。”鬱清搖搖頭:“善良算不上,頂多是有點心軟。明衍遠,你說對於一個仇人的女兒來說,我能善良到哪兒裏。而對於一個在戰場上領兵打仗的人來說,善良更是無稽之談。我之所以不殺她,隻有一個原因,她被拋棄過。這個拋棄並不是指被泯王所棄,而是家破人亡。曾經有一個小女孩,年紀小小便淪落街頭,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三餐不繼,衣衫襤褸,若是這樣也就罷了。更可恨可氣的是,那些欺負她的人,街上的地痞流氓毆打她,酒肆茶莊的夥計歧視她,過路的行人遠離她。她就這樣在饑餓中、掙紮中、恐懼中度過了一日又一日。那日她才知道一個溫暖的家庭,有一個疼愛自己的人是多麽幸福和難得。那時她也明白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自己,隻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能出現一個奇跡。”明衍遠震驚在地,“原來如此,怪不得鬱清如此努力,如此多疑,原來曾經的她有這樣心酸的過往。而自己隻是想要靠近她,擁有她,卻從未想過走進她的心裏。”明衍遠半蹲在鬱清麵前道:“鬱清,後來呢?那個小女孩是否等到了奇跡?”鬱清有些迷茫:“等是等到了,也不算太久,隻是是不是奇跡就不知道了。”

    “是你師父嗎?”

    鬱清點點頭:“後來,遇到了師父,進了悠然穀。那時候的自己一心報仇雪恨,勤務尚書,從未想到別的事情。”

    明衍遠有些忐忑不安:“那鬱清,你現在可有想過別的事情?”鬱清搖搖頭:“以前雖說隻是為了報仇,但畢竟還有目標,隻要有目標就還有動力。可如今案情撲朔迷離,而我武功又廢,一切都成為定局,我也打算放棄了。沒有了這個動力,我真不知該如此撐下去這以後的歲月,盡管不常。”明衍遠不解:“鬱清,沒有了目標,可以再找,難道你不想像一個平常女子組建一個溫馨的家庭嗎?”

    鬱清笑了笑,沒有說話,坐在琴前,撫起秦來。

    明衍遠坐在旁邊靜靜地聽,也不再言語。竹林裏隻有悠悠的空穀之音,聽得人心顫。

    明衍遠迴到順乾宮,久久不能入睡:“鬱清這是怎麽了?現在再也不是高高在上,可是仍讓人捉摸不透,似乎對什麽都無望了。到底是什麽事讓她如此落魄,自己會成為第二個歐陽若琳嗎?”

    一夜無眠。

    明衍遠一連三天去竹園聽琴,但鬱清從未再說一句話。兩個人一個撫琴,一個聽琴,仿佛是知音,又仿佛是陌路人。

    明衍遠心中叫苦,在這個方麵自己遠遠比不上鬱清,更別想從她口中套出什麽話。眼看兩人越來越疏淡,明衍遠不得不另想辦法。

    禦書房

    明衍遠坐在龍椅上安然無事地批閱奏折。淩景然邁進禦書房時,就見明衍遠一副明君的樣子,讓人挑不出絲毫錯誤。“見過皇上。”明衍遠淡而疏道:“平身。”“謝皇上。”

    淩景然躬身問道:“不知皇上深夜召臣所為何事?”明衍遠略柔和道:“愛卿且看看這折子。”淩景然從容地接過奏折翻看,越看越氣,眉頭擰到了一塊兒:“皇上,絕無此事,臣以性命擔保。”明衍遠略微一笑:“愛卿何以得知?”淩景然正義淩然道:“皇上難道信不過鬱清嗎?大司馬的為人眾所周知,怎麽會允許屬下犯上逾越。”明衍遠不以為然:“鬱清雖說清白,但不能說明悠然穀的每個人都無瑕疵。此事還要仔細。”淩景然一聽,心中疑惑:“皇上,不知這封奏折姚大人從何而得?”明衍遠到:“據太守林接城所言,悠然穀的勢力與朝廷已可勢均力敵。姚楚接到林接城的折子就立刻呈給朕禦覽,朕才得知悠然穀已有成勢之向。”淩景然更加疑惑:“林接城現任湖陽太守,而悠然穀在甫江深山,林接城又怎麽會得知呢?”明衍遠有些不耐煩:“河陽耿氏與林接城有姻親之緣。”淩景然明白了,“皇上,耿氏與夏氏曾有奪會長之隙。以臣看來,此時定然有誤,還望皇上明鑒。臣相信以大司馬的威信與能力,悠然穀定能安分守己,夏氏也定兢兢業業。”明衍遠意味深遠地說:“愛卿好像對夏氏及悠然穀相當了解。”淩景然有些心虛:“臣與大司馬乃忘世之交。”明衍遠高深地看著淩景然:“是嗎?”淩景然感到不對勁:“以皇上對大司馬的信任,此事為何不先與大司馬相商?”明衍遠一語傷人:“大司馬畢竟是悠然穀的主人,朕怕她為難。”淩景然語氣有些嘲弄:“是怕大司馬為難,還是信任兩字不足?”明衍遠眼神一冷:“愛卿這是在教訓朕嗎?”淩景然有些不服:“臣不敢,臣隻是對大司馬不值。”明衍遠有些生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身為右相,凡事應以朝廷為重。而不是試圖解脫,顧及個人恩怨。”淩景然毫不畏懼:“臣自知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君為舟,民為水,官為漿。若民意不達,則君恩不寵。臣相信黃裳聖明清鑒。”明衍遠道:“這個道理不勞右相大人教導,朕自知之。此事朕已交於刑部處理,朕希望右相能以身作則,等待聖聽。”淩景然一聽,大怒:“皇上即已下旨,還與臣商量什麽。想社稷安定,民康國強,臣也無用武之地,懇請皇上準許臣辭官。”明衍遠一拍龍案:“你這是在威脅朕嗎?”淩景然麵不改色:“臣不敢,臣隻怕最後會落得和大司馬及前大司馬一個下場。”明衍遠大怒:“放肆,事情如何,自有公論,朕何時冤枉大司馬?還是說你和大司馬關係匪淺?”淩景然心下黯然,“皇家恩寵竟如此涼薄!”淩景然略一躬身:“臣初涉朝堂時,並未打算長居如此,如今皇上羽翼豐滿,臣也想逍遙幾年。況臣本不適合官場,還請皇上恩準。”明衍遠冷笑道:“早不去,晚不去,隻等朕著手悠然穀時離去,朕很懷疑愛卿的用心。”淩景然見話已說到這份上,也不再打馬虎眼:“皇上若如此想,臣也無話可說。臣本想以當年的相交情誼,皇上不看僧麵看佛麵,看來這皇家霸業向來是臥床之塌,豈容他人鼾睡。大司馬嘔心瀝血,竭心竭力尚且如此,更何況臣一介布衣出身,官居相位確實不妥,怨不得皇上著手處之。歐陽若琳之事皇上預謀已久,大司馬傷心欲絕,自封悠然穀。皇上此時出手確是好時機啊!皇上真可謂一箭三雕,用心良苦,這計中計更是精絕縝密,萬無一失。真是千古大帝啊!”明衍遠嘲笑道:“可惜愛卿還忽略了一件事。”淩景然不解,看向明衍遠。明衍遠慢悠悠地吐出驚人之語:“鬱清為救歐陽若琳功力全失,現在竹園養傷。”淩景然大怒,拔出隨身軟劍擊向明衍遠:“混帳,受死吧!”可惜還為迄近龍案半分,便被鐵籠罩住。淩景然大急,用劍肆意地砍鐵柱,卻不起絲毫作用。“快放我出去,混蛋。”“你這混蛋,你害死了她,你親手害死了她!”明衍遠看著如困獸的淩景然,冷冷道:“朕怎麽害死她了?朕是為她好。她在乎悠然穀,朕除之,她不用被勞累奔波。她在乎武功,朕替她廢了,她再也不用被武功束縛,從此眼裏隻有朕。她在乎夏氏,朕為她保管,剩她多少心。”淩景然大慟:“你懂什麽?你隻知道擁有她,利用她。你可知道她為何非要擁有如此高的功力。”明衍遠毫不在意:“隻不過為了父母之仇,為了天下第一的好名聲而已。”淩景然痛苦地閉上眼:“你隻知坐收其成,怎知她的痛苦與艱難。她六歲食絕情丹,不可動情動緒。而絕情丹又同其他不同,裏麵摻入了八味劇毒,必須用高深的內力才能壓住它。沒有功力在身,隻有一死。她為你奪位除奸,安撫社稷,征戰沙場,沒想到卻被你親手殺死。早知如此,我就是拚死也不會讓她出山助你。”堂堂七尺男兒,痛苦倒地。明衍遠仍不相信,“鬱清自小在悠然穀長大,怎會食絕情丹?”淩景然見事已至此,也不再隱瞞。“你懂什麽!你以為她的功夫是平白得來的麽?你可知她受的苦,挨了多少罵,多少打。那年她六歲,師父派她出任務,在與一個江湖大賊的對戰中敗了下來,被喂了絕情丹。若不是荊開及時趕到,現在哪有隱士鬱清。”明衍遠握緊雙拳:“難道以悠然穀的力量都不能解嗎?”淩景然坐在地上,眼無焦距:“若是有解,又何必吃這麽多苦,又何必習玄寒決。你知道在你逼她時,以為自己深情表白時,她需要承受多麽大的痛苦嗎?每天如毒蟲蝕骨,經脈錯亂。如今功力已失,想來她熬不過半月了。”淩景然說到此哈哈大笑:“你滿意了,你知足了。她為了讓你死心,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心,情願獨自忍受蝕骨之痛。你以為她不想做一個平凡人嗎?可她不能,她為了不讓你傷心失望,情願自己背負無情無義之名。明衍遠,你以為你是誰?從你們相識以來,她為你做了多少,你為她做了多少。你隻看到你的用心,你的努力,而從未看到她的隱忍與辛苦。枉費你還說你愛她,其實她私下裏比你明麵上做得多得多。你以為隻有你自己愛她嗎?除去若琳不說,這悠然穀的哪個弟子不是偷偷喜愛著她,隻是深埋心中而已。若不然你以為我無聊才會來做官嗎?”

    明衍遠沉默:“原來如此!你們早知道她女子的身份?”淩景然搖搖頭:“你應該是除了師父第一個人。其實說來很好笑,以前以為公子是男人,沒人敢把感情流出。後來知道公子女子的身份後,她又心有所屬。明衍遠,你其實比誰都幸運。”明衍遠聽到此,喊道:“來人,把右相帶下去。”話音剛落,進來八個大內侍衛,打開鐵籠,拉淩景然出去。淩景然掙紮道:“快把她交給我,讓醒目看看還有沒有救。”明衍遠擺擺手。侍衛幾人押著淩景然出去,淩景然不可置信地看著明衍遠:“事到如今,你還不信。你這個殺人兇手,再不救她,她必死無疑!”其中一個侍衛見淩景然奮力掙紮,禁不住道:“大人先下去吧!皇上自有分寸。若不然禦書房如此大的動靜,為何我們現在才現身。”淩景然愣被侍衛拉了下去。

    明衍遠無力地坐在龍椅上,身心俱傷:“原來如此,怪不得每次她都很為難,既想擺脫,又全力壓製自己。這個傻瓜,為何不告訴自己,為何所有的痛苦都自己來扛。明知救歐陽若琳會死路一條,還是傾盡全力去救,還有誰比她更重情義。怪不得她一直不答應自己,原來是怕給不了最終的結局。情願獨自背沉重,也不願卸下一點兒麻煩別人;情願獨自承受痛苦折磨,也不願讓別人有一絲為難和傷心。鬱清啊鬱清,不知該說你太傻太愚,還是太善太智。怪不得你不願親口對我說,哪怕我誤會。是啊!讓一個人親口說出將死的話語,是多麽殘忍與殘酷。鬱清啊鬱清,天下為何有你這樣的人?我終於明白歐陽若琳他們為何如此癡迷於你,你的確值得全天下人相許。情到深處無對錯,誠到極處無勁敵,如此而已。”

    夜已深沉,漆黑泬廖的空中疏星寥落。桂影斑駁,丹墨潑青,都抵不了深深的一個“愁”字。古來無愁無憂者能有幾個,即便有之,也不是無情之人而已,卻也已得到成仙。

    明衍遠快步離開禦書房向竹園而去,健步如飛,心急如焚,隻為快點見到那深刻心中的一抹倩影。

    竹園內,鬱清用僅剩的三成內力壓製住絕情丹,已是汗流浹背,筋疲力盡。過了半個時辰,力氣略恢複了些,鬱清才鬆了口氣。鬱清打量了下竹屋,仍是以前的清冷,隻可惜主人卻不久人世。鬱清把眼睛定格在一本書上。鬱清整了整衣裝,從書架上拿出那本書—《心經》。這還是那次與明衍遠一起去落塵庵時聖母皇太後即現在的了塵所贈,也不知用意如何。鬱清翻開書頁,隻見第一篇寫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鬱清看後,深覺有大智慧,繼續品閱。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愛、想、行、識,亦複如是。

    鬱清深覺有理,原來因緣生法,固定不變之自性是這樣奧妙。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世間一切事物與現象,實相理體真常不變,並不能特意使其生,也不能破壞使其滅;亦不是以般若召見後才之生(本來不出),亦非般若召見前就沒有所謂滅(本來不滅),所以說不生不滅。實相理體本來空寂,並非可以謀之使其垢,治之使其淨;也不因被惡的因緣所染而變為垢,或為善的因緣所熏習而戰爭,而本來無所謂淨或垢,所以說不垢不淨。實相理體本自圓滿,無法加之使其增,損之使其減,所以說不增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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