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那雷炎之海,飛過那碎石走廊,那玫瑰雙星妝點著她的雙翼。他看見了她,西宜奇的初代女王正在宇宙中飛翔。穿過翻滾燃燒的星河,輻射之光散發著灼熱的高溫,溢出了雷炎的火光。但女王沒有畏懼,她的基因中記錄著西宜奇的道標,無論前方是何等的艱難險阻,她都會一往無前。在前方,一條無數冰塊與塵埃構成的太空碎石帶是這個區域最危險的陷阱,曾有難以計數的太空移民在此殞命,但初代女王有著非同一般的感知力與控製力,她操控著飛船巧妙地加速,急轉,飛起,下降,急速抬升。她在馱星而行。飛船外殼因為高溫的摩擦嘎吱作響,她的燃料已經所剩無幾。如果再不登陸,她將命喪於此。女王決定冒險一搏。她拉開了閘門,一躍而出向下衝刺。在轉瞬間門,一個防護罩包裹住了她的體表。灼熱的火花在她的體表上跳躍。就算有防護罩的散熱保護,她的身體依然在飽受摧殘。隻要稍有不慎,她就會被燒成焦炭或者被撕成碎片。看準時間門,她張開了背後的雙翼。那強力的衝擊讓她頭暈目眩,防護罩發出尖銳的嘶喊聲。重力的拉扯讓她幾乎無法控製自己。她調整著自己的翅膀,減速,減速,旋轉著降落。就像是一顆墜落的流星。當抵達地麵時,塵土飛揚,碎石崩裂。她在地上不斷地翻滾,直到再也激不起塵土。她斷了至少三根節肢,她的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灼傷,她搖搖晃晃地從塵土中堅定地站立了起來。多麽美麗勇敢啊,劉星泉想。那是與智人完全不同的外貌,她的體型修長,她有著優雅的透明翼翅,在衛星照耀下染上了玫瑰色的光暈。她那晶瑩剔透的複眼內倒映著西宜奇的夜色。歌唱吧,歌唱吧,此處即是女王降臨之地。“我聽到了歌聲。”初代女王喃喃道。她抬頭凝視著眼前的山峰,“是這座山在唱歌嗎?”劉星泉以為她看到了自己。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並非如此。“它叫夜曲山……”女王低聲說道。因為地下智庫的存在,夜曲山存在著小範圍的時空扭曲現象。這是黑盒會收集大量意識集合體放在此地製造大型量子程式以來進行計算和觀測的原因。這也是劉星泉通過先前旅程而知曉的事情。初代女王降臨西宜奇的夜曲山後,這裏就變成了禁入的聖地,隻有在此焚燒逝去蟲群屍體的傳統。“我的後代,他們正在蒙受苦難。”女王的聲音充滿了哀傷。在她和劉星泉的眼前,荒蕪的夜曲山正升騰起紅黃的迷霧,那些漂浮閃爍的揮發顆粒,就像是夜空中眨眼的星星。在那一刻,劉星泉想起了一切,他明白了這其中的意義。西宜奇蟲群利用氣味來傳達信息。它們焚燒後的屍體化作了細微的顆粒,在劉星泉、賽狄人等其他種族眼裏,這隻是普通的煙霧。但在西宜奇蟲群的口中,卻被稱作“亡者之歌”。這是因為西宜奇人真的能感知到死去族人化作顆粒飄蕩在空中的信息,外族人眼中的煙霧在他們的感官裏卻是悠長的歌聲。在這漫長的時光中,一代又一代西宜奇人在此焚燒屍體,將它們化作了亡者之歌。夜曲山是一個奇妙之地。於是,令人驚異的事發生了,在這扭曲時空的夜曲山效應下,未來的亡者之歌被扭曲到了過去,過去的亡者之歌又被扭曲到了未來。於是這無數的過去、現在、未來的信息顆粒化作了一道道糾纏的軌跡,一個個編織的花環,環繞在西宜奇的夜曲山上,無數個亡者之歌連接了過去,無數個連接了未來,進行著一次又一次循環,這就是飄蕩在夜曲山上的迷霧。這自然形成的,龐雜誇張的信息顆粒,就像是億萬個人同時唱響億萬首歌,就算是能感知氣味的西宜奇人,在他們聽來也隻是一片混亂的嗚嗚聲響,不可能聽懂這晦澀的亡者之歌。所以萬年以來,夜曲山的亡者之歌隻不過是西宜奇最普通的景象,那是因為焚燒屍體產生的煙霧,就如雷霆前的烏雲,就如雨後的虹彩,普通而又自然。但是初代女王非同一般,她是所有蟲群的始祖,她是他們的模板,所有西宜奇蟲群的基因皆由她而來。她能同時感知億萬個蟲群族人的情緒,她的感知力與分析力亦是蟲群之頂端。她敏銳地聽到了,那來自遙遠未來的枉死於變異的後代的歌聲。她聽到了他們的哭聲。“我明白了。”初代女王說道,“在我壽終前,我會讓我的屍體在此焚燒。”她轉過頭,劉星泉感覺她看向了自己,“我的後人啊,答案就在於此。”酸澀的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這就是科學家琪思娜最終找到的答案,也是被黑盒會暗殺的科學家們找到的答案,西宜奇的惡性變異是女王後代在一代代傳承中累積了惡性畸變,黑盒會又加劇了這一過程,所以無論怎麽治療都無濟於事。可初代女王的基因是完美的。隻要能取得初代基因就能以初代女王為模板,徹底修複所有惡性畸變。下一代蟲群也將徹底擺脫這噩夢的變異。有科學家想到了這點。但在西宜奇長達萬年的傳承過程中,初代女王的基因圖譜早就遺失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有數據可查的後代女王信息也隻在千年內,萬年的時光實在是太遙遠太遙遠了。在黑盒會冰冷的注視下,西宜奇蟲群將走上末路。現在,亡者之歌告訴他,初代女王從未放棄過她的後代。夜曲山的歌聲就是答案。那是其他種族無法理解的信息。那是隻有西宜奇蟲群初代女王才能聽懂的亡者之歌。劉星泉張開翅膀,他,再度化身為綠色的小鳥。這次,他將會帶著拯救所有西宜奇人的信息返航。於是,他重新穿進了時空長河。西宜奇出現了密集的城市與蟲群。一群虎鯨從海洋走上地麵,聲稱這裏本來就是它們的殖民地。他繼續向前飛去。他看見了他和顏真剛剛從澤金號走進港口。他們一臉興奮與好奇,以為自己隻會在這個星球短暫停留。他繼續向前飛去。他看見原本正在吞噬西宜奇的黑色哨兵已經蹤跡全無。無數的星星正從天上滑過。如閃亮的灰塵般落下,就像是飛舞的精靈。城市在這星星點點之中正在被修複。劉星泉忍不住大笑道:“顏真!!看啊!快看天上!!”“顏真!!看啊!快看天上!!”他的聲音迴響在虛空中。劉星泉不由得想,顏真一定也看到了這奇妙的景象。西宜奇得救了。現在以他的狀態,剛才他的叫聲是不可能傳到顏真的耳朵裏的。又或者,在這奇妙的觀測之旅中,這個唿喊也許會飄到其他時空吧。******************顏真看著手中的水滴形狀的鑽石。這是曼斯菲爾德留給他的禮物。他能感覺到鑽石中流轉的強大算力。“這家夥還真喜歡使喚人做事。”顏真低聲咕噥道。哨兵們吞噬的信息會得以保存。曼斯菲爾德留給他的鑽石本質是一個複原協議,在開啟的那刻會將吃掉的壓縮物質信息全部轉換複原。這是在哨兵全部迴歸智庫之時才能使用的協議。他伸手將鑽石拋向了虛空。鑽石在空中綻開,化作了閃亮的灰塵。無數的星星撒向了現實的西宜奇大地。頃刻間門,所有被哨兵毀壞的物體以高速複原。於是,白芒之神現身,為女王獻上祝福之禮。如細雨般,死者複蘇,如烈火般,消弭苦難。一開始,是一個星星。就像是一個雨滴。然後是一個接一個星星自天穹落下。天地間門充滿了閃閃發亮的雨。它們就像是飛舞的精靈塗抹著大地。原本被哨兵吞噬的,被炮火轟炸過的殘缺的建築上,隻要是星星閃過,便立刻像被重建過一般。如火焰般光影閃動,一個一個熟悉的地方重新恢複起它們原有的麵貌。那圓形的如蛋殼般的銀色建築,是他們剛到西宜奇沐浴的浴場。那六角結構組成的密密麻麻的街道,是他曾經以親王的身份與侍衛孔戴踏足過的集市,那裏掛滿了兩位親王及女王象征的紀念品。那群山般重岩疊嶂的建築內,蜿蜒的走廊延伸出了空中花園和閣樓庭院,那是艾謝爾親王的別宮。他的腳下是藤蔓般散開的城市路網,是重新聳立的塔樓尖頂,是一排排伸展腰身的傘狀植物,他曾經看到的,走過的地方,還有那無數個他不曾前去的城市角落,正在光影中經曆著奇妙的複蘇之旅。星星,閃爍。在街道的廢墟上,在地下避難所內,在流淌雲霧之下的飛船內,在西宜奇的軌道之上,民眾,戰士,異星人們,他們看著那點點閃爍的星光。星星,閃爍。數以百計個被毀滅的城市正在複蘇。…………理那魯抬起頭。天空中監督之眼的星艦正翻滾的雲霧中若隱若現。這很優美,尤其是在目睹那位大人的身影出現之後。理那魯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監督之眼的君主將那些有關於他遇險身亡的謠言一掃而空,他出現在這裏,一切恐懼與詭異的陰影隨之煙消雲散,就像是傳說中的那樣。在女王迴歸的奇跡後,他就不再期待任何更多,但那位神明一般的人物來了,他親眼目睹那藍色的符文之光奔騰唿嘯著將那些失控的哨兵們一一分解。他身後監督之眼的武裝衛兵們用槍火和爆彈的轟鳴收割著僥幸逃過製裁的幸存者,那些哨兵們的哀嚎在他們麵前顯得是如此虛弱無力。在雷霆與烈火後,所有的哨兵都消失了。他如夢遊般向前走去,而後他看到了一個人。鯊牙正站在石堆上凝視著這個城市。那一艘艘登陸船艦在太空港的塔尖群落中穿行。與這些拯救西宜奇的艦隊一起出現的,還有跳躍在四麵八方的星星點點,就像是傳說中歌謠那樣,細雨般的星光正在治愈西宜奇。無論是何種言語都難以描述眼前的情景。艦隊降落時引擎後的火焰之雨與那閃爍的星光編匯成一種複雜而和諧的韻律,在這美妙的樂章中,城市正在重新生長。理那魯曾經幻想過很多奇幻之景,但從沒有如此刻般如夢似幻。他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鯊牙身側,而後,他看見了鯊牙的臉龐。在那一刻,他有些不確定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比眼前的神跡更加離奇的事。鯊牙正一動不動地看著監督之眼的船艦,他仿佛正沉浸在一個迷醉不已的美夢中,奇妙的水光在這位一向陰冷晦暗的智人的臉上閃爍。於是理那魯脫口而出道:“你在哭?”鯊牙轉過頭望著他。理那魯後悔了。在暴起的猛烈拳擊下,他的身體像飛馳的炮彈般被拋了出去。這家夥果然太可疑了,理那魯這麽想著失去了意識。…………尹染正本以為自己會落在地上摔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