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下意識地探出意識觸手，但此刻房間內的情緒就如平靜的海洋，他隻能感覺到海麵上那時刻閃爍的喜悅之情，除此之外，他什麽都沒看到。飼幼員走迴了熱情歡迎他的人群中。接下來又是一位新的宣講者。這次新的宣講人應該是一位星艦船長。在他的自述中，他的一生充滿不幸，他最愛的親人們被戰火波及，在一場天搖地動的轟炸中逝去。與他並肩作戰的老搭檔船員們則在一場星際風暴中遇難。如今這世上沒有一個真正認識他，了解他過去的人。那些屬於他生活中一份子的人都隨著那艘船消逝了。他孤獨地活在世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在絕望與淒苦中掙紮，覺得自己會一步步在孤獨的黑暗中走向死亡。在無盡的孤寂中，他收到了一封已經死去的親人的來信。在信中，他第一次知曉了共同幸福互助會。“然後我來了。”船長說道，“我找到了心靈的歸宿。謝謝你們。”聽眾們迴之以熱烈的唿聲。親王聽得覺得這位船長和方才第一位宣講者的內容似乎沒有什麽大區別，但隨後他意識到這位船長沒有像前兩位宣講者一樣散發氣味，隻是單純地發出了有節奏的聲波。等一下，這意味著，船長不是西宜奇人。隻見船長開口道：“為了表達我入會的誠意，我將會展現我真正的形態。”伴隨著一聲輕微的電子聲，q版蠕蟲形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胖胖的虎鯨人。隻見他黑白分明，身軀寬闊，一個鐮刀狀的黑色魚鰭豎在他的身後。這是一位足以讓大多數地球智人都高唿可愛的胖虎鯨。令親王詫異的是，場內大部分西宜奇人竟然紛紛用溫暖熱情的言詞迴應他，沒有一個西宜奇人對他投射惡意。真是見了鬼了。就算隻操控了親王的屍體一日多，小真也已深切體會到西宜奇人與賽狄人對彼此的厭惡。像昨日救助所接觸到的那位沒有種族偏見一心隻沉醉於科研的虎鯨人諾婭可以說是例外中的例外。正常西宜奇人的態度基本就和他遇到的那些搶劫賽狄路人的混混差不多。這群隻要有機會就能立馬來一場全武行的西宜奇人與賽狄人，現在入了一個心理治療機構就能相親相愛了？這也太奇怪了。射影探長低聲說：“據我所知，在西宜奇民間一直有掌握煥新劑的賽狄人是深紅變異的始作俑者的傳言，大部分西宜奇人絕不可能真心實意對一個賽狄人有什麽好感。”哦不，親王注視著場上，這蹊蹺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是真的在接納他，他們是真的愛這個賽狄人。噬心魔能夠清晰地感知場內的群體意識，他們正喜悅地接納這位失去所有親人的賽狄船長，溫暖的愛意如藤蔓般在場上蔓延，它極為自然，出自真心，絕非刻意。那是一種純粹的毫無芥蒂的情感。就像是昨日路上對他車隊歡唿的民眾，就像是侍從孔戴對他。甚至感覺不到任何洗腦的痕跡。共同幸福互助會，一個心理治療機構，不僅能治愈那些失去親人和麵對變異的西宜奇人的痛楚，甚至還能讓賽狄人與西宜奇人跨越種族鴻溝相親相愛。可疑，極為可疑，親王暗想，難怪艾謝爾親王會頻繁調查這個機構。“小天使，你也覺得很可疑嗎？”射影探長說。這人還真是自來熟地搭上話了。親王瞥向他，“你不是西宜奇人。”“是的。”射影探長微笑低語道，“我對這家心理治療機構充滿了好奇，就和你一樣。”“那你現在得出什麽結論了嗎？”親王問道。射影探長聳聳肩，“小天使，就如我們看到的那樣，這家心理治療機構還挺成功的。”你在說什麽廢話。還有你再喊我小什麽天使試試看啊！“我不叫小天使。”親王生硬地迴答道。射影探長將頭重新轉向前，這時前方還在上演蟲子與虎鯨的相親相愛，“我剛才仔細聆聽了他們的發言，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共通之處。”“嗯？”“這些宣講者發言的共通點就是對死亡的恐懼。”射影探長低語道，“他們都是因為自己重要的親人死去，對生命產生了懷疑，對死亡恐懼不已。”沒錯，的確是如此。射影探長正色道：“可這家心理治療機構卻讓他們對死亡的恐懼煙消雲散。我現在很好奇，他們的心理治療理論依據又是什麽，是什麽能讓這群人重建信仰，重新對生活充滿希望呢？小天使，你覺得呢？”在救助所內，塔悉會長曾經提過一個西宜奇古歌謠裏的白芒神，他們是通過宣講神明來獲取民眾的希望嗎？還有我現在是親王，你要是膽敢再喊稱唿一次小天使，我現在就能喊人把你抓起來槍斃！突然會場的門被撞開，數百道光點同時閃動。無數道激光對著射影探長激射而去！火光爆裂，在那碎裂的門之後是數百個身穿製服的西宜奇衛兵。一個聲音大聲喝道：“抓住那個試圖刺殺親王的異星刺客！！”射影探長瞬息內被淹沒在能量光束之中，無形的防禦罩上閃出了一個個藍色圓斑。他急速轉頭看向親王。呃，這些人真不是我喊來槍斃你的，親王想。第377章 我要逮捕你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現場立刻陷入一團混亂。射影探長的身上閃亮的光線此起彼伏, 防禦罩上不斷閃耀著火花。混亂的人們驚恐地尖叫著，不斷發出“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之類的氣味。隻見射影探長魔術般地變出一把折疊戰斧，他的手上下飛舞, 一道道能量的漣漪在他的周身擴散蕩漾。線性的光點亂舞, 與會的人們嚎叫著蹲在了地上。小真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退了一步。“小天使，所以你是怎麽看的呢？”雖然被重火力包圍，但射影探長的語速沒有任何變化，好整以暇地應對著突如其來的攻擊。你看看你，已經遭報應了還在喊。在數秒後，一聲巨響在穹頂炸開。無數建築碎片在人們尖叫聲中落下。射影探長一個躍步向上跳去, 一個刺眼的光球驟然炸裂。數秒的閃白後，原本射影探長所在的地上空無一人。他在眨眼間消失了。不愧是監督之眼的死對頭，安委會的人在拔腿逃跑上就是有一手。持槍的衛兵們詫異地瞪著射影探長消失的空地，突然有個人喊道：“刺客跑了！但是剛才他和旁邊那個人說過話！”“他們是同夥！”好極了，你們的推理可真是無懈可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親王沉默地環視四周, 他能確定, 隻要自己移動一步, 這些全副武裝到牙齒的衛兵們立馬就能把他打成一灘肉醬。順帶一提，他現在是屍體，如果真要被這群蠢貨打成肉醬，他就算他有一萬根觸手也沒法把屍體複原。說實在的，小真認為就算是耐心最好的讀者也不想看什麽肉醬親王探案記。考慮到眼下的現實，他必須要保住這具屍體才行。在近乎於死一般的沉默中，親王快速關閉了光學濾鏡。此刻，這具屍體的真實麵貌，艾謝爾親王高貴的身姿展現於眾人之前。他走上前一步，散發出了絕對富有權威的氣味, “你們在幹什麽？”“是艾謝爾親王！”“天哪，是殿下！”“太可怕了！銀河指定唯一閃亮小天使是親王！”親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僅僅是這些衛兵們被嚇到了，連旁邊的這些幸福會成員也騷動了起來，他們臉上大驚小怪的表情仿佛這輩子沒見過親王。親王依然保持著高貴端莊的神態，他看向離他最近的那個衛兵，“你的長官在哪裏？”“哦好的，殿下。”那個衛兵呆呆地說，“我這就去聯係她！”現在的場景猶如蘿拉上某封建王朝帝王的微服私訪電視劇亮身份後的景象，衛兵們緊張而疑惑地站列成一排，剛才高喊他是刺客同夥的衛兵看起來害怕極了，他縮著脖子看起來恨不得立刻從這個房間消失。嗯，反正我已經記住你了。而一旁共同幸福互助會的幾個工作人員似乎意識到了不妙，他們小心地安靜無聲地向門口挪動。親王開口道：“現在所有人都不準離開這裏！”於是房間內恢複了安靜。事實證明，至高無上的權力果然就是好用。衛兵們立刻就響應了起來，迅速將這個大廳封鎖得水泄不通。誰想要從這裏逃出去，還真得有射影探長那樣高超的跑路能力。很快，衛兵們的長官出現了。她正是昨日在阿爾吉典禮上遇到的那位情報局局長達熙，這位局長嚴肅的表情中帶著一絲詫異，“殿下，您受驚了。請問您怎麽在這裏？”“你們剛才在追捕刺殺我的刺客？”“是的。根據對參加典禮的賓客們的逐個清查，我們發現那位自稱福爾摩斯的異星商人的身份證件係偽造，他的真實身份不明。”局長說道，“現在此人已被列為頭號嫌疑人。”她看了一眼親王，“在那次典禮後他就行蹤不明，我們接到線報福爾摩斯在這裏出沒，立刻就行動了。”謝謝你們提供了新的安委會糗事笑話。查案查成嫌疑人，這個事讓監督之眼知道怕是要笑破肚皮。“真沒想到他竟然還是找機會出現在了殿下您的身邊，殿下，我們會盡快將他捉拿歸案。”嗯，抓前來辦案的安委會探長，你們也一樣可以進警事笑話大全。親王沉吟不語，他懷疑安委會的射影探長突然出現在此地很可能也是在調查貓先生口中的黑盒會，隻怕是黑盒會有所察覺，才會把這口鍋扣在射影探長身上吧。親王迅速理了一下思路，他說道：“現在不用管他，你們先在這裏候命。”“殿下？”“我要和這裏的主管談一下。”親王平靜地說道。他目光抬起，那位共同幸福互助會的會長塔悉立於慌亂的人群中。他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這位已經在西宜奇星球上擁有大量會員的協會會長的辦公室比想象中更簡潔。偌大的房間內隻有一張桌子，房間與方才寬闊的宣講會場一樣，主要色調為灰白色。房間內充滿著柔和的燈光，在進入這個房間內的那一刹，頓時有種心情寧靜的放鬆感。“殿下，真沒想到您會親自拜訪。”塔悉會長的聲音如這個房間一樣，柔和溫暖，“您的到來讓【屏蔽有關恆星光線變化的描述】。如果您能事先通知的話，我定會親自迎接。”誰想和你客套。親王下意識地伸出觸手，但塔悉會長的淺層意識猶如裝備了厚重鋼鐵的外殼。他的探查在一開始就行不通。“實際上，我知道您會來。”塔悉會長微笑道。“哦？”“我知道您在第一次見到我和那些快樂的孩子後想必心中充滿疑問。”他說，“就算某些天生有情感缺陷的西宜奇人也無法去真正直視深紅變異，更何況是那些身患絕症的變異者和他們的親人。無論是多麽樂觀的人，在看到深紅變異最後那副慘狀後，心都會被黑暗所吞噬。您肯定在想，為何在共同幸福會的宣傳下，那些人們還能笑出聲。”“是的。”親王說。“您一直站在應對深紅變異的第一線上，想必也應該知道真相即是絕望，深紅變異無藥可救。不幸變異之人不過是一個結局，在痛苦中死亡。他們親友的痛苦不下於此。而我們，挽救了那些人。”“你指的是編造一個白芒神。”“老話重談了親王，白芒神一直就存在於西宜奇古老的歌謠中。我不過是利用了歌謠。”“所以說你是承認你在用虛無的偶像來騙人了？”“不，殿下，這隻是心理治療的一種方法。”塔悉會長噴吐著自信的氣息，“就和最開始對您說的一樣，深紅變異就是絕望的詛咒，但我們讓他們相信這番痛苦之後就能得到白芒神的拯救。真實的前方是末路，何不用歌謠來寬慰他們的心？殿下，誰也不知道古歌謠裏的白芒神到底是什麽東西，何不給它賦予美妙的定義？就算沒有深紅變異，死亡也是恐怖的。智慧生物大多富有情感，無論生前建立多少功業死亡總會奪走一切，星球也好，智慧生物也好，西宜奇人，賽狄人，所有異星人，終究會滅亡。生命的真相就是虛無，我們的存在也毫無意義。這種真實隻會讓人崩潰。我敬愛的親王殿下啊，我跟您說過，用言語來鑄造信念，用信念來擊潰虛無，我們的餘生才能充滿希望。您看，在我們的治療下，不僅他們能勇敢地正視死亡，連種族間的隔閡都能冰消瓦解。”“……”“所以我們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塔悉會長攤開手，“再說就無意義的重複了。”沒錯，所有生命終會走向終結，為了直麵虛無的黑暗，生命需要信念。我認可這種理念。但是，他肯定在有所隱瞞。親王盯著他，開口道：“我看了一些你們的資料，但幾乎所有幸福會會員都對心理治療的具體細節閉口不談。”塔悉會長平靜地答道：“心理治療是一個私人的過程。”“我注意到，在你們的公開宣講中，提到白芒神降臨之時，所有人都會化為細雨。這是什麽意思？”“這個嘛。”塔悉會長的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您聽說過噬心魔嗎？”“！？”塔悉會長盯著他的臉，“傳說中某些古老的頂級文明在科技發展到極致時，他們就會拋棄自己的血肉之軀，他們的意識會通過另外一種方式進化飛升。真實的物質終會消亡，但極致的科技則能超越物質，讓生命獲得真實的永生。到那時，沒有死亡，沒有病痛，沒有種族的隔閡，物理牢籠消失之後所有人都會獲得最終的共同幸福。有人說這很可能就是噬心魔的起源。在有據可考的古文獻裏，當這些頂級文明拋棄軀體進化時，就猶如漫天飛舞的細雨。所以我們在宣傳裏用了這個典故。”“……”親王冷冷地說道，“你指的是被銀河視作危險生物到處驅趕的噬心魔？他們可不像你口中的獲得幸福的高級生物。”“我認為噬心魔分為很多種。傳說的頂級文明應該是進化成了高維生物，其中也有可能降臨到這個維度，它們有可能會被誤認為是噬心魔，也有可能是就是某些文明中的神明，而其實我們口中常常提起的噬心魔是比較低等的存在，癖好也十分的惡心。比方說……”塔悉會長盯著他微笑，“它們甚至會附身在屍體上。”親王沉默地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