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好極了。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崔叔叔正在盡全力讓他的母親與他真正接納他,對張亦陽的所有行為幾乎都視而不見,或者說隻是當做小孩子正常的要求而已。每當他奪走一件本來該屬於崔明智的玩具時,他總會偷偷看崔明智。他的這位哥哥,從來不表露出任何惱怒,隻是平靜地接受了事實。這讓張亦陽越發憤怒。他對自己說,因為他這個哥哥從開始就擁有太多,所以不會在乎這些東西。於是他又給自己增加了新的憎恨崔明智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再度理所當然地想奪走一個玩具小火車時,崔明智罕見地拒絕了。“這不行。”“可是它真的很好玩……”張亦陽表達出了自己的渴望。崔明智堅決地搖頭。張亦陽轉頭看向崔叔叔,這是他常用的戰術,不需要直接提出要求,隻需要用渴望的眼神看崔叔叔就行了。“小明,你給他就是了。”崔明智沉默了數秒後對他的父親說:“這是媽媽以前給我買的。”崔叔叔的臉凝滯了。房間陷入了沉寂。張亦陽感到了某種危機,他心下一計較,立刻就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對。我不該要哥哥的東西。”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他的媽媽聽到動靜走進房間,一看見張亦陽這樣就問發生了什麽。張亦陽搖著頭隻說自己不好,他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個不停。從過去他就很會哭。他知道怎麽樣哭才能哭得最可憐。咬著嘴唇,默默地注視著對方,讓淚水充盈眼眶再緩緩流淌,這樣的效果是最好的。不能有哭聲,這往往會帶來反效果。他知道自己長得很可愛,特別是他的眼睛,又大又圓,和媽媽一樣水靈。每當他的親生父親毆打他的時候,還沒碰到臉,他就會默默的哭,隻有這樣,父親的拳頭才能輕一些。這是他無數次莫名其妙挨打換來的經驗。過去,他一直以為父親等同於拳腳相加的毆打,等同於喝得醉醺醺的臭味。有一次父親一身酒氣迴家,媽媽隻說了兩句,父親就把媽媽一腳踹倒,他撲上去想求父親別打了。父親一巴掌把他拍到一邊,他的臉撞到牆上,兩眼金星直冒,之後頭上的鈍痛就如腐蝕入神經的毒液折磨了他數個月。父親,父親,這個詞猶如毒蛇,在暗處對著他吐著信子。他以為父親就是如此。是陰冷與暴力,是痛楚與恐懼。但是崔叔叔從來不這樣,他會溫柔地對他講故事,他會耐心地給他輔導功課。為什麽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這樣的父親呢?這個父親是屬於崔明智的所有物,他對他再好,他也是崔明智的親生父親。憑什麽崔明智生來就能擁有崔叔叔這樣的爸爸?他恨崔明智。最後他成功地得到了那個小火車。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見了平日滿不在乎的哥哥情緒裂痕的斷麵,就在那一刹那,被張亦陽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體會到一種陰暗的難以控製的喜悅,就像是潮濕的真菌在他心中彌漫。這種感覺好極了。他知道,將來他要搶的東西,並不可能僅僅局限於玩具。崔明智有很多朋友。張亦陽開始悄無聲息地滲入崔明智的朋友圈,這並不是很難。他的朋友們都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隻要你能大方地拿出玩具,爽快分享掌機和遊戲卡,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孩子們的友情。不知不覺,他成功撬走了圍繞在崔明智身邊的一些孩子。媽媽也很關注他的交友狀態,她告訴張亦陽,崔明智經常帶迴家的一個朋友顏真,一定要和他搞好關係。張亦陽知道顏真,在最初他被街坊小孩欺負時,和崔明智一起圍觀到自己哭著求饒的那個男生就是顏真。他上了心,可顏真和街坊小孩們的確不同,並非他分享玩具和遊戲就能接近。他也隻有在崔明智把顏真帶迴家玩時,才能和這位顏少爺說上一言半語。張亦陽一直懷疑崔明智和顏真說了些什麽,每次他和顏真搭話時,對方很客氣禮貌卻保持著距離。他下了很多功夫,但始終都無法接近他。這不要緊,張亦陽有的是時間。在崔叔叔真心實意愛著媽媽的這段時間,他足以得到很多東西,那些本該屬於崔明智的,他都會一點一點地拿過來。因為他恨他。他從來不知道在床底瑟瑟發抖躲避醉酒的父親是什麽滋味,他從來不知道被父親的皮帶抽打在背上隱隱作痛數周是什麽滋味,他從來不知道寄居在親戚裏遭人白眼是什麽滋味,像他這種從小生活在甜美蜜罐裏的孩子,再擺出一副我不與你計較的大度麵孔時,真的是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裝模作樣的惡臭。憎恨之心一旦升起,就越發膨脹。如今,張亦陽,媽媽還有崔叔叔即將去國外旅行。媽媽說崔明智就要期中考試,現在又是準備來年中考的關鍵時刻,自然不能讓他拖一周兩周的課,崔叔叔也覺得很有道理。於是這個家族旅行很自然地沒有了崔明智。他想起了崔明智得知自己被排除旅行的表情,那是抗拒眼前一切的神色,然後他轉身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並沒有在張亦陽麵前露出一絲一毫崩潰的姿態。張亦陽覺得有點遺憾,但關在房間裏的崔明智已經足以讓他萌生歡喜之情。等到去了國外,他要拍上很多照片,發給他這位哥哥,他幸災樂禍地想。門被推開,媽媽和崔叔叔走了進來。媽媽拿出一個紙盒,她笑眯眯地打開,裏麵躺著三條蠶寶寶。“這是媽跟人要來的。”媽媽說,“你們生物老師這下該滿意了吧。”其實生物老師並沒有強製他們養蠶寶寶。但張亦陽想要養著玩,說給媽媽聽自然要用老師當借口。他伸手逗了一會兒蠶寶寶,玩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他把紙盒推到一邊,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一坨果凍在晃悠悠地走路。張亦陽揉了揉眼睛。一坨果凍爬到了餐桌上。“那是什麽??”他尖叫。媽媽和崔叔叔聞聲轉過身。“陽陽,你怎麽了?”“果凍!果凍!”張亦陽張口結舌。那坨果凍安安靜靜地躺在台麵上的一個碟子裏,就像它一開始就在那裏一樣。“果凍?”媽媽納悶地說,“家裏買這個了嗎?陽陽,這是你吃的嗎?”張亦陽搖搖頭,他又揉了揉眼睛,他覺得自己剛才仿佛看到了幻覺。媽媽拿起一個叉子戳了戳果凍:“老崔啊,這是你買的嗎?”“我不知道,大概是小明買的吧。”“那我先切一塊給小明,陽陽,你一會兒給你哥端過去。”媽媽拿起了餐刀,對著果凍切了下去。第60章 蠶崔明智睜開眼睛。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平淡不驚的新的一天。崔明智按下鬧鍾,時間顯示6點50分。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刷牙,洗臉。把牛奶放進微波爐轉30秒,拿出吐司抹上果醬。崔明智咬了一口吐司,如果裏麵有煎蛋就更好了。但是今天家裏沒有大人,沒有人給他煎雞蛋。他的繼母很和氣,至少麵子上該做的事都是有的。她每天早上都會煎四個荷包蛋。人人都有份。現在崔明智就很想吃荷包蛋。但是家裏沒有大人,除了他之外,誰都不在。也許這應該值得開心。崔明智咬完了吐司,將牛奶一飲而盡,把杯子放進了水池。他看了一眼時間,7點15分,馬上他就要出發去學校了。他走到門口,又迴頭來到客廳,客廳桌子上放著一個紙盒。他掀起盒蓋,盒子裏躺著三條蠶寶寶,桑葉已經都吃光了,正茫然地抬頭發呆。崔明智歎了一口氣。他迴到廚房打開冰箱,塑料袋裏的桑葉就剩下了兩片。他拿起桑葉丟進了紙盒內,蠶寶寶們立刻貪婪地爬了上去,沙沙沙地啃食了起來。這桑葉隻夠吃半天。蠶寶寶能夠餓多久呢?他想,這附近可沒有桑樹啊。他看了眼時鍾,7點20分,他必須要出發上學了。************在課間,他的同學們又聚在他身旁激情討論遊戲,他全無心思參與討論,隻是嗯嗯啊啊地附和。“崔明智,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一個同學開口問他。他這話一說出口,就被其他同學們給攔住了。有人低聲說,因為崔明智一家都去旅遊了,就丟下了他一個人。“那太過分了。”那個同學義憤填膺,其餘同學們也憤憤不平。崔明智沒有理他們,隻是把自己放空發呆。到了第3節 課下課,他問同學:“我們學校裏有桑葉嗎?”“桑樹?我們學校裏可沒有啊。”崔明智抓了抓頭,又歎了一口氣。該從哪兒弄到桑葉呢?“你要桑葉幹嘛?”“我弟的蠶寶寶,他們人都不在,我得幫著養。”同學們用看灰姑娘的眼神看著他,“崔明智,你也太慘了吧。”“去去去,給我想想辦法。”最後他的同學白連連告訴他,蠶寶寶可以用萵苣葉子喂。“沒有桑葉,可以用萵苣葉子頂一頂。”行,那就萵苣葉子吧。至少這比桑葉來得容易。放了學,他去了趟菜場,買了一包萵苣。等迴了家,一開紙盒,果然桑葉全沒了,三隻蠶寶寶淒慘地抬頭望天,一副快要餓得升天的架勢。他把萵苣葉子撕下擦去水放進紙盒,葉子一張張鋪好。三隻蠶寶寶低頭觸碰著葉子,但它們並沒有吃,過了一會兒,三個腦袋又抬了起來,仿佛是在抗議崔明智給了它們山寨食材。“沒有桑葉,隻有萵苣。”崔明智對三隻蠶寶寶說,“三位祖宗,你們不吃也得吃。”他把紙盒蓋好,迴自己房間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崔明智打開紙盒。三隻蠶寶寶倔強地抬頭望天,一副誓死不屈的架勢,萵苣葉是一口沒動。在學校課間,崔明智打開手機網頁,開始搜“蠶寶寶撐多久會餓死”。這一搜下來,他發現養蠶寶寶愁沒有桑葉的人還真不少。“求哪兒有桑葉!我家蠶寶寶快餓死了!”“救救我家蠶寶寶!”“求桑葉求桑葉!!”這樣的帖子一個接一個。他劃著網頁,很快找到了答案,有的蠶寶寶二到三天就能餓死,有的能撐五天。結論是肯定的,如果不想餓死蠶寶寶,得必須搞來桑葉。可他媽他該從哪兒搞桑葉??這種挑食的蟲子如果不是有商業價值,早就滅絕了!滅絕了!************下午體育課,由於場地原因,1班和2班一起上。做準備活動的自由時間裏,顏真來到了他身旁。他問他:“崔明智,你上次從我家離開時有沒有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什麽東西?”顏真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該怎麽描述,然後他說:“果凍。”“什麽?”“對,果凍,像果凍一樣的東西。”顏真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