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攀qingcháo頂峰的剎那,他們都有些恍然失神,滿足的巨大空茫後,隻剩下疼痛是明晰的。


    程今夕終於睜開了眼,如墨色般濃黑的眸子中瀲灩的一片濃稠的哀傷,刻苦地讓人撕裂。她安靜地蜷縮在顧淮南的懷裏,感受著他一寸寸冷下來的身體。


    顧淮南什麽話都沒說,懷裏那具小小的身體像是一觸就破,他想起方才不可控製的qing事中那一幕幕攝人心魄的場景,隻覺得心裏一片冰涼。


    他不止一次地聽到她無知覺的囈語。她說,“顧淮南,我疼。”


    一遍一遍,帶著哽咽的哭腔,軟弱地讓他不知所措。


    她無意識地拽著他的手引領他撫摸她的身體,從心髒,一路往下摩挲。


    觸手生溫,她的皮膚仿佛最昂貴的絲緞,細膩軟滑,讓人不舍離開……知道延伸到下腹下方。顧淮南愕然,指尖不由自主如被火灼般輕觸後迅速地彈開——那是一條齊整的傷疤,突兀地縱膈著,猶如綢緞上撕裂的開口。


    那是剖腹產留下的傷痕。


    她說,顧淮南,我太疼了。


    顧淮南想起了段伊伊粉雕玉琢地小臉,抱著她的脖子咯咯笑得一派天真。他想起小丫頭羞澀的笑臉,說,除了爸爸,我最喜歡叔叔了。


    他剛剛做了什麽?


    她這些都過得很好很幸福,她有美滿的家庭,有不離不棄的愛人,他們甚至還有了那麽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是醉了,可自己確是清醒的。他怎麽能夠放縱自己去破壞她的家庭,怎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她?


    怎麽可以……


    ☆、第一百五十二章夜夜夜夜(三)


    第一百五十二章夜夜夜夜(三)


    “顧淮南。”


    “嗯。”


    即使是在密實的黑暗中,程今夕依舊用手擋出了眼睛。她問,顧淮南你後悔嗎。


    退cháo的qingyu後,理智一點一滴漫上心頭,即使聲音晦澀沙啞,問答卻如此清晰。顧淮南不知該如何迴應。


    她枕著他的胳膊,身體之間卻有半臂的距離。顧淮南想說他是後悔的,他後悔離開,後悔放手,後悔沒有告訴她真相……可是然後呢?


    就沒有然後了。


    沉默真的是很難熬的東西。房間裏瀰漫著絕望的味道,鹹澀的。程今夕已經不想再體會那種喘不過氣,直到窒息的感覺了。


    說到底,顧淮南不會懂她這些年的孤獨和痛苦。她溺水了太久,無人救,也無法自救,以至於即使看到了岸邊伸過來一雙手,也不敢輕易去抓,因為她被淹得太久,更怕那隻是一瞬間的幻覺。


    顧淮南就是那個幻覺。生長在陽光中,代表著希望,卻也僅僅隻是幻覺。


    “你走吧。”程今夕翻了個身,背對他。眼睛很疼,她眨了眨,左眼的淚水掉進右眼,落在了枕頭上。


    喝醉的時候就該知道,早晚都是會醒來的。


    她的酒醒了,她的夢,也終於醒了。


    顧淮南開了一盞小燈。那是張雙人chuáng,很大,很柔軟,鮮紅的chuáng單和被子像是新婚之夜燃燒的燭火,刺目地讓人心驚。


    程今夕側臥著,光luo的脊背瘦削而倔qiáng,細細看來,竟數得清那一節節的脊椎骨,濃密的黑髮仿佛懾人的招魂幡散滿了被褥,皮膚在燈光中白得透明發亮。


    她蜷曲著身體,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像極了一隻受傷的小shou,誤入兇險的森林,於是一身傷痕。


    不可自控的,顧淮南幾乎下意識地摟住了她。將她收攏到自己胸前,下顎抵著發頂,他細細的摩挲著她的頭髮、臉龐,繾綣地猶如最深愛的戀人,仿佛他們從未分離。


    感qing和理智,永遠都背道而馳。在那一刻,他想替自己贖罪,他想要帶她離開這個孤獨絕望的世界,他想告訴他,他還愛著她。


    指尖撫摸過她的脊背,緊繃的姿態似乎就是在這樣溫柔的安撫中漸漸放鬆。


    程今夕聽到顧淮南均勻的唿吸聲在耳畔掠過,她感覺到顧淮南就在她背後,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就像長了觸角,她能輕易地感知到他的目光,所到之處,皆是炙熱的痛楚。


    身體和身體之間明明那麽近,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怎麽也越不過去的距離。


    “你要結婚了,是嗎?”程今夕轉過頭,拗著脖子的動作很尷尬,一點都不好受。她看到顧淮南眼睛裏漂亮的碎光,好像藏匿了無數的星星,這是他最珍貴的寶藏,等著送給最愛的姑娘。


    她皺了皺鼻子,委屈地落淚,“別這樣看我……”那麽專注的凝視,看著你的時候眼裏就再沒有其他影子,好像你就是整個世界一樣。


    不屬於她很久了。以後,也都不再屬於她了。


    “別哭。”顧淮南隻覺得胸口細細密密地疼,他一遍遍地說,小橋,別哭,小橋,乖。


    他說,對不起,是我混蛋。


    程今夕說顧淮南你就是混蛋,你他媽怎麽能這樣。然後她轉過身,吻住了他的嘴巴。


    眼淚流進顧淮南的嘴裏,滾燙地灼傷了他的舌頭,鹹得發苦的味道。她覺得自己一點道理都不講,她覺得顧淮南其實跟她一樣,可憐,卻毫無辦法。


    為什麽事qing要變成這樣,為什麽做錯事的人連贖罪的資格都沒有,為什麽註定要分離的人卻被老天安排著一次次相遇。


    為什麽,愛一個人這麽辛苦。


    哭得最難受的時候,程今夕問,顧淮南,你能不能不娶她?


    顧淮南猶豫了三秒,說,“好,你不要我娶我就不娶。”


    程今夕終於破涕為笑,“顧淮南,你後悔嗎?”


    “後悔。”他坦白道。


    程今夕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癡癡地看了很久,仿佛怎麽也看不夠。她並不是想要從那之中窺探他說得究竟是真心還是謊話,她知道事到如今,什麽都不重要了。


    那雙眸子就像最深最清澈的湖泊,丟一顆石子下去,都能看到石子沉到水底的樣子。她一點點地摸著他的眼睛,狹長的,帶著最深的感qing。


    那是愛。她確定。


    她想說顧淮南我很想你,可想了想,話到嘴邊就成了“你愛她嗎,顧淮南,你愛許慧嗎?”


    顧淮南抿著薄薄的嘴唇,弧線優雅,沒有作答。


    再也沒有那麽一個人了,再也沒有。其實根本不用問,他和她都知道。


    “算了。”程今夕搖搖頭,手臂攬上了顧淮南的腰,她將腦袋緊緊地貼著他左邊的胸口,裏麵有滾燙的力量在跳動。“顧淮南,新婚快樂。”


    她並不想為難他。


    程今夕親親他的下巴,然後掠到嘴角,很輕柔的碰觸,卻仿佛最虔誠的洗禮,“答應我,你會幸福。”


    顧淮南滿目平靜。


    她說,顧淮南你要幸福,我是認真的。


    程今夕真的是認真的。就是對視的那一瞬間,她記起了那段餐廳裏被她丟棄、已經遺忘了許久的記憶。


    ……


    盛怒中她險些扼死傅雲姿,顧淮南從她手裏將傅雲姿救下。


    顧淮南說,“小橋,你不必如此。”


    她聽不懂。她隻覺得顧淮南這樣一而再地袒護一個賤人實在可笑的不行,他不知道她的陽奉yin違,他知道她的慢xing算計,他甚至不知道她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


    顧淮南卻說,“即使我選擇離開,我也從沒愛過別人。”


    他的眼中有著刻骨的傷痛,她隻是看著竟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疼。可那樣的傷痛並不值錢,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對顧淮南說,“你什麽都不懂。”


    顧淮南的確什麽都不懂,因為他們之間已經有太多的錯過了。沒有誰的人生是輕鬆的,謊言夾雜,命運捉弄,他們都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她說,“顧淮南,愛qing不應該是這樣的。你說你愛我,說你從來沒有愛過別人,可從一開始,你潛意識裏就沒有把我放在與你對等的位置,我是弱者,是承受方,是不堪一擊的那個人。


    你一廂qing願地決定什麽對我來說才是最好,卻從來沒有問過我對於好的定義是什麽,你覺得那就是愛,不告知、不糾纏、不拖累,你仁慈地放手,編製一個謊言讓我沉醉其中,哪怕讓我覺得曾經傾囊相付的愛qing不過酒rou穿腸的爛事一樁也無所謂。


    你覺得即使沒有了你我也一定會遇上更好的人,而如果有一天你成為了我的負擔那會是你永生的內疚,你要成全我你所認為的完美人生。”


    “顧淮南,其實你是怕了,你怕有朝一日你不在了我會對你念念不忘,你怕你在死亡之前的日子為此擔驚受怕,直到死後都不得安寧。你覺得死亡才是最可怕的東西,你很理智,你認為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在死亡麵前永垂不朽,包括我們的感qing。


    當死亡降臨,病痛終將折磨著你的身體和我的內心,天長日久,我於心不忍,你內疚自責,愛qing被所有的殘忍和慈悲一點點消磨gān淨,總有一天,我們將無法相對。”


    顧淮南默默無言中,她咄咄bi人,“是吧顧淮南,你一定就是這樣想的。你心有溝壑,裏麵裝著的都是大節大義,你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從而敬畏生命也敬畏死亡,可在我來說卻不是的。沒錯我怕死,也怕你死,可對我來說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你很理智,能冷靜的判斷我們是不是要開始,是不是要結束,你能權衡利弊做出多數人認為的最合適的決定。而我感xing又衝動,對我來說,除了死亡,我更怕稀裏糊塗的活著,沒有愛,就這樣不清不楚地在這個世界上偷生。”


    “顧淮南,我的人生中已經有太多的謊言了。那些曾經我引以為傲的溫qing和所謂的親qing愛qing,有一天就像夢境一樣都被一一敲碎,然後我發現,其實那些東西連鏡花水月都不如,他們從未真正屬於過。而我,從來就什麽都不是。”她笑了,“如果你不能騙我一輩子,就不要開口說謊,比如你已經不愛我了,又比如你從未愛過別人。即使真的如此,對被你放棄的人來說也終究都是一文不值。”


    她說,顧淮南你這個白癡,這輩子我隻愛你一次,你放手了就給我滾得遠遠的,跟誰都好,跟這個賤人也好。就是別再出現在我麵前,我煩透你們了。


    她指著傅雲姿青白的麵孔一臉驕傲。即使偽裝的很艱難,她也絕不允許自己在他們麵前示弱。


    ……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你說後悔的那一天。”她像是一隻沒有腳的鳥,棲息在顧淮南的胸口。脆弱猶如心髒上開出的花,她迫不及待地將它的jing葉掐斷,好像他就看不到,“……可是真的聽到了,又覺得,其實也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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