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瑤華閣中出來以後,寶珠有些魂不守舍。腳下也有些飄飄然起來,要不是月奴扶著,都不知要如何走了。


    月奴看著寶珠茫然的表情,咬了牙,還是開口了:“貴嬪,既皇後向我們拋出有意結盟的枝條,我們何不抓住這個機會呢?”


    寶珠聞言,腳步頓時停住。愁雲凝結在眉心,月奴趁熱打鐵繼續說道:“姑娘,好姑娘。我們不能忘記,我們為何要來的驪國呀。”


    寶珠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仰起頭,日頭正勝,可她的身上寒津津的。


    寶珠長唿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隨著坍塌下去。喃喃著說道:“月奴,可我總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情。”


    月奴正欲說些什麽的時候,花叢邊閃出一個人影來。寶珠和月奴齊齊的轉過頭去,原來是芳貴人。


    芳貴人自花影中款步而來,看得出來是受過世家教育的女子。白潔的額頭,嫣紅的唇,似江南岸邊不知名的水仙。


    “宋貴嬪,怎麽獨自在此處呢?”芳貴人客氣地寒暄著,企圖捕捉寶珠臉上異常的神色。


    寶珠掛起得體的笑容,說著自己剛剛從皇後的宮中出來。芳貴人哦了一聲,兩個人都心照不宣漫步向前。


    “之前傳聞彌亙國有一女子,一舞名動躍魚城。後來又得王爺青睞,送來驪國成為貴嬪,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芳貴人此話說得平靜,但寶珠一時間不知她到底是在套近乎還是挖苦寶珠。


    名動躍魚城是真的,可被丟在這浮鱗行宮一年也是真的。是福是禍,連寶珠自己都不知道。


    “姐姐過譽了。”不知來著是敵是友,寶珠也隻好裝傻充愣,明哲保身。


    芳貴人輕聲地笑起來,“貴嬪品階可在我之上,這聲姐姐我怕是擔待不起。”


    寶珠頓住腳步,也學著芳貴人虛情假意地牽著她的手。“在此妹妹說的可是資曆,姐姐自然比我更有資格的。”


    此舉倒是輪到芳貴人愣住了,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不過很快也擠出笑容,說著客套話。


    眼看氣氛就要有些尷尬,寶珠正準備找個借口離開,卻被芳貴人搶先一步。


    “嬪妾正準備去淑貴妃的宮中,貴嬪何不一起?”


    麵對芳貴人的邀請,寶珠有些驚訝,芳貴人看著她不說話隨即解釋道:“今日姐姐身體不適,沒能和你見麵。”


    芳貴人親昵地挽起寶珠的手臂,就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但是啊,以後都是同在後宮的人,遲早都要見的。走吧,我帶你去見貴妃姐姐。”


    寶珠被芳貴人拉著,也不好抽迴自己的手,也隻能跟著她的腳步走去。


    一路上芳貴人都在和寶珠說這位淑貴妃的事跡,什麽母家軍功卓越啦,什麽寵冠後宮十年無人可及啦,寶珠隻能附和地笑著。


    晨昏定省上,寶珠便隱約的看出來似乎皇後和淑貴妃並不融洽,而淑貴妃也不會是個好相與的主。


    這芳貴人說著自己和貴妃自幼相識,看來便是貴妃一黨。寶珠心中默默歎息,此時的她一點都不想參與到這些鬥爭之中。


    可那時單純的寶珠,哪裏能夠明白。即使再不願,這些事情她一輩子也躲不掉。


    過了半刻,芳貴人的腳步在一個湖邊的樓閣停了下來。


    這座樓閣寶珠是認得的,當初探索這浮鱗行宮的時候寶珠就特別喜歡這樓閣。


    一半建於水麵上,有一個外延出去的平台,可以在上麵看著水鳥浮水,荷花盛開。泡一壺茶,品嚐小點,寶珠覺得自己可以坐一個下午。


    上麵寫著聽雨閣,倒是和這別致的樓閣相得益彰。待到宮人同傳後,寶珠一行人走了進去。


    入了內殿,一副巨大的屏風攔住了寶珠的視線。上麵描繪的是遼闊的草原,一對人馬正在策馬奔騰。


    可仔細看,為首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


    屏風是紗織的,隱隱約約的勾勒出一個背對著寶珠躺在美人榻上女子的身影。


    有宮女上前來,將屏風自中間向兩邊打開。寶珠心中也不由得讚歎一句,工藝真是巧奪天工。


    此刻也終於看清了躺在榻上的美人,發髻鬆鬆挽就,斜插著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


    似是一陣好夢,略微有些散落。身上月白色的衣裳,看似簡單,卻滿是暗紋勾勒,應是不下百金的月光綢。


    一截搭在腰側的手臂,芊芊似無骨,白得和月光綢不相上下。


    就在寶珠看得出神的時候,身邊的芳貴人率先行禮出聲了:“不知貴妃娘娘在小憩,是嬪妾打擾了。”


    “無妨,”淑貴妃慵懶的聲音響起,“本宮也正欲起身,方如你就來了。”


    寶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下意識的屏住唿吸,榻上的貴妃慢悠悠的轉過頭來,寶珠的心也像是被擊中了一般。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呢,從前寶珠看過烽火戲諸侯的故事,隻覺得周幽王真是蠢不可及。


    可若是如淑貴妃這般的美人,就算是戲弄諸侯隻為博美人一笑又如何呢。


    目似橫波,鼻若懸膽,紅唇小小一點,拚湊出這樣一張美輪美奐的臉。


    鳳眼輕抬,如扇般濃密的睫毛似是無妝也嬌豔,停留在寶珠的身上,帶著戲謔的意味。


    “這是?”貝齒輕碰,寶珠這時才迴過神來,慌忙行禮介紹著自己。


    “嬪妾宋寶珠,拜見淑貴妃。”寶珠的目光投迴地毯上,可心中還是為淑貴妃的美而震蕩。


    難怪盛寵十年不衰,連寶珠這個彌亙國自傳的第一美人也自愧不如。


    “噢,你就是那個彌亙國來的女子啊。”淑貴妃被人攙扶著緩慢起身,悠閑的坐到椅子上,卻沒有讓寶珠起身。


    寶珠聽著杯盞碰撞的聲音,懸著的手也忍不住的開始有些抖動。對麵的人似乎也是看見了,才輕飄飄的說一句賜座。


    寶珠和芳貴人落座後,芳貴人急不可耐的和淑貴妃告狀著今日晨昏定醒時柳貴人的嘴臉。


    淑貴妃一手撐臉,一雙眼睛在寶珠的身上遊走著,隻是淡淡的迴了一個噢。


    隨即不耐煩的打斷了芳貴人的話,麵對著寶珠。“聽聞宋貴嬪一年前就來了這浮鱗行宮,一切可還習慣?”


    “習、習慣。”寶珠如實的迴答著。


    淑貴妃嘴角噙著笑意,眼神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繼續說道:“以後都是姐妹了,見到本宮,不必拘束。”


    寶珠不知為何貴妃一直盯著自己,感覺有些背脊發涼,隻好說著是。


    一刻鍾後,從聽雨閣走出來。芳貴人還想繼續和淑貴妃談心,就留了下來。


    待到匆匆走遠後,寶珠猛地定住腳步,緊緊的握住月奴的手。月奴擔憂的看著寶珠,連忙問怎麽了。


    寶珠神色凝重,語氣堅定的從唇間擠出聲音:“月奴,我們一定不要參與到貴妃和皇後之間。”


    不諳世事的月奴有些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不知道寶珠怎麽突然這麽說。


    寶珠卻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隻不過她不知道準備宰割她的,是皇後還是淑妃。


    寶珠敏銳的感知到,這驪國的後宮雖看起來風平浪靜,可實際上是暗波洶湧。寶珠無權無勢,若是參與其中,隻怕是隻有任人宰割。


    迴去的路上,經過了又春苑。容妃正等在門口,似乎知道寶珠會來一般。


    寶珠會意的讓月奴抵上去小廚房取的糕點,因陛下的到來,吃食都多了不少。


    容妃看到食盒眉開眼笑的接過,打開後就狼吞虎咽起來。寶珠連忙說慢點慢點,小心噎著。


    這一年多的幽閉生活,讓寶珠對著女子生出許多的憐惜來。可寶珠也不能放她出去,隻能時不時的帶些吃食,一些衣物。


    久而久之,容妃也開始認識寶珠了。隻是從不叫她貴嬪,而是小丫頭。


    看著癡傻如孩童的容妃,寶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煩惱無處排解,隻能自顧自的說著今天自己的所見所聞。


    待到寶珠說完,嘴裏塞滿糕點眼神呆滯的容妃卻停了下來,用髒兮兮的手慌忙的抓住寶珠的胳膊。


    “小丫頭,”容妃的眼中滿是驚懼,“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


    寶珠看著容妃的害怕,不像是瘋言瘋語,倒是從心底蔓延出來的一般。


    寶珠有些疑惑的問道:“小心什麽?”


    可容妃馬上又變成癡傻沒有聚焦的眼神,嘴裏說著不是我不是我,跑迴內殿裏去了。


    寶珠歎了一口氣,默默的迴了攬月閣。


    入夜,寶珠早早的就安置了。可躺在床上,今日在瑤華閣皇後的話,卻似夢魘鑽入腦海,讓寶珠心煩意亂。


    “宋貴嬪可要想清楚,若是無寵,你隻能一輩子老死在這浮鱗行宮。”


    皇後一改剛剛溫和的模樣,語氣冰冷又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而你的這張臉,”皇後的護甲抬起寶珠低垂的臉,逼迫著寶珠與她對視。“老死在這裏,實在是太可惜了。”


    寶珠不知所措的眼睛裏全是慌亂,好在皇後很快就鬆了手,款步走到窗柩邊,逗弄著一直鸚鵡。


    “宋貴嬪自己想清楚吧,是要數不清的榮華富貴,還是。”鸚鵡學舌的叫著富貴、富貴!


    寶珠咬著唇,盯著自己的鞋麵。


    “還是繼續做著浮鱗行宮的貴嬪。”這是皇後的最後一句話,但寶珠不認為這是商議,隻不過是告誡。


    寶珠不記得自己怎麽走出來的,那種害怕到現在還縈繞心頭。寶珠看著黑漆漆的床頂,在掙紮中不知何時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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