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煙霧散盡,早已天光大亮。啟鈞策呆呆的跪倒在院子的中央,後麵是哭哭啼啼的所有妃嬪。


    不多時,潛火隊抬著一具燒得蜷縮變形如犬般大小的焦屍出來,啟鈞策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不敢相信這曾是雍容華貴的一國太後。


    啟鈞策抬起焦屍的胳膊,上麵是自己親手送給太後的壽禮七寶琉璃金絲鐲,雖被熏黑燒得變形,可用手一擦,還是露出寶石燦爛的光芒。


    啟鈞策解下自己的外袍,蓋在焦屍上,一旁的啟鳳鈺哭得傷心。


    寶珠垂著頭,和眾多的妃嬪一般哭泣著,隻是寶珠的眼中並無淚光。


    “母後,您怎麽忍心啊。”啟鈞策喃喃的問道。


    陽光劃破雲層,卻沒有照在每個人的身上。


    太後的喪儀上,彌漫著悲戚的氛圍。


    寶珠低垂著眼眸,看著身邊的眾人個個哭得情真意切,涕泗橫流的樣子,除了真的是喜歡太後的成貴妃,其他人都差點讓寶珠憋不出心中的笑意。


    哭了這三日,寶珠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哭癟下去了,實在是覺得乏味又無聊。


    眼睛掃視一圈,發現原本應該跪在靈前的啟鳳鈺不知所蹤。寶珠和月奴互換了一個眼神,月奴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下一秒寶珠就捂著胸口軟軟的倒了下去,月奴驚唿一聲貴妃,引來眾人側目紛紛。


    啟鈞策沉浸在痛苦中,倒也是關心著昏迷的寶珠,讓月奴海棠她們扶著她先去偏殿休息。


    連日的哭靈,昏倒的妃嬪又何止是寶珠一個。固然也不會有人去追究,甚至還覺得寶珠是真情實感到了極致。


    寶珠被攙扶著到了偏殿,待四下無人時就跟月奴避開眾人眼線走了出去。


    苦尋一周看不到啟鳳鈺的人影,寶珠思索片刻,來到了榴花小苑。果不日然在殿中,看到了癡癡站在畫像前的啟鳳鈺。


    月奴識趣的等候在了殿外,寶珠獨自的走了進去。


    啟鳳鈺認得寶珠的腳步聲,並沒有迴頭。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跟寶珠說話。


    “我報仇了,我成功了。”啟鳳鈺喃喃著說道,但臉上滿是悵然的失落。


    寶珠默默的站在他的身邊,也順著他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畫像。雖從前看過,如今細細看來,這啟鳳鈺的母妃果然是別有風情,難怪那個時候會被太後視為天敵。


    畫像上的人兒笑得和煦,可總覺得和啟鳳鈺隻有三分的相似。寶珠蹙著眉,努力的尋找著啟鳳鈺的痕跡。


    這時,啟鳳鈺卻先開口了:“她離開的時候,我還太小。”


    啟鳳鈺轉過身,死水般的眼睛空落落的望著寶珠,嘴角是苦澀的笑。


    “我那個時候好害怕我忘記她的模樣,每天夜裏的都要重新迴想一遍那天發生的事情。那對我來說,是長達二十年的淩遲。”


    啟鳳鈺的眼中開始泛起淚光,鼻尖紅紅,寶珠有些不忍的看著他繼續說。


    “可是啊,即使是這樣,我記憶中她的模樣還是開始模糊了。後來我拚命的學習繪畫,可畫下來的模樣總是差一些。”


    啟鳳鈺伸出手,像是擦拭絕世的珍寶般的摩梭著畫卷。喉結滾動著,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般。


    寶珠情不自禁的握住他冰涼的手,啟鳳鈺也終於開口:“阿···阿娘!”


    隨後捂住自己的臉痛哭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寶珠心疼地摟住他顫抖的肩,哄孩子般地摸著他的發。


    “她會高興的,因為你平安長大了。”寶珠哽咽著說道,“你不要自苦啊。”


    啟鳳鈺的聲音自哭聲中傳來:“可我再也沒有辦法讓她享受天倫之樂了,再多的東西也換不迴一個她了。”


    寶珠默默的陪伴著啟鳳鈺,直到他的哭聲漸弱。


    啟鳳鈺抬起頭來,寶珠感到他身上似乎有某一處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變化。


    “最後你還是自己做個一個決斷對嗎?”寶珠想到那天從火場中衝出來的啟鳳鈺,滿身浴火尚且有些心有餘悸。


    “是,是我最後推了林燕一把,讓她瘋癲發狂,自己燒死了自己。”啟鳳鈺說道。


    啟鳳鈺站起身來,扯了扯亂掉的衣裳。


    “你身上的香水是我給她的毒藥的最後一味催化,讓她原本就緊繃得如細繩般的神經啪的一聲斷掉了。隻是我沒想到,林燕真的如此的恐懼,加快了她死亡的步伐罷了。”啟鳳鈺說道。


    寶珠皺著眉,難怪自己才穿了一套粉紫色的衣裳太後就反應如此激烈,她並不是死於啟鳳鈺的謀劃,而是自己的恐懼。


    “我這麽些年,裝得孝順乖巧,甚至違心的說不記得自己的母妃是誰了,寶珠你知道嗎,我那個時候好厭惡的自己。”啟鳳鈺繼續說道。


    寶珠看著他最近瘦得臉都有些凹進去了,看來是反複的在折磨自己的心。


    “可若不是這樣,我沒有報仇的機會。我當著她的麵說出其實我知道是她殺了我母妃時,林燕居然還覺得自己十分的委屈。”啟鳳鈺難以置信的笑著說道。


    “她說她畢竟養了我許久,”啟鳳鈺好笑的說道,“難道在她之前我的母妃不能撫養我嗎,不能對我好嗎,這真是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了。”


    寶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犯錯的人永遠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反而會為自己找一個大義淩然的借口。


    “隨後我打碎了最後一瓶香水,待到香味彌漫我便離開。前腳剛走,她便發了狂開始鎖上門焚燒自己。”啟鳳鈺說道。


    寶珠的眼神微變,原本她以為是啟鳳鈺放的火,沒想到是太後自己。


    “她大吼著,燒死你,燒死你們,所有人都不能威脅她的地位。我眼睜睜的看著火勢大到不能補救,再衝了出去,給自己洗脫嫌疑。”啟鳳鈺冷靜的說道。


    寶珠看著他的胳膊還是被火焰灼傷,心疼得抬起來看了一眼說道:“啟鈞策對你並未有半點的懷疑,而為了天家的名聲,對外隻是說太後是因病去世的。”


    啟鳳鈺抬起頭望著寶珠的眼睛,彌亙國人的眼白總是帶著淡淡藍灰色,似煙雨朦朧的雨後江南般。


    啟鳳鈺和寶珠的眼神交織在一起,啟鳳鈺聽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和不安的情愫湧動著。


    啟鳳鈺緩緩靠近寶珠,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寶珠似乎能感受到啟鳳鈺的發絲拂過自己的臉頰。


    一個若即若離的吻,徘徊在兩個人的試探中,卻始終碰不到彼此的唇上,寶珠渾身僵硬著,一時間竟然大腦空白起來。


    “貴妃娘娘。”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月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寶珠猛然清醒,急忙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啟鳳鈺的距離。


    “怎、怎麽了?”寶珠有些結巴地問道,啟鳳鈺也撓著頭,將臉轉過了一邊去。


    “我們出來已經太久了,若是不迴去隻怕會被人看出破綻來。”月奴擔憂的說道。


    寶珠思索片刻,確實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還是要多加注意才好,寶珠有些尷尬的望著啟鳳鈺,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我先迴去了,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吧。”寶珠慌亂的說道。


    啟鳳鈺連忙點著頭,嘴裏嗯嗯幾句。


    寶珠臉頰微紅的出了門,月奴有些擔心的問道:“娘娘可是哪裏不舒服,怎麽臉紅紅的?”


    月奴的話讓寶珠的耳根都發燙起來了,連忙說著沒有拉著她就迴到了喪儀上。


    寶珠看著啟燁作為最大的孩子有條不紊的處理著現場的一切,雖是多雜亂,但依舊有序的進行著。


    不知怎麽的想起了已然離宮的容妃,倒是有些羨慕她。


    啟鈞策這個時候走了過來,看著寶珠問道:“可好些了嗎,前麵你昏倒了。”


    寶珠點點頭,拚命地擠出兩滴淚掛在眼角說道:“是臣妾不好,連為太後盡最後一點孝心都做不到,還請陛下贖罪。”


    啟鈞策擺擺手,“無妨,慶棠還小需要母親陪伴,你且先迴去吧。”


    寶珠早就煩死這個喪儀了,心中自然是千百個願意,裝作不情願的推脫了幾番,勉強接受了啟鈞策的意見。


    寶珠和月奴慢慢的走迴未央宮,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坐轎輦不太好。


    準備路過花園時,那日在無意間碰到麗妃時紛飛的鳥兒又再度的從花園深處展翅而非,寶珠望著那鳥兒,想到似乎剛才離開時也沒有看到麗妃。


    寶珠停下腳步,望著鳥兒朝著宮外飛去。


    “怎麽了,娘娘。”月奴問道。


    寶珠思索了片刻,為了印證自己心中的一個猜想便說道:“花叢邊有一個小池塘,我們去那邊坐坐吧。”


    月奴還以為寶珠是走得乏累了,點著頭說好。


    寶珠借助茂密的花叢將自己隱藏在一邊,月奴遞來魚食,寶珠也漫不經心的撒弄著,眼睛卻一直死死的盯著鳥兒飛出來的方向。


    果然不過片刻,麗妃和其心腹拂蔓便從假山後出現。有些鬼鬼祟祟的觀察著,確認四下無人也看不到一旁的寶珠才快步的離開了。


    月奴好奇的看著她們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問道:“咦,麗妃娘娘這個時候不應該正在靈前嗎,怎會在此處。”


    寶珠抓起一把魚食,隨意的散開在水麵上。錦鯉爭先搶奪著,攪弄著一池的平靜。


    “看來,最近應該有一件大事要發生了。”寶珠喃喃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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