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唐森明知道,像他當前的這種處境,找朋友商量也是無濟於事的,沒人會幫他想出更好的辦法,和朋友們商量,隻是互相溝通一下信息而已,頂多也隻能得到道義上的支持。而他自己決定的事情,終究還是得自己想辦法的。

    從黑馬家離開後,他就開著車慢行在了黑馬城的街道上,也更深刻地理解到了什麽才叫孤獨。他想著,若是在以往,想做的事做不成,他大不了打退堂鼓、或再等等就是了,可如今他決定要做的事,還能打退堂鼓、再等等嗎?不能了,因為2012年馬上就要到了,雖然那一天是不是末日、是一個怎樣的末日還是個未知數,但從蓋亞似隱似現的表述裏,似乎總該有什麽重大變故。當然,他不是怕死,不是想通過救贖來躲過末日的災難,他是真的對以往的過錯太後悔了,而買不來後悔藥,那就得立即做一些能洗刷恥辱的事,讓自己的心靈獲得一些安慰。他其實也奇怪過,自己為什麽會覺悟得這麽徹底、這麽堅決呢?難道覺悟裏包含著一種能扭轉一切的力量嗎?他認為這是很有可能的,不然,他不可能在放下屠刀之後就立即成佛。但佛不是一種無牽無掛的境界嗎?他為什麽還有這麽多解決不了的難題呢?

    雜亂的思緒就這樣在他的大腦中翻騰著,隱隱地,他還察覺到,腦海中還有另一種奇怪現象等著他來解析,那就是自從蓋亞直指了他們每個人的缺點後,當事的每個人就都不再隱諱自己和他人的短處了,就像都進了澡堂子,不應該再遮掩什麽。而以往,盡管他們是非常交心的朋友,盡管每個人都知道各自的底細,卻誰也不會亂揭別人的瘡疤。蓋亞無疑是在他們中間施加了一種影響,讓他們全部裸露,再無任何可以遮掩的東西。這就使他們的朋友關係更趨於純粹了,也使他們成了這個黑馬城中的另類,正在醞釀攪蕩起什麽,但事情究竟會怎樣發展呢?

    按照崔婷婷的說法,現在他既然連親情都不放在心上了,那麽把一些同樣汙穢纏身的人一同拉下馬來也沒什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確實是一種悲壯的行為,也算是一種義舉,至於是否有人叫好,佩服,那是無所謂的,因為他中心的目的還是為了解救自己,別人隻是跟著倒黴而已。可為什麽他一想到這樣做的後果時,又覺得十分地不忍呢?是一種惡俗的義氣,還是不符合冥冥中的另一種安排?

    他所想的“冥冥中的另一種安排”,是指他總覺得,雖然每個人在最後都要接受審判,但他卻沒有資格當這個法警,對他人,不管是怎樣的一種連累,似乎都會使他更加不安。而這樣的一種感覺似乎很清晰,就好像有人正在明確地告訴他: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連累別人,盡管那是個很壞的人。他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產生的,卻能在意識深處指點著他,使他不敢真的破釜沉舟。但他到底應該怎麽做,相應的指點卻連頭緒也沒有了。於是他就判斷,文章肯定還有另一種寫法,隻是他還沒有觸到那個靈機。

    就在他這樣冥思苦想的時候,突然,他感到車子猛地震動了一下,然後就覺得車子已經不好控製了,好像有一股強勁的風吹動了他的車子似的。他起初是以為車子出了毛病,就趕緊收迴了思緒,穩了穩心神,想把車子停在路邊,下來看一看。可他很快就發現,路上幾乎所有的車都想要靠邊,而人行道上的人也都停了下來,正在驚慌地四下張望,他就預感到肯定出什麽事了。此時前麵的車都已站住,出現了類似堵車的情況,他就下了車,問前麵也下了車的人:“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好像是地震了。”那人說。

    唐森心頭不禁一緊。他知道最近世界各地的地震簡直是家常便飯了,光雲南盈江那個地方,近幾天5級左右的地震居然就連續發生了2000多次,那裏的人簡直是生活在搖籃裏了。而他所在的黑馬城,自1976年唐山大地震波及過這裏後,一直安靜到了如今,那今天這裏也發生了地震,是說明地殼活動的範圍擴大了嗎?將要全麵開花?

    他因此就又察覺到,也許正是因為最近天災人禍不斷,他才更認同了末日為期不遠,現在隻是溫水煮青蛙罷了。而既然看到了末日,那也就能促使人產生覺悟,李連傑的覺悟就是這麽來的。蓋亞的出現,目的就是讓他更全麵地了解人世的來龍去脈,繼而讓他明白,二疊紀和白堊紀發生的滅絕事件在今天重演,有什麽稀奇的?誰能說人類比恐龍更有價值呢?

    於是,他就很想再詳細地重溫一下蓋亞對他們講的一切,便給黑馬打了個電話,說是資料整理完之後,一定要給他一份。然後看看街上的車輛行人又恢複了秩序,他便也駕車迴到了機關。

    悶坐中,他腦袋裏想的就全是地震的問題了,想像著即使是自己,哪裏癢癢了也得撓一撓,何況靈性的地球已經真的千瘡百孔。而想著剛才並不大的地震,他就又想上網查看一下這次地震的消息,主要是想知道震中在哪裏,便打開了網頁,卻發現,原來震中是在日本的東海岸,震級居然達到了8。9級,估計肯定要發生海嘯。他就明白,難怪黑馬城這裏也有震感了。

    但他在想像著日本地震的情景時,卻突然靈機一動。

    他想到的是,辦任何事情,如果針對的不隻是自己,需要別人的配合,他就得需要解釋清初衷和最終能達到的效果,否則,在別人不理解的情況下一廂情願,即使他能用大屁股壓人,也不會把事情辦順利的。就像他現在要裸捐獲得救贖這件事,老婆孩子當然不能一下子就理解,那他為什麽不能更耐心地做做工作呢?再世俗的人,如果明白了一個道理,也許就能幡然醒悟了,而話引子就應該是這場地震。他得讓他們知道,末日就在眼前了,如果還那樣醉生夢死地活著,將來會再次迴到人間受苦的。

    這樣設計了之後,他就更要持續地關心日本強震的消息了,到下午下班時,他已經知道,這次地震確實給日本造成了巨大損失,便在下班迴到家後又一次宣布,晚飯後還要召開一次家庭會議。

    因為他前幾天曾冒出個那樣從天而降的想法,他老婆兒子雖然極力反對,卻也真怕他一意孤行的,畢竟那些錢是老頭子冒著風險撈來的,不管從哪個角度說,人家也有支配權。所以今天,在他們聽唐森說還要召開家庭會議後,由於不知道這葫蘆裏又裝了什麽藥,且以為唐森可能會迴心轉意,就又早早地支走了保姆和兒子的女友,然後心情忐忑地聚到了客廳,準備迎接第二輪雙邊會談。

    會議開始。唐森依舊坐在了那母子的對麵,盯著他們,很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

    這就營造了一個場,心虛的人會自動收縮迴一些能量,做好防備;有理的人則會滋生出更強的鋒芒,以期一招成擒。

    “呃,你們都知道今天發生地震了吧?”在覺得場環境已營造得差不多後,唐森終於開了口。

    “當然知道,不就是發生在日本嗎?咱們這個地方受點影響而已,可小日本這下可慘了。”他兒子說。

    “那你們想沒想過,如果這地震發生在黑馬城又會怎麽樣?”唐森又問。

    “那還能怎麽樣?肯定會死很多人唄。”他兒子迴答,“你別以為我不關心外麵的事,今天我也從網上看了,日本那地震是發生在海裏,才發生的海嘯,要是發生在陸地上,小日本的建築再牢固,估計也他媽的受不了。”

    唐森盯著兒子:“我不是讓你說日本,我是說,如果這場地震發生在黑馬城又會怎麽樣?”

    “我說了呀,我剛才不是說會死很多人嗎?”他兒子不解地問,“咱們中國這建築,照日本的差遠了,估計這麽大的地震,肯定是一片平地了,能僥幸活下來的能有幾個?”

    “那就是說,我們都有可能在這樣的地震中死去,是吧?”唐森很嚴肅地說,“在這樣的災難裏,倒塌下來的房子可不會因為你是有錢人就網開一麵,也不會因為你是窮人就砸得變本加厲,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窮人和富人在這時候是沒有區別的,對吧?”

    “那當然,天塌大家死嘛。”他兒子說。

    “既然都是個死,那我今天就要對你們提到一個概念,叫做共同的終極歸宿。”唐森耐心地說,“如果你們還不能一下子就明白,那我直說也行,就是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死亡,隻是有早晚和形式不同而已。而死亡對於每個人來說,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也正因為司空見慣,才容易被忽視。其實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和人們不太相幹的,人們並不過心;相幹的,親人或朋友,他們悲傷地為之送別之後,就還是要繼續算計自己的生活。很少有人會想,我們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死去。一個人人都能看到的結局,卻始終被無意識地忽視著,這才是造成我們每天都有滋有味的原因。有太多的人幾乎從來不去想,為了某種目的而費心勞力、甚至不擇手段,卻會在死亡降臨的那一刻讓一切都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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